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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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新年如约而至，胖子没有什么亲人了，因此我让张起灵也请他来我们家过年，云彩新年又不出摊，难道去守人家的门口吗。

他不是个作假的人，立刻颠颠的搬过来了，他喜欢吃的北京菜我家厨娘也会做，吃的他肥了一圈儿，夸厨娘夸的像一朵花，要不是有云彩了，我以为他看中我家的厨娘了，他这张嘴见了谁都油嘴滑舌，一看到云彩就哑火。

我爹娘有些顾忌他的身份，二叔却认为能同他交好不是一件坏事，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件好事，如今的世道风雨飘摇，有个靠山是好事，不过指望外人不如指望自己人，张起灵当然是首选，不如难道去指望吴三省吗。

二叔对三叔一直有偏见，当然这也许不是偏见，只是他基于对三叔的了解而得出的准确答案，我当然也觉得小哥比三叔靠谱，最起码他喜怒不形于色，我没见过哪个大人物嬉皮笑脸的，胖子不算。

提起三叔，年都过了他也不回来，我就给他打了电话，他那边稀里哗啦的，肯定是在打麻将，我跟他说新年好，问道：“三叔你今年不回来了？那你怎么给我红包啊。”

“你小子都嫁出去了，还跟老子要红包？”三叔道，“今年事情多，元宵吧，元宵我再回去。”

我再三追问，烦的他打错了一张牌，答应我一定会元宵节回来的，只要我不抢他的元宵就行。

什么我抢他的元宵，明明是他抢我的元宵，我让他多赢几块钱回来，我结婚他还没喝茶呢，要给大红包的。他笑着骂了我一句，道一定会回来的。

知道三叔元宵节会回来，我就安心了，我和他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不知道老小子怎么样了，他那痞子样子穿军装也不知道什么模样，会不会给我带个婶娘回来，他以前好像喜欢过一个姓陈的小姐，后来不知道怎么闹的不开心，他也不去哄人家。

每年过年都是走亲戚串朋友的好日子，胖子来了不是秘密，一直有帖子递进来请他，他统统拒了，窝在我们家的客房里琢摸着给云彩写信，他就认识那么几个字，写的歪七扭八的，我实在忍不住问他有没有想过，或许云彩是不认字的，她这样的家世怎么会去学字呢？到时候送了信，她不会看，会不会以为你故意羞辱她呢？

他这才恍然大悟，总算不跟笔墨较劲了，我的徽墨得以保全，一转头，他又去琢磨别的点子，书上说恋爱使人盲目果然准确，这家伙完全成了没头的苍蝇。

小花是年初三来的，带了礼物拜访我的父母，我预备初四去他们家拜访，他就说我总是晚他一步，我让他喝热米酒，道：“我怎么晚了，成亲不就是我先成的？”

“是啊是啊，成了两次呢，若论起这个，你确实新潮开放的多。”他揶揄起我就没完，道，“如今你这个张太太是幸福了，不是巴巴求我的时候了，过完年我去上海，想来也不必多买一张火车票咯。”

我连忙道：“怎么不多买？过完年小哥就走了，难道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你带上我，也有人帮你提箱子嘛。”

小花道：“你还帮我提箱子呢，不知道哪个走不了几步就哎哎叫，免了免了，我一个人清净些。”

我求了他很久，他才假模假样的答应带我，每回都这样，我总是讨不到他半分便宜，他不许我带太多的衣服，路上辛苦也不许哎哎叫，不然他把我打包寄回来，再也不带我了。

他给了我一本杂志，说是最近学生之间很流行的杂志，是从北平寄过来的，我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投稿，他最近很有兴趣办个报社，报纸办的好也很挣钱。

在这方面我不懂，就帮不了他什么了，他能挣钱是件好事，以后挣了多少钱都留给我儿子，我可以大方的让我儿子喊他干娘。

小花让我滚蛋，一看就知道我会养出败家子来，最好我能多生几个，送他一个玩玩。我看他才会养出败家子，他那些衣服贵的都能买房子了，自打他回来，我就没见过他穿一样的衣服出现过，衣柜都要撑爆了吧。

我们在后院聊天，前厅也挤满了客人，张起灵作为姑爷不得不陪着招待，他其实很不擅长这些事情，得从头开始学，我可不心疼他，不论是混商界还是政界，不说话是不行的。

论起这样的场合，小花最游刃有余，不过他的性别也成为了很大的阻力，他同我说过一些，许多人只是表面恭维，内心深处还是看不起坤泽，甚至会当面拿他取乐，若我想多见人，一定也会遇到这样的局面，要学会权衡其中的关系，该翻脸的时候翻脸，该忍耐的时候忍耐，若总是翻脸没朋友，做不了生意，反过来太会忍耐，旁人不拿你当回事。

要是以前我肯定学不来，如今我听惯了老太婆的阴阳怪气，他们再说我什么我也能泰然处之。

小花道：“哦，对了，有件事没有同你说，那老太婆快不行了，估计也就这两天，我要去行礼，你去不去？”

我惊讶的道：“这么突然？”

“也不算突然了，她上次落下病根，又被你气了一遭，估计那个崔小娘也不会善待她，能撑到今日也算她厉害了。”

我一直怨恨老太婆，如今听说她快不行了，心里又有点不落忍，主要还是心疼清宸，因为我知道，老太婆活着一日，他的地位就保一日，老太婆一撒手，没了这个靠山，张培珏的叔伯恐怕连一毛钱也不会留给孙子，届时崔小娘能否留下，也是个问题，张家翻脸不是人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

第四十七章

老太婆一口气撑到了初六，终究是撒手人寰，我看着她的灵堂以为自己会很解气，终究还是给她上了一炷香，人死如灯灭，恩恩怨怨就算了吧，我还活着，我会过的很好。

清宸披麻戴孝，跪在火盆前，他脸上写满了懵懂，一个丫头陪他跪着，没有看到崔小娘，我并不奇怪，她没有资格披麻戴孝，让她进了灵堂就等于承认了她的身份，张家不会这么做。

我蹲下来摸了摸清宸的头，他见了我很高兴，喊我娘，喊完似乎想起了什么，改口道：“婶娘，我好久没有见你了，你去了哪里啊？娘也不在家，奶奶为什么睡着了啊，我喊她她也不起来。”

“奶奶要睡很久，清宸一定要乖，你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可能很久不会回来了，但是你要记住，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你，你要努力念书，等你有了出息，你就能孝顺你娘了。”

我知道他很久会见不到崔小娘，甚至可能在他长大‌‎‎‍‍成‌‎人‍‎之前都见不到，如果他能记住我今天说的这句话，或许还有机会再去孝敬娘，如果他记不住，反被挑唆了关系，他的余生会在被娘抛弃的阴影之中无法自拔。

可惜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我无法为他做更多了，我将一块巧克力塞在他的小手里，张起灵将我扶了起来，清宸问我：“婶娘，下次你再来，还给我带巧克力吗？”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知道我会是最后一次来到这里，也会是最后一次见他，他还小，不应该去知道这背后的残酷，有些离别是静悄悄的，要过很久很久你才会知道，那么也不会伤心。

张家死了一位节妇，排场很风光，黑色的灯笼贴着奠字，我坐上了黄包车，张起灵搂住了我的腰，我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道：“咱们去吃小汤圆吧，你说胖子吃了几碗了？”

他道：“他今天肯定一碗也没吃，云彩家里的屋子塌了，他去帮忙了。”

我还以为今天会看到一颗胖汤圆，没想到这么不精彩，他居然还会盖房子，也不知道那房子还能不能经得住他的体重，别回头又压塌了。

老太婆死了，我没有放在心上，我知道她死了以后会牵扯很多人的利益，但是总不至于要来把给我们家的彩礼要回去，他们狗咬狗随便他们咯。

不过我完全忘了，在这些利益的最底端有一个人同我是有联系的，我只顾着跟张起灵逛街看电影，偶尔去看看胖子登高爬低的给云彩修房子。

他这样不明不白的留下来，连我娘都看出端倪了，我说了云彩的事情同她听，这样的事情她最殷勤了，吃饭的时候提起来，要给胖子做媒，正儿八经的把人家娶回家。

胖子还想扭捏，我娘一下就戳中了他的命门，她道你这样不明不白的跟着人家姑娘家，外人肯定会说三道四，她家里的事情为何不找别人只找你去帮忙，说明她心里有你，说不定就是在暗示你上门提亲，若你还是不表态，人家心里难过，或许扭头就嫁给别人了呢？

她这样一说，胖子还真的有点怕了，央着我娘去帮他提亲，但是不要立刻去，他得把这些事情都准备稳妥，最起码要给云彩备一份好的嫁妆，再送丰厚的彩礼，最好给她的家里送一座体面住所，这样她跟着一块走就不会惦记了。

我娘满口答应，让他不用担心，她最知道这城里哪家东西好，哪里的宅子住起来舒服，保准弄的稳稳妥妥的，二月整个月都是黄道吉日，随便哪一日拜堂都吉利。

或许到了我娘这个岁数，对保媒拉纤之事总是殷勤？那我到了她这个岁数也会这样吗？当然她把注意力放到胖子身上是一件好事，最起码小花不用烦了，他这个闹着要独立的单身新青年可说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一天不把他装成大红包塞进花轿，她一天都不安宁。

“你看这个咋样？云彩会不会喜欢？”胖子拈起一颗圆圆的珍珠，这已经是他看的第二十颗珍珠了，不是嫌那个不够圆，就是嫌这个不够大。

我打了个大哈欠，靠在张起灵身上道：“好，都好，你自己看嘛，干嘛非要把我们喊来啊。”

胖子道：“那你是坤泽嘛，又这么爱买东西，帮我看看，你喜欢什么我也给你买行了吧，不亏待你。”

我干嘛要他给我买，小哥不会给我买嘛，我挑了一支白玉兰形状的钻石胸针，道：“这个，你信我就买这个，云彩喜欢白玉兰。”

胖子把钻石胸针拿过去看，问道:“神了，你怎么知道？”

我道你不能光盯着人家的脸看，你也要观察，她的手上戴过白玉兰花的手串，街边有卖花老人，想来是跟她买的，这样的手串不贵，对穷人来说也不便宜，她不是真的喜欢是不会买的。

听我说云彩喜欢，他不单买了钻石胸针，还买了玉兰手串，又买了一串珍珠的项链，说带回去送给我妈。

我故意道：“那我呢？不是说什么都给我买嘛？”

胖子嘻嘻哈哈的道：“哎呀，小哥还在，我给你买首饰多不好，下次请你们两口子搓一顿，你不会介意的，走了走了，下一家去看看！”

他居然还想买，我们都逛了一上午了，我都逛累了，云彩只有一双手，他买这么多手镯，出嫁那天要从手腕子戴到脖子了。

第四十八章

逛了一整天，买了许多东西，胖子买了几只钻石手镯不合用，统统丢给了我，我也不算白效力了。逛到玉器店的时候我叫小哥买了一只玉戒指给我，成色很好，价格也公道，我很喜欢，至于胖子，他还要去逛，恕我无法舍命陪君子了。

黄包车还有一条街到我家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街角跑出来拦住了车，车夫慌忙停下了脚步，道：“怎么回事？要死啊？先生太太没事吧？”

我昏昏欲睡，他突然停下脚步我差点飞出去，还好张起灵眼疾手快搂住了我，这一晃荡我直接清醒了，定睛去看是怎么回事。

拦住黄包车的是一个女人，头发梳做妇人的样子，身上穿的很单薄，她跪在了地上，哭着喊我：“少爷！少爷救救我，我是丹心啊！”

丹心？天已经有点黑了，我仔细看了半天才看清楚她的脸，竟然真的是丹心，这一年不见，她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如果我们擦肩而过，我肯定认不出她来。

我不能把她带回去，这样冷的天也不能把她丢在大马路边上，见旁边有个茶馆，就叫她跟我进去，喝一杯热茶暖暖身体。

丹心并不知道她的事迹已经败露，否则她不会这么来找我的，我没有戳穿她，想看看她想跟我说什么。

她喝了三杯茶，惨白的脸色才暖回来，她穿的实在太薄，我叫茶馆的人拿一件不穿的棉衣来给她披着，她的手上缠满了绷带，同路边那些穷苦人家的妇人没有任何区别。

我略微想了想就明白了，她的婚事是老太婆一手安排，如今老太婆撒手人寰，她娘家的势力也大不如前，丹心这颗棋子自然不会被善待了。

果然，丹心同我哭诉，原来她嫁了如今的丈夫没几日，他突然害了个急病，半边身子都瘫了，因此他性格巨变，怪丹心是个丧门星，日日喝酒消愁，喝醉了就打她出气。老太婆死了没几日，突然有人来收铺收债。

丹心哭着道：“少爷，看在我以前伺候您的份上，救救我吧，杀千刀的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他没有人性的，少爷，您救救我，我以后尽心尽力伺候您。”

我倒了一杯茶，轻轻的呷了一口，这杯茶已经不怎么烫了，因此我不需要使劲的去吹，只要小心不要喝进茶叶就好。

丹心见我面色淡淡，有些摸不清楚我的想法，不自觉的把两只手纠在了一起，轻声道：“少爷？”

我咽下茶，问她：“丹心，你可还记得，我在张家的时候问过你，你是否会一直陪着我？”

“我记得我记得，我说过会陪着少爷的！”

“可是你并没有一直陪着我。”我垂下了眼睑，不想再听她说这样的谎话，她应该安静的消失，这样或许过上十年八年，我会忘记她的背叛。

丹心怯懦的道：“是张夫人……”

我打断了她的话，道：“有一次我打碎了娘的一只白玉镯子，你发现了，我央你帮我保密，你同我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忠告我记到如今，现在我把这句话送还给你，你这么聪明，你会明白的，咱们主仆之间的情分已经尽了，你永远都不必陪着我了。”

为了她曾经的好，我愿意不去计较她偷我的钱，不去计较她背叛我，不去计较她舍我而去，但也只到此为止了。

临走前，我将一只钻石手镯留给了她，这只钻石手镯拿去典当可以卖一千块钱，足够她远走高飞了，

从茶楼里出来，已经飘起了漫天的雪花，张起灵摘下了围巾给我戴，我问他道：“我是否太过于心软了？”

张起灵道：“你不是心软，你只是想大家都好。”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道：“是啊，我想大家都好，为什么这么难啊？她为什么不能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我不想再见到她了，我也不想看到她下场凄惨的样子，我会很难过，我想她过的好，然后我们再也不必相见。

张起灵见我郁郁寡欢，问我要不要去吃一点儿什么，我见雪还没有落的很大，就道我们走回去吧，我还是想跟你手拉手的走回去。

他见路没有多远了，便点头同意了，我把一只手上的毛手套褪了下来，和他的手紧紧的交握在一块儿，大雪打乱了行人的节奏，他们脚步匆匆的跑过去，还是无法躲开雪花。

我们慢慢的走，雪落了我们一身，一头，我同张起灵道：“小时候我最喜欢下雪，一下雪就趴在窗口看上一整天也不腻，我总觉得白色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颜色，因为它可以变成任何颜色，有无限的可能。后来我嫁人的时候，看到的都是红色，我就想这颜色可真讨厌，为何不能换一换呢？结果它就换成了白色，从那天开始，我就害怕雪了，每一片雪花里面都掺杂着纸钱，好可怕。“

在没有出嫁之前，我以为有朝一日我的丈夫逝去，我会有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的感觉，结果没有，什么感觉都没有，我只觉得迷茫，甚至是恐惧，那些白色萦绕在我的梦中，勒紧了我的喉咙。

张起灵攥紧了我的手，道：“我陪着你，以后都不用怕了。”

我伸手接住了一小片雪花，道：“我知道，你会陪着我的，等老了，头发白了，再站在雪地里，别人都看不到咱们，等有人路过，咱们就跳出来吓唬他们。”

张起灵牵着我的手，我们慢悠悠的穿过了这刚过完了新年的城，街道里还残留着烟花爆竹的硝烟味，红彤彤的灯笼还没有挑去。有的人还无法从新年的气氛中脱身，有的人已经早早的过起了这新的一年，孩童们还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即便下了雪也还在路上奔跑，大声念着一片两片三四片，飞入水中都不见。

我听到有人在吹口哨，有人在大声的咳嗽，有狗叫，有雪花飞过，有人在楼上听留声机，有人在争吵，有女人在笑，有男人在哭，有人念诗，有人唱曲儿。

这些声音逐渐清明，又逐渐远去，最终被雪夜吞噬，我没有太久，因为我和张起灵已经走到了门口，我们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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