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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我对三叔的能力不做点评,反正他在我的印象里不是在打麻将就是在嗦粉,总也没个正形,他想出去闯闯的心情我以前不能理解,现在能理解了,就是担心他遇到什么危险。说白了,他是为了我,当然更多的是还是为了他自己,这不影响我记他的好。
然而现在才出去打天下,未来如何完全是未知数,我不能单靠着张起灵翻窗户给我送饭过一辈子,我也不想去讨好那老太婆,靠着她的心情过日子,未免太过于憋屈。
我正想着,张起灵又道:“我也想他一起去。”
“什么叫你跟他一起去。”我捏紧了他的手指,道,“你是张家的人啊。”
张起灵道:“我要是想娶你,我就不能只是张家的人。”
在灯光下,我看得清楚他眼睛中的坚定,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若一直待在张家里,就算最后我们家想办法把我弄出去了,我也绝不可能嫁给他,他的婚姻大事还是捏在张家的手中。
只有他自己出息了,得到地位和名誉回来,才有可能坐在平等的位置光明正大的求娶我。
说是这么说,哪儿这么容易出息,怎么才算是出息,要多少年才能坐到跟一个大家族平起平坐的地位?回头我贞节牌坊拿到手他才回来,拼个什么劲呢。
再说,三叔是亲三叔,他又不是我什么人,就算是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媳妇也有人说抛就抛,他现在穷小子一个喜欢我,到时候他做了什么大帅将军的,未必愿意娶一个寡妇过门,更何况我勾引他在先,他甩了我不必有任何约束和负担。
这样的左右为难,并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想到,我爹也想到了,他叫张起灵在我们家祠堂里对着我爷爷的牌位发了誓,聊胜于无,且多此一举。
我很难说是支持他还是不支持他,他是为了我,最起码现在他心里装的都是我,他想出去闯荡早就可以出去,我们家能给他的助力没太大的意思,他只要这么踏踏实实的,在张家不会出大错,到时候就能娶媳妇过安稳日子。
现在出去前途未卜,他可能混出名堂,也有可能死在他乡,到时候连为他捧牌位的人都没有,我顶多在念经的时候偷偷念一下他的名字。
我抱住了他,无法想象在这张家大宅里没有他的日子,张起灵亲吻着我的头发,道:“我会尽快回来,八抬大轿来娶你,为你掀盖头的人一定是我。”
这承诺让人心动,也让人心碎,我愿意他出人头地,最起码不用可怜巴巴的住在树屋里,倘若最终他变了心,我也不应该怪他,我们之间的情分是我强求的,我勾搭他的那一天已经做了承诺,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死的那个人只会是我。
我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他道:“最快明天,最晚后天。”
“怎么会这么快?”我有些发懵,难道不应该细细的商讨一下吗?
张起灵就道其实这些路子三叔早就已经找好了,就算不出我这件事,他也考虑在今年跟家里摊牌,现在正好名正言顺了。
我以为我们至少还有个十天半个月的,让我慢慢接受三五七年见不到他的准备,结果我跟他剩下的时间只有这一宿了。
我努力去想,出远门应该准备什么,二叔最远去过上海,去了半个月,是他大嫂也就是我娘帮他准备的行李,她说穷家富路,路上要多带钱。
说起钱,我匣子里还有很多银元,但是银元实在太重了,他总不能背在身上打天下。我从箱子里拿了出嫁时娘给我打的一对金镯子,这一只镯子就足有二两呢,光上头的龙凤呈祥就做了半年。
拿了镯子,我又从书里头拿出了一张照片,是我去年去照相馆照的,眼睛好像没有完全睁开,只能凑合用了。
我把镯子和照片塞给张起灵,道:“路上要用钱的地方多,别不舍得吃,我三叔脾气暴,别叫他欺负你,他爱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你不跟着他去,要记得想我。”
他要了照片,贴在心口上的地方,镯子却不肯要,我道这是我的嫁妆,我娘打给我嫁人的,既然如此,就是给你的。
张起灵还是不肯要,他把镯子戴回了我的手上,在我手心上亲一亲:“等我回来,给你打新的。”
我踮起脚,把嘴唇贴在了他的下巴上,他拦腰将我抱起来放在了床上,借着灯光仔细的端详着我,我也同样端详着他,这一别我们要分开多久?会久到忘记对方的长相吗?
记得小时候我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人唱悲欢离合,总觉得那离自己太远,哪儿有这么多分分合合呢,我认识的人都在身边,谁也没有离开啊。
现在我才明白,人生如戏,戏有时候还不如人生精彩,稍不留神的一个决定,会改变自己的一辈子。好比我鬼使神差的对着张起灵的那一笑,我跟他在当时都想不到,我们最终会走在一起。
名不正言不顺终究是难过的,我想嫁给他,哪怕没有花轿,彩礼,十六抬的嫁妆,只要跟我拜堂成亲的是他就好,只要红盖头掀开以后我看到的是他就好,我只想他亲我,抱着我,拉着我的手。
我脱了衣服,同张起灵皮肉相贴,让他能记得我,我也能记得他,他进来的时候,我很想不管不顾的让他干脆突破最后一步,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忍了这么久不急在一时,现在露馅他再回来,娶的只能是我的牌位了。
第二十二章
张起灵要离开,我们之间那点儿儿女情长是小问题,大问题是我该如何继续跟家里联系,总不能一直就这么断了不联系了。
收买张家的人是很危险的,万一收买不好,像丹心这样叛变了,我们之间的书信往来肯定会暴露的。
最后还是张起灵想了一个办法,他曾经在一个冬夜救了一个滑倒差点摔死的耍猴人,那人十分感激他,逢年过节都要请他喝酒,此人手上有很多小猴子,其中一只跟他四五年了,几通人性。
这只小猴子最拿手的表演,便是会从耍猴人做好的一大堆签文中挑出一张,送到人群中耍猴人指定的富贵人手中,签文上多是些好话,会哄得对方开心,从而掏出钱来。
猴子的身手敏捷,身形又小,只要在特定的时间避开护卫队,就能来去自由,就算被发现了,也只会以为是哪里的野猴子窜进来了,不像信鸽那么显眼。我只要用涂了特殊味道的信纸写信,它就会牢牢的叼在嘴里,用信跟主人换好吃的。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张起灵推迟了走的日子,用了三天时间带着猴子熟悉了路线,猴子确实非常聪明,我坐在屋里仔细的听,从它来到它走,真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听到,它比张起灵的动作还要轻,难怪人家说灵活的像猴子。
我跟家里商定了,每隔五日送一次信来,取一次信走,至于吃的用的,老太婆有求于我,她应该不会再像一开始那样为难了,我没有那么娇气。
一切就绪,张起灵走的第二天,我还是坐在屋里恍惚了一下午,天黑以后我甚至还坐在窗边等了一会儿,以为他还会来。
吃喝上我可以不在意,却无法控制自己想他,他这一走,我又沦落为孤身一人,甚至更惨,得处处提防丹心,还要防着老太婆。
老太婆不认为我有理由去拒绝,因此我也顺着她,她巴不得立刻把大孙子接回来,猛着夸我不愧是大家出身,懂事,聪明,从不忤逆长辈。
我听了只想笑,面上还是装乖,老太婆跟我说她小孙子的好,说孩子带来了抱给我来教养,我一听鸡皮疙瘩都起来,连忙道:“娘的好意,媳妇不该推辞,只是媳妇年轻,从来没有养育过孩子,见了他像培珏,心里要难过伤心。我如今只想守在楼里,为培珏抄经祈祷,最起码守上这三年热孝。我想,娘的经验丰富,依我看,不如让娘替我教养几年,我先跟娘学着,培珏这样的好人品若是他能学上几分,也不枉娘的一番心血了。”
根据我对老太婆的了解,她嘴上说说,未必愿意孩子真的跟我亲近,同样,她更不愿意孩子跟娘亲近,可她作为奶奶,把孩子攥在手里不好看,我得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让她能够亲自教养外孙才是。
果然,我说完以后老太婆连夸我,即便这么高兴,她的表情也还是那个样子,真是个可怕的老太婆。
确保了我会站在她这边,老太婆就着手准备让孙子进门来的事情了,他要认在我这一房,要在德高望重的宗亲们的见证下在祠堂给我磕头,才能名正言顺的写进族谱里面,日后继承他死鬼爹的遗产。
我嫁进来的那天这些宗亲也来了,我怀疑他们早就做好了参加丧礼的准备,反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老太婆让我干嘛,我就配合她,打定主意不听不管,来个孙子也好,她的精力转移,没那么多功夫折腾我。
认祖归宗是大事,要算黄道吉日,不过他的出身毕竟不正,老太婆怕人家说闲话,不打算大摆宴席,最好悄无声息的进行,我算是看出来了,她这辈子活的就是个规矩,在规矩准许的范围内,她可以为所欲为,还很为自己的规矩沾沾自得。
我一直以为她说孙子像儿子,是因为她思儿过度,真的见了这孩子,我才知道她所言非虚,人家说儿子像母亲,这孩子的五官其实挺像她娘的,偏偏比例随了爹,单看都不错的鼻子眼睛眉毛凑在一块儿,硬是生出了谁也不服谁的气势。
他娘倒真真是个大美人,穿着一件素净的贴身旗袍,毕竟没有资格戴孝,只能在衣服上下一点儿功夫。她自带弱风扶柳一般的气质,举止间略显轻浮,叫人一看就知道她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来的。
孩子是清字辈,原本叫清辰,老太婆觉得这名字轻,压不住,便将辰字改成了宸。我更喜欢辰这个字,宸字略显得重了,不过别人家的事情跟我没关系,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从年龄推算,孩子今年三岁半,也许是不常见人,一直埋首在娘亲的怀里不敢抬头,叫他来给我磕头的时候他都吓哭了,折腾了半天我口真的渴了才喝到这杯茶。
看他哭都不敢大声哭的样子,我有些可怜起他了,他只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儿,从小不让他经这样的场面,又责怪他在这场合不能落落大方,他不懂自己进这大宅门之中有什么好处,他只会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我喝了他的茶,听到他娘在催他喊我做娘,我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女人,她本姓崔,是个唱小曲儿的,外头都喊她做崔小娘,她很清楚自己进这门以后就不是孩子的娘了,但是她脸上半分悲伤也没有,甚至眉眼隐隐约约有些喜悦,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孩子的害怕,使劲的把他朝我怀里推。
孩子还在哭,撕心裂肺,我抱着他,他不敢抗拒,我们是这场闹剧的傀儡,一个不愿意当娘,一个不愿意喊娘,其他人笑脸吟吟,各自道着恭喜恭喜。
第二十三章
孩子认祖归宗,顺着我的意思给了老太婆,崔小娘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做,一时间有些错愕,很快又恢复了神色。
其实她作为孩子生母,给一个姨娘身份不算什么,老太婆却说儿子已经死了,这会儿认个姨娘不好听,因此只叫她做个奶娘,待遇同下人一般。
我并不关心她和她的儿子,陪着老太婆做完了一场戏,只管着回屋里休息睡觉,我一个人睡了这么久,张起灵才来了短短几个月,我竟已经习惯他在我身边了。
也不知道这会儿他到了哪里,三叔会不会看他老实就欺负他呢?他总是穿那身旧衣服,要是我会做衣服就好了,给他做一件。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梦里和张起灵一块儿坐在树屋上,他俯身亲吻我的脸颊。五点我醒了,看到的还是阴森森的小阁楼,只能感慨梦境最美。
六点钟我准时下楼,老太婆跪着念经,小清宸也跟在她身边,崔小娘则立在一旁。
见我来了,她跟我请安,略略躬身道:“给少奶奶请安。”
老太婆喊清宸给我请安,他怯生生的磕头,回头去看亲娘,她比划着,引导他喊我做娘。
丹心想给我递蒲团,崔小娘抢先一步,搀扶着我跪下,又跟老太婆道:“夫人,我也想给培珏……不,给少爷念经祈福,可否让我跪在少奶奶身后?”
老太婆闭着眼睛,手中念珠并不停,毫无波澜的道:“吴邪是培珏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正妻,他给培珏念经是理所应当的,经不是谁都能念的,倘若是些不三不四的人念出来,惹得菩萨不悦,岂不是害了我的儿?”
我心想着我念也不会保佑你的儿的,我压根从头到尾都在胡念,菩萨听到了不悦,你的儿被我又害一次。
崔小娘虽然没有身份,却比我更像老太婆的儿媳妇,她俩的明争暗斗连我都感觉得到,崔小娘表面上看着温和柔弱,实际上处处试探,两个爱用阴招的人对在一块儿,吃饭都是你争我夺的。
我很怀疑这个女人之所以能进来,是她用了什么花招,老太婆明摆着不待见她,怎么会因为害怕孩子没娘就放人进来呢,要是把她关在高墙之外,孩子还这么小,养个两三年的他就跟养他的人亲了,现在她亲娘在此,谁说了也不会听的。
事实也就是如此,老太婆想跟崔小娘争孩子不假,问题是她年事已高,一张老脸早就不会笑了,谁家的孩子见了她这个德行不会觉得害怕,清宸又是个害羞内向的小孩儿,他根本不能给老太婆单独带着,崔小娘只要不在,他就能一直哭,哭的自己都快窒息了。
见没办法立刻把孩子抢过来,老太婆为了处处敲打她,总拿着我说事,好比吃饭的时候,给我夹菜还要说一句培珏爱吃,崔小娘不甘示弱,立刻跟上,道:“是啊是啊,少爷最爱吃这道菜了,以前在湖北的时候,我经常做了给他吃呢,不知道少奶奶的手艺怎么样啊?”
我有些无语,她难道以为争得一个死人的喜欢,会叫我这个活人吃醋么?那她真就想的太多了,等我的小哥回来,她的培珏只管让给她,死了她跟他埋在一块儿。
可能是怕我会跟崔小娘站在一块儿,丹心跟我说了一大堆崔小娘的事情,我听着觉得半真半假吧,总体是符合我对她的印象的。
丹心说,崔小娘其实不是什么淸倌儿,就是窑子里的婊子,后来跟了张培珏,她善用些狐媚的手段,又给生了个儿子,哄的人高高兴兴,一年能有多半年待在她那里。还曾经说要把她抬了做夫人呢,是个不安分的。
我觉得她同我说这些,是为了勾起我对崔小娘的恨意,作为一个嫁进门就死了丈夫,从未得到过半分爱意的妻子来说,抢了丈夫的狐狸精难道还不值得恨吗。
她又说,崔小娘心机很深,来了以后不先找老太婆,先找了叔伯,就是为了进张家的大门来的,她虽然表面上愿意孩子喊我叫娘,实际上背后天天挑唆孩子害怕我,说我的坏话,她想的是以后儿子大了远离我,只供奉她一个,这样家里的财产全落在她手里了。
我听了并不觉得新鲜,也许跟着骂几句会更得老太婆的心,我也懒得骂,崔小娘是婊子,他张培珏是什么?恩客嫖鬼,人家出来卖的多半被逼无奈,他这种上门的买的才真叫个无耻下流。
“对了。”我打断了她想继续说这些的话头,拿出了一封准备好的书信给她,道,“我写了一封信给我娘,你后天要出去,帮我带给她吧。”
这封信的内容是我特别写的,信中透露出一丝倦态,我埋怨家里人不管我,都快一年了也没有将我救出去,是不是真的不管我的死活了,若当真如此,不如同我断了,我安心抚养儿子长大,总好过以后出去了嫁不掉,没人养老送终。
我知道这封信会先送到老太婆的手里,她看了内容以后才会确定信是否送出,我猜这封信会送到的,只是想看她们接下来会如何挑唆我们。
根据丹心这半年来的动向和我对她们所作所为的了解,我猜她会先把这封信送去给我爹娘,他们不论回了什么统统扔掉,再宽慰几句我,待我按捺不住多次询问以后,她再哭哭啼啼的跟我说她这半年其实根本没有收到回信,或者说她听闻当初我爹娘是明知道短命鬼死的早,也还是为了巴结张家把我给嫁过来了,她不忍心跟我说实话,可见我这么日盼夜盼,心里不落忍。
因为前面已经铺垫了半年多,我此时必定方寸大乱,只说不信,但是没关系,我又出不去,她编几个谎言哄哄我,待我信了,哪怕日后再见到家中人,也不会问出口来,只会暗暗的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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