幸福降临小淅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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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板着脸背过身,却在陈锦看不到的地方,将抿紧的唇角微微上扬。偶尔来一次小恶作剧,让她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都灵动起来,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她最喜欢打趣那些腼腆的男孩女孩的时候,让她又做了一次青春肆意的少女。
洛淅也躲着陈锦,低下头偷笑。
陈锦就没这么高兴了,他急得满头大汗,风一吹头凉心更凉,他看不出外婆是在逗他玩,只觉得遭蛋了、阿婆估计是不喜欢他。
然而外婆早就知道了他俩的事,估计是从翠奶奶那问来的,却一直藏着没说。她本以为这俩孩子会找个时间一块儿告诉她,没曾想却是洛淅先来单独同她坦白。
洛淅提前给她打电话,把跟陈锦怎么在一起的、现在感情好不好、未来有什么计划,都向她袒露的干干净净。她自然是没什么反对,但却在听见洛淅最后言辞恳切地那句请求后,一整晚都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抱着女儿的遗像落泪。
洛淅、她最宝贝的孩子,是故去的女儿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可这么多年来,洛淅太懂事了,从来不对她提什么要求,只在这次对她坦白后,请求她在见到陈锦时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尽量表现得高兴些。
她眼里闪着泪光,说:小淅宝贝啊,阿婆这辈子就希望你幸福快乐,你只要觉得幸福,不管做什么事,阿婆都支持你。
她时常觉得洛淅太过内敛,不爱说话、也没有朋友,和陈锦这孩子在一起后不仅放下对往事的介怀,性子也开朗了不少,就冲着这点,她也不可能做洛淅和陈锦之间那个讨嫌的人。
这些年里,她始终觉得亏欠了洛淅。当初经历丧子之痛后,她对洛家的态度影响了年幼的洛淅,起初她觉得这样也很好,能让这孩子记住自己的父母、将来也能为他父母报仇。
可日子过久了,她无法不心疼,也无比的懊悔,但再想挽回也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在这世界上仅剩的宝贝,一日日变得沉默冷寂。
洛淅在初中读书的时候就偷偷打工赚钱,从来不说,她只好当做不知道,只能在每一个洛淅借口留校学习的夜晚,悄悄寻找大排档里那个瘦削的身影,想着他今天有没有烫到手、有没有被来吃饭的客人找茬、晚上有没有好好吃顿饭。
想着想着,她就开始流眼泪。人老了之后不似年轻时那般坚韧,反倒是曾经那些心思柔软的朋友、都在岁月里变得老成起来。于是她时常坐在能看见大排档的那个小广场的石台上,给张翠打电话。
那些年里,她寄希望于佛祖保佑洛淅健康平安,后来她又对着老天祈祷、只要让洛淅能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她过得再苦再累也愿意。
但她所有的祈求都没有得到回应。
唯独最后这一次,她没有求神拜佛,而是请求她这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朋友帮忙照顾两个月洛淅。
人生的注解,自此在这增添:我的朋友张翠和她的孙子陈锦,将我最为珍视的宝贝小淅带回朴实的人间。
孩子,我怎么会不高兴呢?一见到你,我就看出你和从前不同,也看出来你现在是快乐的。我已经得偿所愿,怎么会阻碍你呢。
她迎着寒风,心中无比畅快。
她带着洛淅居住数十年的东县,在夜里是极少有灯光的。
人行道边高挂着的灯放出的光亮只够照清灯柱周围不足一米的空间,两盏路灯间又相隔甚远,大体上路还是晦暗的,晚上出门的人便少之又少。唯有几条大路在夜里仍有车辆来往,但大部分时候夜里十点一过,路上就什么人也没有了。
陈锦来东县的次数不多,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陌生,每一条路于他而言都是首次踏足。
借着夜色与雪色,他随洛淅走上一条绕过停工的工地、通往老小区的路。路上的雪堆得很厚,陈锦牵着洛淅,洛淅扶着外婆,三人并排走在覆满雪的路上。
刚落下不久的雪,踩起来还是软绵绵的。
在旧小区的偏门,陈锦推开冰凉刺骨的铁门框,撑着门让外婆和洛淅先过,等两人都进来后,他才缓缓合上铁门。抬头看去,六层居民楼排列得不算整齐,夜里很黑、也看不清小区的样子。
但路过一户人家亮灯的窗边时,忽然一阵狗的狂吠,打破雪夜的寂静。
几乎是瞬间,在狗叫声传出时,洛淅紧握着陈锦的手猛地一抖。陈锦立刻反应过来,这或许就是那只曾追着洛淅跑的阿拉斯加犬。他凶狠地对着那扇窗户吼:“不许叫!”
那狗估计是烈脾气,被吼了一通后叫得更猛了。
洛淅急忙拉着陈锦往前走:“算了,旺财就是脾气不好,它见到谁都叫。”
“它就是以前吓唬你的那条狗?”陈锦低下头在洛淅耳边问。
“嗯……不算是……”洛淅回头看着那扇窗户,旺财的狂吠被一声中气更足的咒骂遏制住了,“旺财是那只狗的儿子。”
“合着俩都逮着你一个人欺负啊?”陈锦越说越气,愤恨地瞪了一眼旺财的家,闷闷不乐道,“我的烧烤要是没死,肯定让它把这只旺财打服。”
“好了嘛,我现在也不怎么害怕了,就是有时候它叫得太大声会被吓一跳。”洛淅说道。他从外婆手里接过单元楼的钥匙,打开了楼下墨绿色的铁门,“进来吧,我们家就在一楼。”
外婆始终笑眯眯地走在两人身侧,看着两个孩子旁若无人地聊天,在心中感叹:几十年过去了,年轻人谈对象还是这个样子,一谈起来就看不着身边的人了。
她抖两下揣在怀中的钥匙串,眯起眼睛借着楼道的感应灯,找到那根包着黑色塑料的家门钥匙,将钥匙插进锁孔,轻拧半圈,锁舌啪嗒一声弹开。
“回家了孩子们。”外婆笑呵呵地推开家门,摸到门侧的电灯开关,将整间屋子点亮。
陈锦站在门口,紧张到忽略了外婆脱口而出的“孩子们”,他顺拐着跨进门框,在玄关鞋柜处笨手笨脚的脱鞋换鞋,脸上看着面无表情,实则抓着洛淅的手始终没松开。
洛淅回到东县的家中便觉得格外轻松,他伸了个懒腰,雀跃地拉着陈锦往自己的房间走。
他们家地方不大,客厅和厨房挤在一起,两间卧室门对着门,其中一间就是洛淅的卧室。
“我我我我要不要先跟阿婆再打个招呼,我这直接进进进来是不是不太、太好?”陈锦紧张地舌头都快捋不直了,他焦躁地将掌心的汗蹭在裤子侧边,额头冒出的汗珠在灯光下浮着层光。
洛淅抬起手给陈锦擦汗,打趣他:“你来之前不是挺厉害吗,怎么现在话都不会说了?”
“你快别笑话我了,我都快呼吸不过来了。”陈锦委屈地缩着肩膀,偷看两眼走进厨房的外婆,“你快听听我这心跳,心率直奔一百八,我真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洛淅将掌心贴在陈锦胸口处,那里确实如擂鼓般咚咚响。他探头看了眼在厨房的外婆,迅速将陈锦拉到自己卧室门口:“其实我阿婆可喜欢你了,你刚刚没看出来吗?”
“没啊!”陈锦努力平复心情,靠着卧室的门,愁眉苦脸道,“我怕你外婆不高兴,一路上都没敢说话,就刚刚路过那狗的时候没憋住说了两句……咋办啊,是不是我刚刚表现的不好,外婆觉得我太不稳重了?”
“呆子。”洛淅掐住陈锦的脸颊肉晃了晃,“你就是个傻狗,没看到桌上三副碗筷吗?外婆饭菜都准备的三人份,你还觉得她对你有意见?”
“昂?”陈锦伸长脖子去看摆在客厅和厨房间的小方桌,在那张朴素桌子上,摆着三个白色的小瓷碗,一个单独放在靠墙的一边、另外两个则并排放在对面。
陈锦猛地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悄摸地问:“真的哎,那是不是、是不是我刚表现还不错?”
“嗯嗯嗯。”洛淅连连应着,按下卧室的门把手,打开自己许久没踏足的屋子。
将近半年他没有在这小房间里睡觉,如今再回来,本都做好被灰尘拥抱的准备,可没想到推开门后只有淡淡的柠檬香味。
洛淅闻出来这是外婆最喜欢用的那袋洗衣液,他伸手打开卧室的灯,坐到床边。
这是个和宽敞不沾边的小屋子,一张平实的木床贴着墙角平摆,床尾对面是个大约三四十厘米宽的飘窗,飘窗和床尾之间的空隙,虽然狭窄,但被收拾得格外整洁。
蓝白色拼接的地垫上整整齐齐码着各种书,塞满棉花的圆形坐垫像只盘起身体睡觉的小猫。飘窗内摆着个简易的书架,拿两块薄铁片放在左右、中间便能夹住一排书。
矿泉水瓶改的笔筒中插着几只笔,筒身用白纸包裹,那被剪刀剪过的地方包着一圈布料,拿针线紧紧缝住。
陈锦放轻脚步,走进这个房间。他环顾四周,房间里好似没什么装饰,可又处处透着精心打理过的痕迹。木板床的拐角处包着海绵,床单被罩都被洗得又香又亮,蓬松的被子铺在床上、淡黄色被罩让房间宛如洒进阳光般、有了抹亮眼的色彩。
那远看像是地毯的垫子,凑近才发现是拿旧衣服包着海绵拼出来的垫子,如果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又旧衣物的痕迹。
陈锦扶着飘窗,跪坐在那柔软的地垫上,惊叹道:“你是总坐在这看书吗?”
洛淅点点头、又摇摇头:“有时候会在这里看书写作业,但是盘腿坐久了会腿麻,所以大部分时候都在客厅的那个阳台,那里有张书桌。”
“那这些都是阿婆做的吗?”陈锦摸着柔软的坐垫。
“是。”洛淅笑起来眼眸微弯,他趴在自己的床上,抱着枕头,将下巴搭在枕头上,骄傲地向陈锦介绍,“这些都是阿婆做的。”
“真好。”陈锦就坐在床尾的地垫上,他扶着床尾微微隆起的边沿,凑到洛淅面前,亲了亲洛淅的鼻尖,“阿婆对你真好,肯定是担心你坐在地下不舒服,才做这么好的垫子。”
洛淅便仰着头,撅起嘴唇朝陈锦微微晃了两下脑袋。陈锦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在他嘴上也亲了一口,离开前互相旖旎地蹭了蹭鼻尖。
洛淅托着自己的下巴,盯着陈锦越看越高兴,最后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一圈,拿枕头遮住脸傻笑。
“怎么了啊?”陈锦不明所以,伸手扒拉两下缩成一小团的洛淅。
洛淅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他躺在被太阳晒得蓬松柔软的被子上,闻着外婆惯用的洗衣液香味,在他最为珍视的这个小家中,能和陈锦在一起聊天、接吻。
他的心脏也开始擂鼓,麻雀似地敲着他的肋骨和胸膛,即使捂着胸口,那欢欣跳跃中抖落的羽毛也要随着呼吸从喉咙里冲出来。
卧室外明亮的客厅里,外婆将一锅炖了整天的鸡汤端至方桌正中间,朝卧室高喊:“孩子们,出来吃饭了。”
风雪被挡在屋外,饭香在屋中缭绕。
陈锦将洛淅自床上拉起,扭头积极地回应外婆:“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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