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背负着同样的罪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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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
声音依旧飘渺,顾随认出这不是那个人,他张了张嘴,发现这次可以发出声音。
“你是谁?”
那个人没理会,他在画画,画布一片漆黑,顾随只能看见他焦躁的动作。
“你在画什么?”
“我不知道。”
“什么?”
那个人回过头来,顾随看见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竟然有一根画笔插在他的眼睛里,流着血泪,顾随想到了自己。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不记得他了。”
“那你是谁?”
他说了点什么,但回答散入风中,顾随什么都没听见。
周围的环境开始崩坏,天空变得暗红,不知哪里来的锁链,捆绑住了他的四肢,胳膊被高高吊起,却也没有挣扎。
顾随想救他,但是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只能在原地看。
他安静地低着头,眼眶一直滴着血,嗒嗒地落在地上。
顾随认出来了,原来是他自己。
梦境与现实的边缘越来越模糊不清,是即将苏醒的征兆。
缓缓睁眼,荆复月正趴在床边玩手机,什么都没盖,也不怕感冒了。
他昨夜来安抚自己之后就没走,顾随知道。
听见声响荆复月抬头,顾随正要开口说话,他赶紧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摇了摇头。
“新年快乐,岁岁。”
顾随反应过来,“新年快乐,荆医生。”见荆复月拿出来一个红包,他揶揄道,“我只比您小一岁啊。”
“那也要给,旧日过去,阴霾消散,新的一年,你会万事胜意。”
“谢谢。”顾随这才接过来,“您的新年礼物,我会补上的。”
“好,起来吃早饭吧,我煮了汤圆。”
“......”
荆复月是南方人,逢年过节不吃饺子,但这种粘腻的东西,没有味道的话,吃起来就会很奇怪......
“这个馅好吃吗?我看柳姨买了好多。”
“买了好多?”顾随费劲地咽下一个,“这几天都会吃这个吗?”
“当然了。”
“......好吧,挺好吃的,甜。”
“那就好。”
饭后刚收拾好桌子就听见了敲门声,顾随想过去开门,但是被荆复月拦下了。
“外面冷,我去。”
“嗯。”
荆复月开门见是快递员,手里拿着的又是写满了祝福的礼盒,上下两个,他接过后跟顾随说稍等,然后去了对面,准备先拆开看一下是什么,再考虑要不要给顾随。
上面的那个,收件人写的Perpetrator,有犯罪者、行凶者的意思,看来这个是给自己的,顾渡脑子不正常,不必理会。
“......!”
是几张照片,看清画面后荆复月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再去看了后面几张,发现内容都一样,只是角度不同。
人不正常,礼物也不正常。
照片上是一个眼球标本,泡在福尔马林里,明显可见的有伤,应该是被锐物穿刺的。
这一定是周旋久的眼睛。
怎么回事,周旋久的眼球摘除不是因为生病?那这得多疼啊,他连打针都要抱着自己,他当时该有多害怕啊。
“岁岁......”
荆复月小心地收了起来,刚才气极,盒子被他扫到了地下,有张纸掉了出来,捡起一看,是周旋久的笔迹,应该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只有一句话。
1.27
先知讲道之能,终必归于无有;说方言之能,终必停止;知识也终必归于无有。
“...”
外盒在荆复月手中扭曲变形,与愤怒一起蔓延全身的,是沉重的负罪感。
要是当年答应了周旋久,他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些事情。
可那实在是太久远了,难以假设推演,也不能再重来一次。
“....顾渡。”
荆复月把那些照片撕了个粉碎,周旋久对他有病态的占有欲,而他作为哥哥,竟然也愿意在爱中沉沦,纵容他的一切,最后与之成为共犯。
所以荆复月觉得自己是最了解他的人,因为他们背负着同样的罪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周旋久。
于是他冷静下来,碎纸屑散落出来了一些,他捡起来扔了进去,然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垃圾桶,喃喃轻语:
“去死……”
他不只是顾随的荆医生,还是周旋久的荆复月。
要是他当年愿意低头,一切都不会是这样。
是他爱的还不够,当替身怎么了,只要能陪在周旋久身边,什么都可以。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比当替身更痛苦的,是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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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顾随回屋拿了手机,看见有几个南谣的未接来电,就给他回了过去。
“怎么了?”
南谣的声音因为慌乱,所以有些颤抖。
“教授,昨天半夜从A国来了几个患者,意识不清,伴随着高热和信息素紊乱,腺体状况急剧下降,经检验……现在怎么办?”
顾随心下了然,看来又是那个药物的受害者。
“别多嘴,先照常医治,cloud针对这种症状很有效。”
“明白,您要来吗?我们今天凌晨都到了。”
“我先处理一下这边的事情。”
“是。”
顾随登录久仁的系统,发现顾渡在半小时前发布了公告,要求所有腺体科的医生到岗,也停止了荆复月的休假。
这只是很正常的工作调动,但顾随明白他哥是个怎样的人……
这些患者,是顾渡特意送到自己眼前的。
......真的是那样,平安夜,自己发病的原因,就是因为知道了顾渡是那个药物的幕后主使。
母亲和他付出了那么多精力,才研发出了cloud,他不觉得自己多伟大,他只是站在了母亲的肩膀上,完成了母亲想要治病救人的意愿。
他非常愿意被提起时,别人说的是“周献的儿子”,他虽然没有母亲的记忆,可是他相信做这样的人的儿子,是一件荣幸的事情。
可自己的兄长在背地里,不知残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哪怕敬爱的感情已经消失,他也不能接受。
这种药物要达到一定剂量才会死,但那是因为腺体坏死,同时还会受到精神崩溃的折磨,那种情况下,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不允许。
顾渡怎么可以丝毫不敬畏生命,而且到了他那个位置,想要让他付出代价已经很难了。
可是审判降下之时,每个人都要交代清楚自己的一生。
“‘因为我们众人,必要在基督台前显露出来,叫各人按着本身所行的,或善或恶受报’......”
无人能免去刑责,因为无人能逃避我主。
但顾随并不相信神明,所以他要亲手裁决顾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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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复月回来后看见顾随坐在地上,正在敲键盘,赶紧过去把他抱了起来。
“凉。”
“嗯,刚才是谁?”
“快递,嗯......顾渡送来的。”
他已经看过了,给顾随的那一份就是正常的礼物。
“是吗?给我吧。”顾随点点头,“我就说他待我不薄。”
不这么说,他怕到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只是荆复月突然笑了,很怪异,顾随看了半天才明白怪在哪。
嘴角明明弯着,可眼中似乎是沉重的哀痛。
而且不是第一次了,荆复月对着他,总是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眼神重重的落在他身上,像是透过他在看另外的人。
顾随觉得,应该是那个岁岁。
“荆医生?”
荆复月把东西放到桌上,沉默不语,然后半跪在他面前,轻轻抱住了他。
顾随合上了电脑,没有反抗也没有回抱。
“你最近都没什么精神,夜里睡得也不好,是做恶梦了吗?”
顾随轻轻推开他,打开电脑继续刚才的事情。
“还好,您的儿歌唱得不错。”
“嗯。”
“对了,你去得太久,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了,主任的,你回一下吧,看是不是医院里有什么事。”
荆复月回屋打电话,很快就出来了,表情有些为难,顾随明白他在顾虑什么,轻声道,“要回去?”
“嗯。”
顾随的身体重要,可主任来电话说来了几个情况危急的病人,他不去不放心,可是那样......
“多久?”
“不知道,得看情况。”
“啊......”
顾随安排好了手头的事情,叫南谣帮忙照看着医院,荆复月今天也肯定回不来了,他要出一趟远门,很快就回来。
“那你去吧。”
“你——”
“喝药的时候,我会向你报备的。”
荆复月不相信他也不行,两人加了个好友,他就赶紧去医院了。
他前脚刚走,顾随就回屋换衣服去了,想起上次不听荆复月的话,最后咳了血,所以这次纵有千般不愿意,他还是穿上了羽绒内胆,万一路上着凉了可没法解释。
“......难看死了,好恶心。”
来接他去机场的是另一个助理,看他脸色那么难看,时不时还低声骂几句,一路上大气都不敢出。
顾随到了A国境内后换了私人飞机,最后到了一个小岛上。
这里生活节奏很慢,小镇民风淳朴,非常适合度假。
他驾轻就熟地来到了一处房子前,院子被打理得很好,只是上了重重的锁。
顾随干不出翻墙这种事,打电话叫主人来开门。
“是你?”赵息澜不可思议地过来,赶紧将他带进了屋,“你怎么自己来了?你是不舒服吗?怎么看着......”
“不该问的别问。”
“噢......”
顾随表情冷漠,语调也没什么起伏,他站在门口没进去,鞋也不换,把带来的现金放到鞋柜上,抱着胳膊问他,“最近还好吧。”
“嗯,这儿很安全。”
“只要你听我的,自然会安全。”
“当然,你先进来呀,外面冷。”
“所以——”他危险地眯起眼睛,“为什么多嘴?”
赵息澜连周旋久都有点怕,更别说现在的顾随了,这么多年,就没见他笑过。
“什、什么?”
“你跟荆复月什么关系?关系很好吗?”
“复月?!”赵息澜惊呼,“你见到复月了?那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但后半句被顾随吓了回去,也是,怎么能因为熟悉的问题,就以为他恢复记忆了呢。
“你怎么知道复月?”
“跟你没关系。”顾随的手指有规律地点着,“赵息澜,我不是说过,不要向外人多嘴么?你就不怕他向顾渡通风报信?”
“复月才不会呢!而且...而且我一个人在这里,总有坚持不住的时候吧,和朋友聊聊天怎么了...再说也没有经常,就是报平安的时候才说几句嘛。”
顾随听得一肚子火,他好不容易才从顾渡那边逃出来,怎么还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
虽然荆复月是很可信,那两口子也不是坏人,但他怎么到现在还没点防备心?
“你要是这么说,那以后再有什么事,我不会再管。”
顾随说完转身就走,赵息澜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赶紧拽住他认错。
“我错了我错了,但是复月真的是好人,他不会害我的,你看,他还给我转账了呢。”
“那两口子呢?除了他们三个,没别人知道了吧。”
赵息澜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谁,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是恢复了还没恢复啊?复月没跟他说吗?
“...没有,但我只向他们报过平安,没说过我在哪儿,怕顾渡过去找他们的麻烦。”
“算你还有脑子。”顾随甩开他的手,语气不善道,“你跟荆复月关系很好吗?”
“......干嘛又问一遍。”
“怕你又被Alpha骗了。”
“复月不会......”
赵息澜一看顾随这样就知道他又开始了,失忆了都能再次爱上,那当年干嘛分手啊,白白浪费这么多年。
“你自己看着办。”
“放心吧,我爸妈那边...?”
“我既然答应了帮你,就会做到你要求的,不用一遍一遍问我。”
“嗯....那...有我老公的消息了吗?”
听到这个,顾随突然沉默了几秒,随后点点头,“找到了。”
“真的吗?!他还好吧。”
“都是前夫了,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顾随明显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说完转身就走。
“诶诶——”
赵息澜叫住他,再次从他嘴里听到荆复月的名字,思绪一下子被带回了从前,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只喜欢和荆复月一起,而且明明很关心他们,却还总是嘴硬。
跟个猫儿似的。
“那个,顾随,虽然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还是谢谢你,要不是你,我——”
顾随懒得听他煽情,甩开他继续走。
“诶!你听我说完嘛!”
“快点。”
“嗯......顾随,我们...是朋友吧?”
顾随顿了顿,随即回过头来瞪他,眼底满是嫌弃和错愕。
“谁跟你是朋友?”
“......”
他竟然真这么走了,所以他过来,就是为了送钱?比平时多了不少,是给自己的新年红包吧。
顾教授日理万机,怎么这次这么闲,而且干嘛只问荆复月啊,真以为自己看不出来......
赵息澜平时见不到几个活人,他一来心情好了很多,虽然已经过了时间,但还是给他发了个新年快乐。
没想到这次顾随竟然回了个“嗯”,赵息澜感动得热泪盈眶,果然,只有在荆复月身边他才像个人。
息澜不是瓜:对了,你和复月怎么认识的?
Freesia:跟你有什么关系。
息澜不是瓜:难道在一起了?
Freesia: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这熟悉的两句话,赵息澜瞬间想起了周旋久那张笑得恶劣的脸,然后就不敢再八卦了。
只是过了一会儿,顾随突然打了个电话来。
“赵息澜啊......”
“嗯?”
顾随的声音很平淡。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你有这么几个好朋友的,这样一开始我就会把你送回国内,在他们身边,不比在这里好。”
他说完就挂了,赵息澜看着他送来的钱,一个人哭了很久。
“......我们几个,终于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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