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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和我料想的一样,第四天信送到了,老太婆肯定权衡了一番才做出了决定。
爹娘看完,多少明白了我的意思,写了一封很长的回信,可谓字字泣血,十分精彩。当然这封信我是看不到的,丹心回来,说了几句瞎话,故意扭头抹眼泪让我看到,我觉得她可以去登台唱戏,比做丫头称职多了。
真正的信是小猴子晚上送来的,它拿了我的回信刺溜一下不见了,着急回去从主人手里拿奖励呢。
除了信,它还背着一个小背篓,里面放着一盒巧克力,这就是猴子比鸽子强的地方,它最起码能送点轻巧的东西。
西洋人的玩意儿爱用个丝带打蝴蝶结,我喜欢吃这种略微有一点苦的巧克力,我记得第一次吃这种巧克力,是在我五岁的时候,谁给我买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就记得我自己一口气吃了一大盒巧克力,结果满鼻子是血,吓得我娘以为我要死了,后来才知道这东西不能这么吃,吃多了上火。
算日子,三叔和张起灵满打满算走了一个月,我写了六封信送回去,不好意思直接问张起灵,只问三叔怎么样,娘大概看出我的心思,除了她的信,还附了一封张起灵的。
我头一回看到张起灵的字,如他所说,不是很好,也不难看,就是写的少了,他要是有时间练一练,风骨很容易练出来,张家就是这些表面功夫做得好。
这是他头一次给我写信,我小心翼翼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可惜写的太短,这么看也没看多久,他平时是个锯嘴葫芦,闷油瓶子,写信也跟说话一样爱惜笔墨,说一切都好,已经出了省,有时间就会写信给我,喊我少吃巧克力,一吃耳朵后面就发小疹子。
我都不知道自己吃了巧克力会发疹子,将信将疑的摸了摸,竟然是真的,我刚刚只吃了一小块儿而已,除了他,估计没人知道我吃巧克力会起这样细细的小疹子,我自己都不知道。
二叔也写了信给我,他已经打听出来了,丹心有一个小她三岁的弟弟,没念什么书,也没有一门手艺,但是三个月前突然做了汇生当铺的学徒,月月支的银子比大伙计还多,听说当铺的背后老板是老太婆的外甥。
按理说,丹心是我的陪嫁丫头,她的卖身契捏在我们家手里,我不放人,她哪里也去不得,因此她才要彻底挑的我同家里决裂,一旦决裂了我家里根本无暇顾及她去了哪里,到时候她说老太婆逼着她嫁人,一走了之,我孤立无援,只能依靠老太婆了。
如果一切都如我所想,我愿意把卖身契还给丹心,她认为这样会过的更好,那就让她去,自从之后如何,再与我无关。
书上写,人多的地方就有江湖,依我看,这小小的院子已然成了江湖,张培珏虽然已经死了,他似乎又还活着,最起码一天要从这两个他生命中最亲近的女人嘴里说出二十来次,他要是真的能在地下听到,估计喷嚏会从早打到晚。我听说我爹的一个朋友,家里有大大小小十二个姨太太,每次吃饭都跟唱堂会似的,也不知道他嫌不嫌烦。
在这样的家族里,一个男丁是很珍贵的,他代表着未来的指望,张家有自己的私塾,小家伙天天由老太婆送着去学堂,他毕竟年龄小,很容易被收买,来了个把月的功夫,已经愿意一口一个奶奶的喊着老太婆了。
我不愿意去抢别人的孩子,因此小孩儿见了我还是有点儿怕的,这让崔小娘多少安心,好几次我看到她出神的看着主母的位置,偶尔还会盯着那短命鬼的照片发呆。我有些好奇她是真的喜欢张培珏还是只图他的钱,转念一想,对一个女人来说,这两者实际上是分不开的,她爱与不爱,都会把他当做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同样,她们是真的爱小清宸吗,还是因为他是男丁,可以背负起她们的未来?那他若是五岁之后分化成个坤泽,她们还会这么抢他吗?
当然只是想想,坤泽和天乾很容易分辨,即便不分化也很少有人会认错,不过大家都做着些认错的美梦罢了。
孩子当然不懂这些,有娘陪着他就开心,有的玩他也开心,以前在湖北的时候,他喜欢在院子里疯跑,在门口跟小伙伴玩,肚子饿了就抓着大鸡腿啃。现在来了这里,衣食住行都有管束,我听到过他问崔小娘,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家里去,她就告诉他,这里便是他的家,日后要住在这里,永远住在这里。
清宸听完了就哭,他说自己不想住在这里,他喜欢以前的家,他想回去,这里连一根草也没有,学堂里的同学都欺负他,喊他是私生子。
私生子这三个字明摆着是崔小娘的命门,她抬头不留痕迹的瞪了我一眼,我只当她真的没有被我发现,或者她就是故意被我看到的?
“清宸乖,你怎么会是私生子呢,你啊,是你爹唯一的儿子,你去问问他们,他们的爹可是只有他们一个孩子?日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有些人啊,也只能现在过过嘴瘾了。八抬大轿又怎么样,这辈子啊,独守空房,想男人想疯了也盼不到一个!”
我低头吃藕粉,真好吃,没吃过这好吃的藕粉,晚上要再吃一碗,多放桂花糖。
第二十五章
张家的夏天是很短暂的,一眨眼就没了,连秋蝉的叫声都听不到,因为附近除了那颗大树,连让虫子待的地方也没有,这大抵就是老太婆的目的,她不愿意别人痛快的喊叫。
我本来以为张起灵走了我会很无聊,没想到还挺精彩的,最起码能看到老太婆和崔小娘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她们变着法的互损对方实在厉害的紧。
这里的夏天是你争我夺的日子,我还记得在家里的夏天,那才真的是夏天呢,炎热又清凉,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是很长很长的。
那时候我们家的院子里会种很多像是铜钱一样的水生的植物,我娘说这是小小的荷叶,只要我细心地照料,便能生出那种细细小小的,不过我指头大小的荷花来。我信以为真,真的仔仔细细的照料,可惜它永远都是只有叶子,越来越多,从来不见荷花。现在我才知道,那东西就叫铜钱草,根本不是荷叶。
白天我玩铜钱草,捉蚂蚱,累了渴了就去厨房找厨娘,她会凿一大块冰与我做冰沙,要是赶上二叔三叔出门,我就跟着他们一块儿走一段儿,他们会买洋人的冰淇淋给我吃,叫我吃完乖乖的回去。
入了夜,太阳快下山没下山是最舒服的,厨娘备下西瓜来,大家聚在院子里乘凉,爹在柱子之间给我拉了秋千,让我尽情的荡,有时候鞋子飞出去,他就颠颠的去给我捡回来。
再大一些,家里请了先生教我,他说我聪明,但是爱玩,可能是觉得我是坤泽,不必多么有出息,他对我宽容的很,偶尔拿起戒尺,只虚虚的挥舞,又带我玩一些折蛤蟆的游戏,等爹娘进来,他便装作严厉的样子,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一扭头,又对着我“吹胡子瞪眼”了。
小清宸注定没有我这样的福气,他一天一天长大,就要用这一天一天去学很多东西,崔小娘没念过什么书,偶尔说出话来叫人发笑,明显是不适合教育孩子的,因此她也不多管这些,其实我挺佩服她的,敢这样没有任何名份的住进高宅大院里,奔一个自己的前程。
她不是节妇,自然不必像我这样在屋里待着,老太婆是乐意见她出去的,她走了,孩子就归自己,悄悄挑唆两句是她的拿手好戏。
我不跟孩子太亲近,也不会跟他太疏远,老太婆叫我带着他的时候,我就乖乖带着,教他念两个字,他天真的问我:“娘,为什么我也要叫你娘?旁人只有一个娘,我为什么有两个娘啊?”
“因为你爹娶了我啊。”我扯下一张纸来,尝试着叠一只小青蛙,这还是夫子教我的,他说叠小青蛙,用这样的西洋纸最合适,宣纸太软了跳不起来。
他道:“为什么他娶你,不娶小娘呢?”
对啊,他为什么要娶我,不娶小娘呢,他要是娶了小娘,大家都开心了,说不定他也不用死了呢。我嘴上道:“因为我小时候跟你爹定了婚,你娘没有跟他订婚,清宸,你以后长大了要娶媳妇,一定要同她情投意合才在一块儿,不然不论是她不爱你,亦或是你不爱他,你们都过的不好。”
清宸没有听我说话,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我的手上,我为他叠了一只小小的青蛙,喊他拿去院子里玩,虽然这院子光秃秃的,好歹不招蚊虫不是。
丹心在一旁为我侍奉笔墨,她已经跟我透露了几分家里的情况,我当然也要给她一点儿回馈,我看着清宸,叹了口气,问她:“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把孩子朝火坑里推的父母吗?姐姐,我不信。”
她道:“我也不信,也许、也许这只是权宜之计,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想,孩子也要去体谅爹娘的不容易,都是为了家族好啊。”她每次说谎话都会结巴。
这样的觉悟,要是嫁进来的是她,那就真好了,适合她的心思。我有点困,昨天看小说到半夜,秋天本来就是睡觉的季节,这反应看在丹心眼里,就是郁郁寡欢,她应该在心里盘算着呢,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什么时候才不用为我打扫送饭。
我知道她的如意郎君,是老太婆娘家的表外甥的什么什么的,反正出了三伏的,家里头做着小生意,有几个钱,婆婆性格温顺,那男人今年二十一岁,没什么毛病,只是有点爱喝酒,她嫁过去就是少奶奶了,再不用伺候别人。
我想把她送出去,也不单是为了成全她,她待在我身边我就得日日提心吊胆,她实在了解我的很,对我房中的东西也一清二楚,娘送来的衣服我只能藏着,多的小说玩意儿也只能收着,只要把她打发走了,不论老太婆换什么人伺候,最起码都是不了解我的人,我拿起少奶奶的架子,不信她会不听话,至于背地里的监视,随她去吧。
为了不让她再演戏恶心我,我把卖身契交给了她,央求老太婆为她说一门亲事,我说她对我来说如姐姐一般,但是一看到她,我就会想起家里的种种,食不下咽,希望她能早日嫁出去,找到自己的好归宿,了了我的一桩心愿。
盲婚哑嫁的苦我算是吃够了,可惜还有人一茬一茬的朝里跳,丹心啊丹心,望你期盼一切都能成真吧,倘若这些不成真,岂不是浪费了你苦心经营背叛我的这段时光了?
第二十七章
中秋之前,丹心终于如她所愿的出嫁了,我送了她一对金耳环,她是哭着从张家走的,我希望这一次她的眼泪是真的,因为我没有流眼泪。
她走了,很快有人替补上,是一个叫小初的小丫头,比我还小两岁,叫做什么做什么,老太婆对我已经很放心了,以前只能看着我一个,她总觉得我抢了她的儿子,如今崔小娘来了,不仅跟她抢儿子还跟她抢孙子,她对我的感情就从嫉妒转变为了同病相怜。
有了金孙,菜色上当然丰盛,肉菜只有我和孩子能吃,她当初怎么对我,如今怎么对崔小娘,说她今年犯太岁,不能吃油荤,青菜端上桌,崔小娘硬是面不改色的吃下去,她还年轻,老太婆早晚熬死。
我喂清宸吃螃蟹,现在大闸蟹还不够肥,尝个鲜罢了,甭管大人怎么闹,清宸是个乖孩子,偶尔哭闹哄一哄也就好了。
老太婆吃青菜,看我喂她的金孙吃东西很满意,我在桌上也不多吃这些油荤,张家的厨子手艺不太行,红烧肉肥的腻瘦的柴,还真不如素菜呢。
崔小娘忙着和老太婆斗,她们之间又互相挑唆,孩子再小也能感觉到一二,因此越来越喜欢朝我身边凑,我不关心他的前程,他要念书随他,不念书就陪他玩,孩子就是这样,会轻易的被表面上的好蒙骗了。
血缘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孩子的眉眼之间既能看出他娘的模样,也能看出他爹的模样,这让我常去想,要是我生一个张起灵的孩子,他会更像我还是更像张起灵?如果是天乾,那肯定更像张起灵好一些,他拥有一张很英俊的脸。
我娘生我的时候十七岁,崔小娘生清宸的时候是十六岁,寻常人家的妻子也多是这个年龄生育的,我掐指一算,怀疑自己要过了二十岁以后张起灵才可能回来,旁人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张起灵的信固定一个月一封,说说他到哪里了什么的,我也给他写了信,再三嘱咐我爹不要偷看,他要是看了,我跟他发脾气。
我爹对张起灵很不满意,话说回来了,他对张培珏也不那么满意,当时我娘就说他是老顽固,我嫁不出去他难道就高兴了吗。
虽然一直有书信沟通,我还是很想家里的人,盘算着要找个机会回去一趟,只要能跟家里建立联系,让老太婆相信我不会再离开,我能够自由活动的可能性就增加了,我可以不去逛街,不去听曲儿,不看花草,只要让我见到家里人就行。
这需要很巧妙地安排,贸贸然提出来只会增加老太婆的怀疑,好在这个契机很快就来了,入冬下起第一场大雪的时候,我收到了小猴子送来的一封信,这封信不是我爹娘的,竟然是我的一位老朋友的。
我打开来,看到这字的时候还愣了愣,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仔细看来才确定不是我看错了,真的是小花给我写的。
小花的大名叫做解雨臣,他生下来的时候八字不好,算命的瞎子给他取了一个花名叫做解语花,说用这个假名字骗了阎王爷,孩子才能养的好,所以小时候我都叫他小花。
解家同我们吴家一贯交好,在这城里也有些地位,和我爷爷不同,他们家的老爷子一直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常做的是洋鬼子的生意。
因为从小接触这样的新思想,解雨臣过的很潇洒,在十三岁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去了英吉利,他爷爷从不用国内的这一套来约束他,他虽然是个坤泽,活的比某些天乾还要自由。
隔着海峡,我们通信往来并不密集,偶尔他会寄一些新鲜玩意给我,出嫁匆忙,我只来得及给他写了一封信,后面种种他恐怕不知道,只以为我嫁人过日子了,哪里想得到这一年来我过的如此精彩。
他说自己收到我的信的时候,已经是信落款的三个月之后了,我的信和他家里的信一同寄过来,他先看了我的信,看到我嫁人了,紧接着看到了他娘的信,说我的丈夫暴毙了,我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真可怜。
小花大为震惊,也没有想太多,他以为我已经在家里了,毕竟我和对方刚拜堂他就暴毙了,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回来再嫁人。结果他昨日来我家拜访,才知道我被扣在了张家,连信都得用猴子来传递。
他的思维西化,家风又不那么封建,怎么会想得到还有张家这样的封建毒瘤,因此很生气,但是解家无法为此事出头,师出无名,反倒像是找事了。
其实从小他就很反对我要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总说我的心太宽,可我想着反正也没有喜欢的人,说不定会是好婚事,再说我爹娘定下的,总不会害我。
当然现在我自食恶果,早知道他当初出国邀请我一起的时候,我就跟着他走了,但那时候跟着他走了,我就遇不到张起灵了,福祸相依,我不能图两头甜嘛。
这两年过去,也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子了,会不会像那些洋鬼子一样烫了头发,穿了西装什么的,他有没有在国外自由恋爱?要是找个洋鬼子怎么办,我不喜欢大鼻子的洋鬼子,他们好像都长一个样子,眼睛不是绿色的就是蓝色的,跟猫眼睛一样怪恐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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