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陪你,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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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随睁开眼,发现回到了自己家中,是清醒梦,他还保留着思考和记忆能力,这里空无一人,从玄关挂着的那副巨大的婚纱照来看,应该是小时候的时间线。
没印象了,他不想去看顾渡,所以进了顾放和周献的房间。
一个是幼年就离世的母亲,一个是遥遥一见就是诀别的父亲,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叫顾渡,偌大的房子,总是只有他一个人。
“妈妈!”
他转过身,看到小时候的自己跑了进来,只是抓不住的虚影,迎面时直接穿过了他,再回头,发现周献站在那里。
“怎么了宝宝?”
“妈妈!你看,我解出这道数独了,哥哥和爸爸都说我聪明。”
“好厉害我的宝宝。”
大脑不会遗忘任何事情,只是暂时没有想起来,如果再现了与之有关的东西,那么就会唤醒尘封的记忆。
顾随看着看着就笑了,原来自己以前这么可爱啊,那顾渡还真是瞎了狗眼了,明明自己这样的弟弟别人求都求不来,他还一天到晚甩臭脸。
虚影消散,他从屋里离开,推开门却发现外面是一片院子,还有一个秋千,前面坐着一个在画画的小孩儿。
梦境场景跳跃也是正常的,只是这里并不是家里,还突然下起了大雪。
他只是有点怕冷,实际上还是很喜欢雪天的,他抬手接了一片雪花,落在掌心里,很快就融化了。
抬头,画画的小孩儿变成了大人,确切的来说,是变成了荆复月。
又是荆复月。
他睫毛上落了雪,看来在这里待了很久,顾随抬手指着他,说了个“雪”。
这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但还是这么做了,顾随也不知道为什么。
荆复月眨了一下眼,透亮的眼被衬得璀璨,像是漂亮的绿宝石。
“绿色的。”
只是这个荆复月不会说话,所以没有回应他,不然,应该会说一句“那我挖出来送你”。
然后他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是一只金毛,奶白奶白的,竟然是水水,他怎么会梦到水水。
“嘬嘬嘬。”
荆复月弯下腰抱水水,只是水水到了他怀里,突然变成了玩偶,再逼真,而不是真正的活物。
“你回来了。”
他竟然说话了,这反而让顾随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沉默着,只是突然觉得脸上有温热划过,以为是泪,一抹才发现是血。
“......”
荆复月的身后突然出现了许多裂缝,越来越多,最后周围充满了那些东西,顾随突然感到恐惧,耳边传来锁链声,低头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被锁了起来。
这里只有荆复月,他下意识地看过去,发现荆复月已经消失了,而那些裂缝也已经全部张开,原来它们都是眼睛。
密密麻麻,全部都是流着血泪的眼睛。
血,好多血,哪里都是血。
尖锐的针头刺入皮肤,明明是纯净透彻的液体,却带来了无尽的恐慌感。
顾随这才真正理解了大脑的保护机制,摆脱痛苦,只有遗忘才能活下去。
好疼,被束缚在病床上,耳边充满了仪器的监测声,单向的玻璃看不到外面,但他知道那背后一定站着很多人,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除了观察记录他的情况,不会理会他的任何请求。
疼,我好疼,哪里都疼,不想在这里,我想回家,为什么要从家里离开?好想回去。
可我不是一个人,我有哥哥,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救我,你去哪里了哥哥。
为什么我的痛苦长久不止,为什么我的伤痕无法医治,你当真以诡诈待我,如同那欺人的干涸溪流。
顾随几乎要被恐惧淹没,但这种时候更需要保持理智,束缚似乎松散了些,他开始在周围摸索着,最后他找到了一根断掉的画笔,上面也沾着血。
他似乎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是画笔的主人吗,是那个常在梦里相见的故人吗。
不记得了,越是回想,就越是痛苦,他只能被迫遗忘,用这种软弱的方式逃避。
可总会有想起来的一天吧,到时候一定要好好说句抱歉,因为只有诚心忏悔,才能洗清身上的罪孽。
顾随成功逃开了,他发现荆复月又出现了,坐在秋千上,浅浅地冲他笑着。
“我在这里,来。”
对了...他说过,他也比自己大,所以他也是哥哥。
躲避灾祸,寻求庇佑,这是人类在自然筛选中得以幸存的原因,所以顾随开始向他跑去。
荆复月是安全的港湾,他要到荆复月身边去,然后回到家去。
可是这条路怎么这么难走,荆复月怎么离自己这么远?
“&*%¥%!”
什么?他在说什么?
我听不清,你大声一点,荆复月,我聋了一只耳朵,我也看不清你,因为我瞎了一只眼睛。
“岁岁!!”
顾随停了下来,为什么要这么叫他,他不是岁岁,再怎么想,再怎么渴望,他也变不成岁岁啊。
“我不是岁岁。”
他边说着边向前走,发现自己到了悬崖边上,于是停了下来,还没等说话,他就看见有辆车向荆复月冲过去,荆复月的脸也越来越混沌,最后完全看不出来五官。
他觉得荆复月的身形也似乎在变化着,猎猎的风卷起残叶,像是形成了破碎的衣摆。
原来换了个人来。
“妈妈。”
“我的岁岁......”
模糊的人影似乎向他伸出了手,他迈出了一步,不顾前方是死亡的深渊,因为他想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叫自己岁岁,他好想知道。
可他还是会怕,坠落之际,他看到那个虚影也跳了下来。
“哥哥!”
又变成了荆复月,拼命地想抓住他,却总是差了一点距离,可是他已经很满足了。
只要不是一个人,就不会害怕。
死亡的毒刺在何处,坟墓的胜利又如何显现,必死的已成不死,死亡亦被救赎吞灭。
“荆复月!”
顾随喊出声来,他还没从恐惧中脱身,只是现在他终于看清了荆复月的脸,失而复得的感情瞬间充满了身体的每个角落,顾不上满身冷汗,紧紧抱住他了的脖子。
“荆复月......”
外面已经全黑了,荆复月估摸着他该醒了,于是就起来靠坐在床头看书,只开了一盏暖灯,一手压着书,一手搂着他的头。
本来睡得好好的,估计是做了梦,还不停地说着梦话,荆复月凑近听了听,发现他在喊哥哥,越喊越急,竟然哭了出来。
出了冷汗,他怕顾随再着凉,只是俯下身搂着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安抚着。
“哥哥...哥哥我疼...哥哥救我...救救我...”顾随缩在他怀里,不停地抽泣,“哥哥..我想回家哥哥...哥哥......”
一声一声,荆复月不断地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找到他。
“宝宝,不哭了宝宝,我的岁岁......”
胸腔中部偏左下方,那里是心脏的位置,坚硬的骨骼保护着它,拥抱时却依旧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相拥,这是一件比接吻做爱更亲密的行为,它让二人合为一体,心脏的跳动传至体内,带着右部也传来了心动的信号,当整个胸腔都泛起涟漪,至此才算永不分离。
顾随好难受,头疼欲裂,他紧紧抱着荆复月,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不断要求他远离荆复月,分辨不出来,好痛。
“荆复月......”
叫出这个名字,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全黑的房间,什么都没有,只有浓郁到散不开的血腥味,疼痛从骨肉里传来,每一个神经都在呼喊着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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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复月,你的痛苦都是荆复月带来的,是他害你这么痛苦,忘了吧,忘了就不会疼了。”
-
可是荆复月怎么会意味着痛苦。
“荆复月......”
“我在!我在这里!”
顾随紧紧拽着他胸前的衣服,脑子好乱,什么都想不明白,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荆复月......”
还是在做梦吗,荆复月为什么哭了,为什么心跳这么快?
顾随怔愣地看着他,听着耳边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心跳也快。
“荆复月。”顾随抬起手摸他的脸,“你怎么哭了?”
“那你怎么哭了?”
“......”顾随心有余悸,动作极其缓慢,确定是泪之后松了口气,“我不知道。”
“做噩梦了吗?”
血腥,恐怖,顾随觉得应该是的,可是梦里有荆复月,还有那只奶油水水,所以也不完全是。
“我不知道。”
荆复月不再多问,他脸上是罕见的茫然,流着清泪,再不抱抱他,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消散了。
“好点了吗?”
顾随恍惚地睁着眼,反应很慢,总要过一会儿才能作出回应。
“嗯。”
“不哭了。”荆复月给他擦泪,“没事了,梦都是假的。”
顾随盯着他的眼睛,好半晌,轻声说了句,“绿色的。”
不是假的,那些痛苦都是真的,被当成疯子隔离起来,任何人都可以过来围观,除了提供数据,没有任何价值。
所以荆复月为什么会在梦中。
“嗯,真的是绿色的。”
“好漂亮。”顾随捧住他的脸,“像宝石一样。”
“那我挖出来送你。”
顾随笑道,“那你就看不见了。”
“那就挖一只。”
“那你就跟我一样了。”
“跟你一样?”荆复月用指腹轻柔地拂过他的右眼眶,“那你就不是一个人了,有我陪你,两个人作伴,多好。”
顾随没有再说话,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抬手推了推他。
“热。”
荆复月松开了点,顾随从他身上跨过去,依旧是没穿鞋就下了床,好在荆复月趁他睡着给他穿上了袜子。
他去拿出了衣柜里的水水玩偶,想象了一下被小狗舌头舔的感觉,轻声笑了出来。
“明天是不是有雪。”
荆复月过来给他披了件外衣,“嗯,大雪。”
“那我明天不出去了。”顾随顿了顿,侧脸问道,“你也不会让我出去吧。”
“不会。”
“不是说不要限制我的自由吗。”
“两码事。”
“你去上班?”
“嗯。”
“你要上一天吧,就我和柳姨在家。”顾随说,“有点儿无聊。”
荆复月静静地等着他。
“我要交医药费的话,应该是直接给你吧。”
“是。”
“一定很贵,幸好我有钱。”顾随把玩偶抱在怀里,转过身歪着头看他,“买一只真的给我吧,多贵都可以。”
“你不是不喜欢小动物。”
“可是平时都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
“知道了。”
荆复月张了张胳膊,但顾随没动,只是继续看着他。
“不抱一下吗?”
“......”
“好吧。”荆复月上前轻轻抱了他一下,“那我来。”
“......”
“去吃饭吧,柳姨煮了粥,虾仁。”
“好。”
顾随把水水放到了床上,想了一下,又把它和那只小黑猫放到了一起。
嗯......三个荆复月?
“走吧。”
“哥。”
其实荆复月从刚才起有点紧张,他怎么突然叫自己的名字了,不会不舒服吗。
“怎么了?”
“哥。”顾随转过身,歪着头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荆复月沉默了半晌,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随口一问,别跟我一个疯子计较,走吧,去吃饭。”
“......”
擦肩而过时,荆复月抓住了他的手。
“是疯子怎么了?我也是,跟你一样,你不是一个人,有我陪你,两个人作伴,多好。”
顾随没看他,抬手轻轻掐住了他的脖子,感受着跳动的脉搏,轻声说了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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