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3-5

热门小说推荐

3-5

-----正文-----

四点一刻,我听到梯子的声音,丹心进来看到我趴在地上,不由得叹了口气,走过来摸我的头。我抱住了她的腰,把头靠在她的胸口听她的心跳声,她从小就照顾我,像我的姐姐一样,有时候看着她,我会有些恍惚,总觉得她是我娘。

她没有强迫我站起来,只是拍着我的后背,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现在咱们在人家的屋檐下,没办法不低头,你装的乖一些,先搪塞了他们,日后有机会,老爷和夫人不会不管的,姑且当做是为自己,好不好?”

我轻声道:“我害怕再这么下去,我真的不会笑了。我会在这里待一辈子吗?我不想跟那个人埋在一起,他好可怕。”

丹心道不会的,你不会在这里待一辈子的,咱们也不跟他埋在一块儿,那是个短命鬼,我们小邪一看就是长命百岁的。

倘若长命百岁的代价是在此蹉跎一生,我还不如早死早投胎的好,下辈子不做坤泽。或许就是我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虽投了男胎,却还是要吃女人一样的苦。

贞节牌坊到底有什么好,我实在不懂,我们家就从来不要这东西,我记得我有一位表兄故去,他妻子想要守节,被全家人劝了又劝,三年之后改嫁,仍旧回来侍奉公婆,不也其乐融融么。

倘若真心相爱,以礼相待,一方故去另外一方不必刻意,也无心享乐。好比我爷爷同我奶奶,他们过日子难免小吵小闹,说不上恩爱非常,也算相濡以沫,奶奶守的并非一栋冷冰冰的牌坊,而是她心中的那个人。

如今我与这死鬼丈夫不说情谊,连面都没见,要我真心实意日日吃斋念佛实属强人所难,我原本对他没有什么不满,甚至可怜他死的太早。如今折腾了这些日子,我只觉得他应该死的再早点儿,非要连累我。

其实说起这件事,我心里总觉得蹊跷,什么病能害的这般急,说暴毙就暴毙了?还不偏不倚在礼成之后,那些孝服灵堂竟像是早早预备下一般,喜宴瞬时换了灵堂。

我疑心这人回来就害了病,医是医不好的,又不愿让我改嫁旁人丢了他们张家的脸,再说婆婆也要有人侍奉,这才将我骗进家门,我守到五十岁便有贞节牌坊,他们稳赚不赔,至于我这一辈子如何,哪里比得上他们张家的脸面重要。

可惜我没有证据,我们家的人也没有证据,花轿过了门,我就是张家的人,旁人只会说我是丧门星,克死了男人。

我问丹心:“上回的信,可给了我娘?为何这月余不见他们的信了?”

“已经给夫人了,夫人看了又看,甭提多想你。不让写信,是二老爷的意思,他说书信往来的密了,万一叫张家的人发现,岂不是给人家留了个把柄?”丹心将我搀扶起来,捡起那小白花吹了吹,别在我耳边,道,“他让我同你说,乖一些,忍一忍,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受了胯下之辱也咬牙挨过,如今是热孝,他们不好动作,待张家松懈,他们不会叫你在此枯守一生的。”

她说的话让我多少好受了一点儿,我叫她下次去,给我带一些糖油粑粑,我想厨娘做的点心了。她满口应了,哄着我乖乖的换了那身难看的衣服,跟着她去吃饭念经,免得迟到了老夫人要生气。

照例是青菜豆腐,照例是一小碗饭,照例要看着那张难看的脸念经,一整天唯一的松快时候就是洗澡,我能自己一个人多泡一会儿。

张家一切都是老礼,澡盆当然也是老式木头的,热水来回滚过散发出说不上的木头潮掉的味道,我在家的时候是用西洋的浴缸,那是我赶时髦非要的,为了弄这浴盆,又要装下水道,又要装新式样的自来水管,折腾了三叔好几个月,他不懂人为甚非要洗澡,他当然不懂,他是个脏鬼,能不洗澡就不洗澡,难怪没人要嫁给他。

好在寡妇也可以洗澡,要是洗澡也算在享乐里,那我明儿就找床单吊死算了。我用手划拉着水,看着自己泡在水里的身体,经过水的折射,只能看出一些暖热的颜色,这具身体永远都要包裹在那些灰白色的衣服下头,不见天日,不会有人触碰。

作为新娘子,出嫁之前我当然也了解了一些洞房花烛之事,我也曾幻想过,掀开我盖头的人或许会是个良人,他会像小说画报上那样英俊,待我好,包容我的任性脾气。爹同娘也是从小定下的婚事,他们不就过的很好么?春季他们一块儿去观花,夏日他们共乘船赏荷,秋日一块儿尝膏蟹,冬日围坐在火炉边烤火。

或许我们可以一块儿去庙会,一块儿看一场电影,一块儿去逛逛时兴的西洋商店,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一个男孩儿或者女孩儿。

现在一切化为泡影,我再也不能看花,不能乘船,不能吃荤腥,不知道冬天会不会给我做新棉衣,总不至于要把我冻烂掉。

我把毛巾罩在了头上,朝后面仰去,这通红的盖头或许一直没从我头上揭开,因此我目不能视,呼吸不得,它也许本是白的,吸满了我的血才变得这般血红,我永远等不来揭开它的人。

洗完了澡,我进了房间,听到了梯子挪开的声音,过了八点钟,这屋里就得熄灯了,好在我住的高些,从后窗朝外头看还能沾一点儿光亮。

这扇窗户本也已经被钉住了,我自己悄悄的把钉子一颗一颗的起出来,也不敢开的太大,只起了半边,没事的时候我就靠着这里朝外面看看,张家的门进实在太深了,我再怎么看也看不到层层叠叠的围墙外面是什么。

不是没想过从这儿爬下去,可这墙体直上直下的,没有一点儿能踩的地方,这么高万一失足落下去,摔死了还好,就怕摔不死,半死不活的瘫着,那张夫人彻底不必担心了。

再说就算爬这房子,我如何跑出院子又是个问题,张家不论白天黑夜都有人巡守,还要过腰牌凭证呢。

我翻出了西洋的单筒望远镜,顺着窗户朝外头看,也许是因为这里只有两个寡妇居住,连护卫也路过的很少,每日白天一趟,晚上一趟,手电筒的光九点钟准时从墙上扫过去。

除了这光,外头也没什么风景了,隔着一道院墙倒是有一颗非常高大的树,据说张家没来之前它就立在此处,算命先生说这树不好,不能砍也不能接近,张家就做了个大院子把它圈在里头,只等它自生自灭,可惜人家越长越高,连冬天都不掉几片叶子。

丹心跟我说过这树,看起来离得近,其实很远,从我这个院子想要走到那院子要绕四五道弯儿,这才真叫望山跑死马。

我们家也有一颗很大的树,是柿子树,不像这一棵虽然枝繁叶茂但是不结果子,很没有意思。我小时候很爱爬那颗柿子树,一到结果子的季节三叔就蹿腾我去爬,摘柿子给他吃,后来过了十三岁,爹觉得我猴在树上很没有规矩,严令禁止我再爬树,这才耽误了我的身手,要不然就这三层的小楼,我蹭蹭蹭的就爬下去了。

之所以总看这棵树,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肉眼看不清楚,用这望远镜看才能看到端倪,在层层枝干树叶的遮掩下,有人在树上搭了个简易的树屋,我观察了很久,这树屋应该搭了很久了,但是看草绳还半新着,近期应该有人修缮过,因此不曾废弃。

树屋并不大,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到里头,只能看出是个半人高的,外头用草绳和掺了稻草的泥做加固。我曾经也想要这么一个,去缠三叔,三叔胡乱用树枝搭了个鸟窝,告诉我可以在里面蹲着,他最坏了。

我是在半个月前发现这个树屋的,闲着没事我就看一看,除了几只小鸟会在上面蹦蹦跳跳,没见过它的主人,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会在一颗这样不吉利的树上搭个屋子,是贪好玩?还是另有用处?

今晚的月色很亮,照的大地亮堂堂的,我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放下了望远镜,趴在床边看着圆圆的月亮,这样的圆月亮上会有一个嫦娥吗,她在广寒宫里头干什么呢,月亮那么高,那么冷,她看着我们,我们看着她,实际上谁也看不到谁。

听说她有一只小兔子,我可以养一只小兔子吗,张夫人会愿意吗?如果不能养小兔子,中秋节可以吃月饼吗,我喜欢吃五仁的,娘每次分饼都给我一大块,爹和二叔也都爱吃,三叔不爱吃,他嫌太甜了,敷衍的咬一小口就都给我了,只有这种时候他才好。

娘说月亮上只有嫦娥,可我去听书,说书的人说月亮上还有一个吴刚,他在砍一颗桂花树,那颗桂花树怎么砍都会愈合,他要无休止的砍下去。

他砍桂花树的时候,嫦娥会看着他吗?月亮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会聊聊天说说话吗?嫦娥应该不是寡妇,她可以跟吴刚说说话吧?

如果她不能跟吴刚说话,那她也太可怜了,我也不必过于可怜她,我也一样不能跟男人说话,再过一阵子,我连男人长什么样都忘了,因为张夫人说,我不能多照镜子,看到镜子的自己年轻的面容,会生出不好的想法,我也不应该老是让眼睛滴流乱转的,应该把头发用刨花水梳的丝丝不落,这才端庄。

这种理论实在很荒谬,满大街都是‍‌‎‍‎男‌‌男‌‌‍‍‎‌‌女‌‎‍‎‍女‌‎‍‎的,没有见谁因为烫了个时兴的头发就把谁给勾引了的,梨花镜又不是照妖镜,还能照出什么邪祟来不成?

我勾了一缕头发在鬓边,气鼓鼓的想,我就是不喜欢把头发梳成个老八板,我就是要把头发弄的乱糟糟的,就是要把头发留在耳朵前面,最好给我一个男人来勾引勾引,气死她。

正胡思乱想着,我突然看到树枝很轻微的颤了颤,在这夜深人静中几乎算不得什么声响,要不是从树梢飞起了几只小鸟,我未必看得到。

有人?我连忙拿起望远镜去看,果然见到一个人爬进了树屋里,天实在黑,我看不清楚是什么人。

那人进了树屋足足十多分钟,我都快等睡着了,才见他从里头爬出来,顺着树干跳下去,正好站在了没有遮挡的空地之上,得亏我住的高,要是再矮几分,院墙一挡什么也看不到了。

月光之下我看的很清楚,那是个年轻的小哥,约莫有个二十出头,短短的头发,五官很深邃,要是跟供桌上的照片比,英俊的简直可以登在画报上做模特。

从身高来看,此人应该是个天乾,他没有穿上衣,低头借着月光整理手腕上的绷带,我很少会看到天乾光着膀子的样子,吓得缩回了窗户后面,过了一会儿再去看,他已经把衣服穿好了,莫名有点可惜。

他穿着粗布短打,手腕上除了绷带还有束腕,看来并不是什么少爷老爷,或许个护院,守夜累了便在这里做个小树屋偷懒?

我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有些小小的得意,我们家的下人也爱躲懒,我知道他们会躲在哪里,他们总会带小礼物巴结我,哄我开心,叫我别跟旁人说去。

算你运气好啦,我远远的看着他,打了个哈欠。如今我想跟人告密也告不了,要揭穿他,就要先解释为什么我会偷偷藏望远镜,以及为什么偷偷的拔钉子。

自从发现那个小哥以后,我莫名有了新爱好,丹心一走,我就拿着望远镜偷偷去看那个树屋,他来的并没有什么规律,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晚上,从不久待,偶尔换一件衣服,放一点儿东西或者拿一点儿东西就走,白天看他穿的衣服又不太像是护卫,也许是个打手?不然身上怎么会带伤呢。

我好奇他的身份,又不能开口问他,他也不知道在不远处的小楼里有个人鬼鬼祟祟的看着他,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有任何的交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干嘛看着他,也许是因为我太无聊了,我一天到晚只能看到四张脸,丹心也不能在我的屋子里久待。

也许我还有一点点小小的报复心理,张夫人总是说我不应该多看外头,如今我不仅要看,还要看一个天乾,至少这小哥比她的短命丑儿子好看的多,我宁愿为他念经祈祷,反正都是念了,不能白念,本想为我爹娘念的,又不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念了妥不妥,他们说我的八字硬。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估计今天是不来了,我放下望远镜揉了揉眼睛,眼睛酸的我快死了,好一会儿才对了焦,最近不知道怎么,看东西总是不清楚,或许是晚上总是在被窝里蒙着头看小说的缘故。

丹心给我带了些书来,说是三叔买给我的,我曾跟他说过想看一本时兴的小说,可惜书店断了货,他当时正在嗦米粉,很敷衍的说会给我买,我只当他诳我,不想他真的记得。

这会儿天已经快黑了,我趁着还有光写了信给家里,我只写了自己过得好,从不多问他们在外头想什么法子,我知道他们在为我而努力,可这宗族,这规矩压的何止我一个人,即便最终我无法逃离,我也不会怪他们任何一个人。

如果真的出不去,我会认命吗?我会变成张夫人那样的人吗?我不知道,也许我会,也许我不会,我无法预估自己的未来,从来也不能。我只希望我不要太早变成那个样子,那就不是我了,哪怕我从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比行尸走肉来的好,我不要不知喜乐,不知冷暖,不觉四季,甚至不去在乎白天黑夜。

写了厚厚的信,我热的直擦汗,这屋子小,又没有什么窗户通风,天气越来越热,我越发觉得自己住在一个蒸笼里头,热的连真丝的睡衣都穿不住,反正只有自己一个人,干脆把袖子裤腿全部卷起来,扣子也扭开了两三颗。

不知道是不是张家的风水不好,人家的屋子冬暖夏凉,他家正好儿反过来,冬天冷死人,夏天热死人,我捏了捏自己的脸,这样蒸一蒸连最后的水分也没有了,我可能会变成干尸。

因为天气热,我这几天牟着劲把最后几颗钉子也给拔掉了,丹心走了就全部推开吹风,这窗户外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原本应该放有盆栽的,如今连个盆也不剩下了。我本求着丹心给我买两条小鱼,她却说鱼缸不好带进来,只能作罢了,也不知道娘有没有好好照顾我的小金鱼,原本想着回门的时候再带走的。

我这么多年来养过不少东西,无一活过七天,唯有两条小金鱼扛了过来,是我的心肝宝贝。转念想想,还好没有带过来,张夫人说不定会把它们放生到河里去。

天气还不到三伏,因此一到傍晚外头甚是凉爽,我压了压那板子,发觉还是很结实的,干脆褪了鞋袜坐了上去,舒舒服服的吹着风,以前这个时候,我们家会在院子里摆上棋盘瓜果,大家一块儿坐在院子里吹吹风,聊聊天作为消遣,娘会为我拍一点儿花露水,免得我被蚊子吃掉了。

正吹着风,我突然觉得有点儿奇怪,猛然扭头去寻那奇怪之处,竟然正对上了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那小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屈膝蹲坐在粗壮的树枝之上,我的窗户正对着他的树屋,因此我俩遥遥相望,看了个正着。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看过来,因此愣住了,就这么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他的视线缓慢的向下移,我也跟着他朝下面看,一看之下才惊觉自己刚刚为了舒服,裤腿几乎要挽到腿根,这会儿赤裸着腿跟脚,被他看了个正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立刻回到屋子里去,我知道他在看我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许他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如此放浪形骸,他会认得我吗?他知道我是张家娶进来当天就死了丈夫的寡妇吗?

我没有被人看过,不知道视线原来也如此羞人,我试图去做什么,又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只能一点一点的挪回到了屋子里,还差点绊了一下,回身去关窗的时候,我不知怎么想的,朝那小哥笑了笑,才把窗户给关上了。

窗户一关,我立马吓得蹲在了地上,忙着把裤腿和袖子全部捋了下来,他刚刚的眼神看的我心跳如鼓,这会儿浑身热的诡异,好像还有人在看我一样。

我猛地站起来又推了推窗户,确定它已经关的严严实实了才松了口气,其实只要被他这样看到了,穿一件衣服和不穿没什么两样,他们说沾衣裸袖,便为失节,倘真如此,我这会儿已经可以被丢进猪笼里面淹死了。

缓了好半天,我才平复了一些,意识到了一件更为可怕之事,今天他看到了我,他为什么会看我?难道我一直偷偷看他的事情被他发现了吗?我简直要跪在地上打滚了,我以前不知道被人看也是有感觉的,那这么说,我一直光明正大的盯着他,他早就知道了?!

-----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