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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他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知道张起灵到底混了个什么,别的人做了啥关我什么事,小花就说我的脑子被汤圆糊住了,连报纸都不看的吗,那个旅长昨天就来了,好么好的他跑这小城里来干嘛,难道是来过年的?
我瞪大了眼睛,腾的一声站了起来,道:“真的?那小哥也跟他回来了?”
小花已经懒得理我了,他让我赶快回张家等,根据他得到的消息,那位旅长是块滚刀肉,最快今天,最迟明天,他绝对上张家踢馆,就这么爆的脾气。
我道不会吧,再怎么样张家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他贸贸然的来了,不会引出问题吗?
小花道一个人如果一开始讲道理后来不讲了,就会被人诟病,但是一个人如果一开始就不讲道理,大家只会习以为常。他才不管你是强龙还是地头蛇,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跟一个流氓是没有道理讲的,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耍浑,你跟他耍浑,他比你更浑。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所以他做什么都不奇怪。
他说的这人像个混世魔王,我疑心这只是谣言,谣言是不可信的,总会越传越夸张,我还记得小时候无意间撞见街头的算命瞎子偷偷看藏在桌下的卦文,就回去跟一个丫头说了,没想到传了一圈儿回来再听,他们都说算命瞎子遇到了一个神医,竟然一夜之间复明了,自此我便知道这些市井流言多不可信了。
这件事小花都知道了,我们家的人自然也知道,二叔已经递了帖子过去,对方却不肯见,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果他真的是为了帮张起灵回来,为什么不肯见我们家的人呢?
总而言之,按兵不动是为上策,我爹让我先回去,这几日不要乱出来了,甭管他来干嘛,咱们静观其变。
我本以为小花说的对方浑只是一个说法,没想到是真的,压根没有给我们家静观其变的机会,第二日下午,我正在屋里写字,来人请我,说来了个大帅要见我。
所谓的大帅,其实不是什么职位,但凡是个军衔高的都会被恭维的叫大帅,我已经猜到这大帅就是那个旅长,连忙换了衣服跟了上去。
一路上我心里格外忐忑,不知道张起灵有没有跟来,我的模样长开了不少,他还能认得出来吗?打仗那么危险,他有没有受伤呢?
张家院落深,七拐八拐的,走了许久才走到会客厅中,此厅乃是正厅,只有接待重要客人才会启用,平日里从不让家眷入内,如今叫我一个寡妇来见外客,着实古怪。
进了厅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大摇大摆坐在主位上的那位“大帅”,原因无他,这个人实在太肥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吃的这般脑满肠肥,还什么大帅,我看他祖上八成是个厨子。
他身后站着几个穿军装的,可惜都不是小哥,我难免失望,略微躬身行礼。其中一个老头就道:“王大帅久等了,这位便是节妇吴氏,他平常从不见生人,胆小,若是有些不周到之处,望大帅一定海涵啊。”
那胖子眯缝着小眼,乐呵呵的道:“哪里哪里,胖爷我最优待大姑娘小媳妇了,周到,一定周到,来,过来让我瞅瞅。”
这话说的非常没有礼貌,要不是我提前知道他的身份,一定把茶杯撇他脸上。因为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一时没有动,垂下了眼睛。
张家的人就道:“这……不好吧大帅,吴氏乃是节妇。”
“咋啦,节妇不是人?节妇不能看?我还就是要看看,你,过来!”胖子一拍桌子,变了个脸色,果然是个随时随地犯浑之人,我心想着看你能说出什么来,便站了起来,朝他走了过去。
没想到我刚站定,他就来抓我的手,我感觉他在我手心里塞了个什么,装作受惊的样子攥在了手心里,一把甩开了他。
胖子笑嘻嘻的道:“好,不错,性子烈,胖爷我就喜欢这样性子烈的,人不错,我要了,明天是个黄道吉日,喜堂已经扎好了,知道你们这高门大户要体面,所有的东西我那儿都齐全。来,把箱子打开!”
说着,两个当兵的上前把一只大箱子给打开了,里头装的是吉服,还有一对儿黄澄澄的金镯子。胖子拿了那镯子,晃了晃:“瞅瞅,二两重的金镯子,戴上拜堂,保准不丢面。明早花轿来抬人,拾掇漂亮点!”
他说完要走,张家的人怎么能愿意,慌忙上前拦人,什么叫他要了,怎么就花轿来抬了,我又不是未出阁,一开始就告诉了他是节妇,守着节呢,怎么能抬走再嫁人呢?
胖子压根不理会他们说什么,枪栓一拉咔咔的响,都知道他是什么狗脾气,难保不会真的开枪,因此张家怎么拦得住他呢,只能无奈的看着他大摇大摆的走了。
我才不管他们唉声叹气的说着如何是好,只管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只小小的半旧的香囊,绣着梅花的图样,最下面绣了我的名字。
他只说明天花轿来抬我,可没说娶我的是谁。我看着箱子里的金镯子,心中好笑,果然是个不靠谱的主儿,硬是能理直气壮的做这些荒唐事,也不知道小哥是怎么认识的他。
第三十八章
王大帅上门要人,还要的这么急,张家直接炸开了锅,他们当然不会认为明天来的只有花轿,说不定跟着一队兵呢!说的好听是娶,这不就是上门明抢吗?
没人想的通,他为什么上门来要我,按理说我这两年来确实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理由招惹这么一位,他也从来没有光临过我们这小城,昨天头一天来,总不会是路上看到了吧?
因为实在找不到正当的理由,就有人提出,或许是为了敲打,又或许只是找个由头,大抵是认定了张家不会为了个小寡妇惹麻烦,若是硬与他相争,保不齐是个什么信号呢,到时候找个理由打过来,算不算师出有名呢?
想的复杂了,什么可能都有,毕竟张家多年产业,谁不想来分一杯羹呢。这件事已经不能算事出突然,简直是事出猛然,二十四小时之内便要给出答案,喊谁来也来不及。
原本此事要同我房里的婆婆商量,可她卧病在床,说话都不利索,一说再给气死了怎么办,就换了叔伯家的婶子来,崔小娘也颠颠的跟来了,我看她是来看我的热闹的。
她们来了,我就不用担心了,崔小娘恨不能拿上一万响的鞭炮送我出门口,一来我改嫁,名声全毁,她早看不惯我的节妇名头了;二来她得利,老太婆不中用了,我这个名正言顺的走了,她抱着她的皇太子垂帘听政。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从众人口中得知,要娶我的是个什么货色,这样上门强取豪夺,欺男霸女的能是什么好人,脑满肠肥的一个胖子,保不齐我嫁过去没几天就给蹂躏死了,那才真真是解了她的气。
我也不着急,他们问我意见,我权当是六神无主不知道,反正我没机会勾搭这大帅去,这些事儿我做不了主。再说了,我倒是愿意现在一头碰死保全名节,那大帅未必愿意啊,明天花轿临门给他一个死人?
张家的人讨论来商议去,认为为了我得罪了大帅没必要,更何况现在的大趋势是改革新潮,强压着我不放,惹来事情不划算,那些记者最会捕风捉影,写上一篇文章全完了。至于我的娘家,肯定也开罪不起王大帅,他们一直想要我出去,这也算是再嫁了不是。
最终,他们还真给自己找了个无比体面的理由,如今已经是新时代了,各地都在讲推陈出新,节妇这样的名头都是前朝残余下来的毒瘤,他们放我再嫁,正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如何的宽厚待人,如何的与时俱进,连节妇也能再出门口风光大嫁。
我听得是目瞪口呆,论起朝自己脸上贴金,他们才叫个登峰造极啊。至于我愿意不愿意,谁也不在乎,要我当节妇我就得贞洁,要我再嫁人我就得出门口。
他们这般想要成全我,我自然照单全收,面上不显的让他们把箱子抬进我屋里,门一关立刻打开来看,箱子里放着凤冠霞帔,做工非常精致,看得出花了大价钱。
那一对金手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掐丝的龙凤呈祥,我仔细去看,发现里头还滚了小小的红豆,衣服袖子里头藏着一张书签,是张起灵的字,上书: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虽然那香囊已经说明了问题,看到这书签我还是又松了一口气,真的是他,他真的打了金镯子来娶我了。
我攥着镯子,身上松了力气,趴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可能是激动过头了,我的头脑格外清醒起来,有拨开浓雾见月明之感。
再怎么说等他,一天他不回来一天这话说的都没有底气,我无数次做梦梦到他不回来了,我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街口,更有几次梦到他已经另寻新欢,我在后面追着喊他,他也不再回头看我。
若我的后半生没有他相伴,即便我离开了张家,去了北平,去了上海,去了英吉利,我的灵魂也终究缺失了一大块儿,我的爱情会随着灵魂埋葬在张家,再不会复活。
这样的人生自由,但是无趣,我可以忍受我原本孤独,可我无法忍受爱情破碎之后的孤独。
现在好了,他真的回来了,就是方式太离谱了点,无伤大雅,只要能嫁给他就行。我把金镯子戴在了手腕上,抱着枕头滚了好几圈儿,门被敲响的时候,我差点撞到脑袋,颇为狼狈的去开门。
来的是小初,她给我送了一碗年糕来,眼角红红的。我接了年糕,问她怎么哭了,是不是崔小娘又欺负她了。
她摇头,忍不住抽泣道:“少奶奶,他们说你要嫁人了,明天就走,是真的吗?”
我拉着她到屋里来,关上了门,问她道:“你不想我嫁人吗?”
“不是的,我不是不想少奶奶嫁人。”小初道,“您要是嫁给如意郎君,我一百个高兴,可是他们都说您是被抢去的,我怕您嫁过去叫人家欺负,您是个好人,待我们都好,可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啊。”
她可以算是整个张家唯一一个真心为我的人了,我心头热乎乎的,可惜现在无法解释其中的细节,明早花轿就到,在此之前不能出任何纰漏。
我就道:“小初,明天我出嫁,要有人做陪嫁丫头,你愿不愿意?或许,那会是个火炕,又或许,那里不如张家好。”
小初着急的道:“我愿意!我愿意跟着少奶奶!即便那是个火坑,我陪着少奶奶一起跳!”
第三十九章
实在太匆忙,我几乎一夜没怎么睡,三点钟就爬了起来,越到临门一脚我越害怕出什么纰漏,张家会不会突然反悔?路上会不会出事?我会不会真的克夫?
五点钟小初来了,帮我穿衣打扮,我又一次穿的跟一通大红包一样红彤彤的,上一次拜堂之前,我拿到的盖头是鸳鸯戏水,我说不喜欢,可没时间去换,这一回是花开并蒂,图案要漂亮得多。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难相信自己又要出嫁了,似乎总是匆匆忙忙的出嫁,毫无心理准备,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要匆忙,没有繁琐的礼节要遵守,没有进进出出的亲人,但是这次我心里很安,因为我知道是谁在等着我。
如此想来,即便没有寓意着百年好合的如意,没有三媒六聘的排场,只要你认定了嫁的那个人是对的,也能幸福美满,无需锦上添花。
小初为我盖盖头之前,崔小娘突然来了,牵着清宸的手,笑嘻嘻的问清宸:“你看,少奶奶漂不漂亮啊?”
清宸懵懂的点头,问我:“娘,你要嫁人了吗?”
没等我回答,崔小娘就道:“清宸,我跟你说过了,少奶奶要嫁人了,他不再是你娘了,哦,对了,我也不能再喊你少奶奶了,恭喜恭喜啊,以后是不是要叫你大帅夫人?”
我勾起唇角,道:“承您贵言了,还要谢谢小娘的成全,张夫人来不了实在可惜,你可一定要来喝一杯喜酒。我这屋里的东西过几日自会有人来抬走,免得在这儿碍了您的眼。”
说完以后,我让小初为我盖上了盖头,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不知道这场婚礼会有多少张家的人参与,他们看到新郎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可惜我盖着盖头看不到。
胖大帅的八抬大轿准时到了门口,小初搀着我上了轿子,吹吹打打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张家,让这死气沉沉的深宅大院沾上了不少人气。
坐轿子不是头一回,我却紧张的不知道手要放在哪里,上回我多是懵懂和累,觉察不出什么,这次脑海中有一张清楚的脸,轿子越近他的样子越清晰,不知道他穿喜服是什么样子的,以及我们要在哪里拜堂?他个穷光蛋连个房子也没有。
心里头装了一大堆事情,我连花轿什么时候停的都不知道,张起灵的身体强健,自然可以走出来迎我,我坐在花轿里,只听到引赞喊道:“新郎莅位伫立于轿前!”
通赞便喊:“启轿新人起!”
轿帘闻声被拉开,我只觉得脚前略微亮了些,引赞喊新郎搭躬拱手延请新娘,我从盖头下头看到了朝我伸过来的手,这只手依旧布满了粗茧,食指和中指比寻常人的长的多。
我愣了几秒钟,才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搭在了上面,厚重的衣物无法阻隔体温,我感觉他略微用力攥了我一下,扶着我下了轿子。
接下来的流程大同小异,张起灵没有父母,因此双亲位上坐的必然是我的父母,我跪拜的时候看到了娘的鞋子,一下就认出来了。
拜堂结束,我要去洞房,张起灵则要去接待宾客。我正要走,就听到那胖大帅的声音,他嚷嚷道:“哎哎哎,还没看到新娘子,怎么就走了,喜事要新办,这都民国了,新郎新娘应该一块儿来敬酒才是啊!”
这桩婚事他是主婚人,他一起哄大家都跟着起哄,要张起灵在这里就把盖头给掀了,当然在这里掀开也不是不行,反正这桩婚事本就不曾循规蹈矩,我还真怕人家看不成。
因此我没有太过犹豫,拽了拽张起灵,做了个掀的手势,他依言照做,盖头掀起来的一瞬间,我眼前直发绿,好一会儿才看清楚眼前的一切,看清楚了张起灵的脸。
算起来我们实打实的分开不过一年多,我一直以为我已经记不清楚他的脸了,直到真正见到才明白他的脸在我心中从未模糊过,他一点儿没变,穿上喜服的样子越发挺拔,眉眼依旧那么英俊。
我这一年多来长高了不少,已经不至于要抬头看他了,我们四目相对还没一会儿,胖大帅已经笑嘻嘻的挤过来,搂住了张起灵的肩膀,道:“怎么样,兄弟这事办的敞亮吧?都跟你说了,抱得美人归不能犹豫,怕他个熊!我王胖子做的大媒,不信哪个敢来反对,今天这杯酒我是喝定了,得让你媳妇敬我三杯!走走走,喝酒喝酒!”
众人簇拥着朝外走,院子中早就扎了大棚,摆了满满当当的桌子,因为事出太过于突然,宾客实际上不多,大部分都是穿军装的,小部分坐了我们家和解家的几个人,还有一小半坐满了张家的宾客,和其他桌的客人不同,他们的表情或惊讶或疑惑,当然更多的是疑惑,不懂为什么新郎换了人,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把小哥认出来。
我略微找了找,看到了崔小娘,她穿的花红柳绿的,一眼就给看到了。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张起灵身上,看来我的归宿不是胖大帅很让她失望,也许我以后会成为大帅夫人,那就要看我家小哥的造化了。
敬酒当然要先敬胖大帅,他明摆着是个人来疯,我敬了他三杯,他痛痛快快的喝了三杯,我喝第一杯的时候就发现杯子的不是酒,而是沾了一点儿酒味的水,扭头去看,小花朝我偷偷的眨眼睛,我也朝他眨了眨。
胖大帅之后便是我的父母长辈,我爹连着喝了三杯酒,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他给张起灵看了看自己的空酒杯,砸吧砸吧嘴,终究只是道:“好好过日子吧。”
我娘平日里不喝酒,这场合高兴,也喝了一杯,眼角已经湿润了,她也跟爹一样说不出什么来,拍了拍我的手。
至于二叔,他是个表面严肃之人,在这样的场合是不会像老大这般失礼的,他嘱咐我要收敛性子,嘱咐张起灵要多包容我,又说老三来不及赶回来,他替弟弟多喝一杯,也算庆祝了。
我心想着幸亏三叔不在,不然就他的性子跟那胖大帅的性子,今天准备再多的酒也不够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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