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周旋久挣扎着睁开眼,病房里只有顾渡一个人,见他醒来没有叫医生,走到了床尾,似乎在观察些什么。
“你醒了。”
他的眼神平静到冰冷,顾渡看不出来这是周旋久还是顾随。
“荆复月呢?”
“......你自己都这样了,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你知道你昏了几天吗。”
周旋久直接下了床,站不稳,摔到地上了顾渡也没来扶。
“去哪儿。”周旋久沉默,撑着床边费劲地爬起来,顾渡说,“他死了。”
“......”
“对,荆复月死了。”
周旋久漠然地盯着他,突然向窗户跑去,顾渡赶紧过去把他扛了起来,十五楼,跳下去不死也残了。
“早说你想死我就不会让你回来!”
周旋久推开他,原来他不想自己死,每次被锁链吊起双手,像个动物一样被人观赏的时候,他都会以为顾渡是想让他给父亲偿命。
“荆复月呢。”
“你就只会说这一句吗?!”
周旋久歪了歪头,“去死。”
“......周旋久,我是不是真该拔了你的舌头?你这张嘴,什么时候才能说出我想听的话。”
“不可能,而且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还不跑。”周旋久说,“荆复月不会放过你的。”
“他就那么贱?!一个Alpha,怎么能没自尊到这种地步!”
周旋久反手甩了他一巴掌,推开他走了。
病房外面全是保镖,池楚和阮越寒在跟医生交流,听见声音看过来,让医生先走了。
“......顾教授。”阮越寒吸了吸鼻子,“您醒了。”
周旋久点点头,几秒之后赵息澜从病房里畏畏缩缩地出来了,顾渡在这里他害怕,就在门口听他们说话,来回都一直跟着池楚和阮越寒。
“......顾随,你醒了。”
周旋久在这儿站了很久,最后谁也没理,径直走进电梯离开了。
荆复月这几年应该一直住在自己家里,他不知道密码是什么,就回荆复月家里拿了锤子过来砸开了。
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显然不够,家里贴满了他的照片,包括窗户,密不透光,开了灯才发现所有的家具都盖着白布。
周旋久向里走,一些照片是他和别人站在一起的,荆复月会把那个人涂黑,但有些没有,他随手拿下来一张,原来是他和温青崖站在一起的,背后标注了日期,是Cloud发布会那一天。
“傻子。”
温青崖已经长得和荆复月一模一样了,所以照片上顾随身边的人,荆复月说他是谁,那就是谁。
厨房都落灰了,周旋久怀疑冰箱甚至连电都没插,别的房间也都是空的,他以前在这里时总是去找荆复月,所以没必要去看。
荆复月应该也很少在这里过夜,南谣查过了,他很忙,总是脚不沾地地连轴转,也不知道怎么抽出的时间,能照顾得他捡回一条命,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变成了这样。
周旋久走进卧室,落地窗前巨大的油画阻挡了外面的光亮,别的地方也都摆满了,荆复月的画技进步了很多,临摹得以假乱真,还以为他把温青崖的画都买了回来。
“傻子。”
钢琴上放着琴谱,《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柔美、阴冷,诡异又和谐地交织融合,就像荆复月那样。
周旋久合上,中间有明显的缝隙,看来荆复月总是弹这首曲子,一定不需要再看琴谱了,但他还是翻开放回了原位。
能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弹这首曲子,周旋久也想明白了荆医生身上那偶尔无法压抑的疯癫了。
可是放下尊严,卑微地模仿别人,荆复月怎么可以做样的事情呢,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周旋久坐到床边,从床头柜拿出了一个盒子,按荆复月的习惯,里面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一沓机票,厚厚的一沓,真的很厚,周旋久在手心拍了拍,还挺疼的。
早上,中午,夜晚,凌晨,什么时候的都有,大部分都要中转,凌晨这一班更是要一天多,况且就算是直飞,也要将近十五个小时。
周旋久想了想荆复月最初留下机票的原因,为了一个把自己当成替身的人这样不值得,留下来应该是提醒自己不要再犯蠢了。
那为什么还会有第二张,第三张,一直到现在,数不清第多少张。
“傻子。”
荆复月,你都不知道累的吗,一万多公里的路,你竟然一个人走了这多次,这么多年。
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十二月初,周旋久想,要是他早点发病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和荆复月一起回来了。
他还穿着病号服,准备换件衣服再回医院,打开衣柜,里面有很多没见过的新衣服,他翻看了一下,突然笑了出来,荆复月真的太厉害了,连衣服都做得这么漂亮。
好好上课,好好练琴,学画画,学做衣服,他做好了自己的事情,但周旋久还是要说他不听话,因为他根本没有过好自己的生活。
-
万幸温青崖踩了刹车,荆复月只是被撞断了两根肋骨,腿倒是没断,就是走不了几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地上滚的时候撞到了什么,右眼缠着纱布,这下走路更不方便了。
“你醒得真是时候,顾随也醒了,就是没理我们,一个人走了。”
荆复月听见扶着床就要起来,“他一个人走了?穿外套了吗?咳、咳!外面有风,你们没给他披件衣服吗,你平时就是这么照顾阮越寒的吗。”
“对不起。”池楚赶紧把他按了回去,“你先躺下行吗,我害怕。”
“鞋拔子呢。”
“也走了,放心,没见到息澜。”
“那就好...周旋久看着怎么样?算了把我手机拿来,我自己问。”
他说一句咳三下,池楚真不敢让他这么折腾。
“你歇会儿吧,他肯定跑不远。”
说完就响起了开门声,周旋久换了件白毛衣,戴着眼罩,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悲伤,他一直不说话,池楚不确定地叫了声,“顾随?”
周旋久看了他一眼。
“好吧,你们聊,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他走后周旋久过去开了窗户,然后就一直站在风口,荆复月声音虚弱,所以敲了敲桌子增添气势。
“不理我不抱我就算了,吹冷风是什么意思,真是能耐了啊周旋久。”
周旋久回头看向他。
“我还能认不出你,好了,快过来,我好疼,来抱抱我。”
周旋久缓缓过来却并没有抱他,指尖轻轻在他受伤的眼睛上按了按,看他吃痛地吸了口凉气问道,“你是不是疯了?”
荆复月也抬手按了按他的右眼,手感果然一样,太好了,他们又相同了。
“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吗,我不想听,换一句。”
周旋久点点头,又问,“你是不是蠢。”
“你还是闭嘴吧。”
“我不是说我不需要你为我做到这个程度吗?为什么要这样,你还是你自己吗。”
他从进来到现在什么表情都没有,连语气都没起伏,荆复月干脆将头扭到一边去不看他。
“我就要跟你一样。”
半晌,周旋久盯着他说,“不可以。”
“反正眼球已经摘除了,反悔不了,你别说了。”
“......为什么。”周旋久缓缓勾起唇角,“因为你爱我吗。”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平静,像一片经年沉寂的死水,荆复月看向他,半晌摇了摇头。
“我恨你,你不要我,你留我一个人,所以我要让你欠我更多,欠到你这辈子都还不起。”
半晌,周旋久终于点了点头,俯下身来抱他。
“我知道了,对不起,哥,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周旋久没回答,轻轻抚摸着他被纱布缠绕的地方。
“疼吗?”
“嗯。”
“对不起。”周旋久说,“都是因为我。”
荆复月赶紧捂住他的嘴,“胡说八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放心,你现在回家了,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他手上还扎着针,周旋久小心翼翼地握住,“嗯,我知道。”
又是沉默,隔了这么多年的重逢,荆复月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那些令人不愿提起的事情,就暂时先抛到一边吧。
“你没有告诉妈妈吧。”
“当然没有,我怎么敢。”
“嗯,那就好。”周旋久起身说,“你休息吧。”
“你要去哪?把你的检查报告给我。”
周旋久说,“不去哪儿,就是出去走走,没事,别担心。”
荆复月抓住他的手,“别啊,陪陪我,或者我们一起,让池楚推着咱俩,你也少走动吧。”
“没事。”周旋久抽回手去关上了窗户,“今晚有雨,你就在这里休息吧,别出去了。”
“周旋久!我想你啊,你就不想和我多待一会儿吗。”
周旋久冲他笑了笑,“我当然想。”
荆复月突然打了个寒颤,周旋久的眼中是他看不懂的情绪,明明笑着,却觉得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那你——”
“我先走了,哥。”
明明已经说了想他陪自己,为什么还是出去了,他要去哪儿?荆复月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劲,久别重逢,他的反应是不是太冷淡了。
池楚不解地进来,“他怎么走了,干嘛去。”
“他没说?”
“没啊,没理我,跟刚才一样。”
“......没说话?”
“没。”
“...”荆复月掀开被子下床,“快!快跟上!”
周旋久不是冷淡,他的眼睛也不是平静。
“快一点!快啊!”
空洞,麻木,荆复月怕自己去晚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
周旋久横坐在周献的墓碑前,头靠在上面,就像靠在周献身上。
“好疼,妈妈,我睡不着,你哄我吧。”
雨水打在周献的照片上,像是流下了泪,慈爱又悲悯地看着怀里的孩子。
周旋久手里的刀滑落到地上,鲜红温热的血不断从脖子上的伤口涌出,雨越下越大,连带着这片红也蔓延到了更多的地方。
“妈妈,年年哥哥总是让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他好累,于是躺了下来,将墓碑两侧的栏杆想象成周献的腿,这样他就又躺在了母亲怀里。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错在了哪里,但还是对不起。”
“周旋久——!!”
听见荆复月的声音,他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些,“对不起。”
“周旋久!!”
下这么大的雨,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身上的伤肯定要加重了,周旋久捂住自己的伤口,费力地扭头看他。
“对不起,周旋久,对不起!!”
荆复月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向这边爬来,胸腔、双腿,疼痛难以忍受,可他必须抓住周旋久,就像周旋久抓住他那样。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别这样,对不起!!”
周旋久真的累了,他不想说话,可这是荆复月,他还是舍不得。
“你来了。”
“不要这样周旋久,我才刚见到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不能离开我啊岁岁!!”
荆复月搂着他,按压着他的伤口,可是血怎么都止不住,一直流,一直流。
“对不起......”
周旋久摸了摸他同样空洞的右眼。
“放过我吧,荆复月,你也放过我吧,别再逼我了。”
“不要,不要离开我...你不是说让我别担心吗?你不是说你也想和我多待一会儿吗,你不能骗我!!”
滚烫的泪和雨水还是能区分开来的,周旋久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荆复月也是像这样被自己惹得哭个不停,这样也好,有始有终。
“......”
“别离开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周旋久似乎叹了口气,抬手给他擦了擦脸。
“烟花三月下扬州,怎么就这么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