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抓了个空
-----正文-----
这几天顾随总是睡到中午,看着没什么精神,慵懒地躺在床上,只有吃饭才会下来。
荆复月以为是他熬夜看资料,于是没收了他的电脑和平板,只剩下手机了,顾随决定偷偷玩。
他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总是在忙,像这样一个多月不工作,不去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就觉得像是梦一样,从来有想过他还能过上这种生活。
不过很快就要结束了,他已经让南谣联系了医生,荆复月说得对,就是死也得死个明白。
“顾教授,吃饭了。”
“来了。”
屋外的窗帘拉开了,原来外面在下雪,还不小呢。
顾随记得他见到荆复月的时候,下意识地说了个“雪”。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荆复月看着清冷出尘,既像是洁白的雪,也像他的名字那样,像夜里温柔纯净的月光。
白天他不会和自己有过多肢体接触,但自己晚上总是咳嗽,腺体受损有后遗症,睡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有着连骨头缝都透着疼的错觉。
荆复月总会在这种时候过来,把自己抱进怀里,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霜。
顾随总觉得冷,蜷缩在被子里的日子,在荆复月回来后结束。
他每晚都会来,顾随觉得他怀里很暖,本以为是梦,后来才想起来,自己要是做梦,一定是那种支离破碎的梦。
所以荆复月不是梦,他不是梦里那个人,他真实存在于自己身边。
“下雪了。”
也是这样一个雪天,顾渡满身冰霜地回来,为他送上了一束小苍兰,没有理由,只是因为觉得好看,就特意回来了一趟。
顾渡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因为他不喜欢周旋在形形色色的人中,那样实在是太累了。
他不喜欢去迎合别人,但是周旋多了,周旋久了,总是会被迫改变的。
所幸顾渡说,他只需要做好自己。
顾随知道自己这大概算是雏鸟情节,毕竟18岁那年从手术台上下来,五感尽失的那段时间,他的身边只有顾渡。
原来他们也有过兄友弟恭的时候,只是现在那些记忆,都在经年的痛苦中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了顾渡嫌恶的眼,和一声声冰冷的“别管他”。
他也有点搞不清顾渡了,但是想多了头会痛,要是有个人能告诉他是怎么回事,能教他到底该怎么做,那就再好不过了。
看着外面飞扬的雪花,顾随的手放到了窗户上,凉,荆复月肯定不让他碰,所以两秒后就收了回来。
“看着就冷。”
顾渡那边一定也很冷,他们家是会过年的,所以那一天,顾渡一定会坐在壁炉前,孤零零地等待黑夜过去。
“是冷。”
荆复月过来给他披上毛毯,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想出去看看吗?”
顾随笑着问,“可以吗?”
“穿厚点就行了。”
“如果是要打扮成轮胎人就算了。”
“什么轮胎人...好了,想出去的话我陪你,现在先吃饭吧。”
“来了。”
阿姨回了家,每天的饭菜都是荆复月自己做的,看得出来味道不错,所以顾随才觉得可惜,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恢复味觉。
“对了,荆医生,您那天问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赵息澜。”
“有点印象,再多说一点吧,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南谣说荆复月和赵息澜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和顾渡也没有太深的牵连,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但凡事总是谨慎点儿好。
“啊,我跟您是同一个专业的,有一次息澜参加了一个宴会见到了您,就跟我说了一下,他还说能跟您说上话,真的很荣幸呢。”
荆复月这话说的不真,赵息澜出事的时候他才22岁,还不是教授呢。
“您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是个Omega吧,挺漂亮的。”
“是的。”
“冒昧问一句,你们是——”
“朋友,但是息澜这几年都在外面玩儿,我们好久没见了,我想着他是您的小粉丝,所以想替他找您要个签名呢。”
顾随不揭穿他,点点头答应下来。
“好啊,不过真的好巧啊,荆医生,您说呢?”
“是很巧,没想到我和您之间,就隔了一个人。”
“嗯呢。”
顾随没吃多少,歇了一会儿就又躺回了床上,荆复月竟然说他像个猫一样,懒懒地不爱动弹。
“我吗?”
“不然。”
“......好吧,对了,我明天要出去一趟。”
“我就知道,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顾随发现荆复月似乎总以为他很弱,只是生病了,这样的保护欲也太过头了。
就像从前顾渡那样,连他每天吃什么都要管,精确到克数,还要监督着吃完。
明明他也是个Alpha。
“荆医生,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去哪里?”
“医院,嗯...我去办公室拿点东西,你知道院长是我母亲吧。”
他这么说,荆复月自然不会再拦着,只是说要跟着一起,顾随答应了。
荆复月在自己的办公室待着,他找人查了顾随这几年的事情,但云端那地方难以渗透,根本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事儿急不得,顾随这人吃软不吃硬,只要乖乖给他当狗,总会有打动他的一天。
顾随来了顶层的一间治疗室,他换好衣服,躺进了医疗舱里,各色线缆像是不同的锁链,将他团团包围束缚着。
酥麻的电流穿过每一条神经,意识彻底消散前,他想起了荆复月说过的话。
“电疗,确实很痛苦啊......”
-
顾随走在荒芜的旷野,他觉得这里应该曾是一片花海,可现在只有漫天的风雪。
漫无目的地远足,突然身后传来了呼喊声,顾随站在原地回头,见到一个女人朝他跑来。
她嘴里说着慢一点,她要追不上了,可是顾随一直都没动,女人也一直在跑,他们的距离却并没有缩进。
顾随想知道那是谁,可是无论如何,他们之间永远隔着遥远的距离。
果然是梦,这么远,他竟然在脸都看不清的情况下,看到了女人裙摆的茉莉花。
后来女人的身体渐渐向空中飘起,最后消散在了他眼前。
于是顾随开始继续前行,然后又见到了那个人,站在远方,破损的衣摆在风中摇曳,像是即将消散的幽灵。
“为什么还不回来?”
顾随张了张口,想反问他是谁,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声音,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绳索缠绕,站在原地挣不开,也逃不掉。
这个人的脸是一片混沌,他也和女人一样,开始在顾随眼前消散。
然后他伸出手,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抓了个空。
-
“哈啊——!!”
顾随恐慌地瞪大眼睛,四肢都被束缚着,意识还没回笼,他不自控地挣扎了起来。
“顾教授!”
南谣一直观测着屏幕上的数值,他赶紧打开舱体,解开了顾随身上的绷带。
顾随浑身上下全是汗,南谣想起他交代给自己的事情,赶紧递来了一条毛巾让他擦汗。
虽然不知道那个荆医生怎么说动了顾教授,但能让他知道照顾自己,那就肯定是个不简单的人。
“教授,您怎么样?”
顾随从医疗舱里出来,在搀扶下瘫坐在了沙发上,紧绷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脆弱。
明明是常做的梦,但今天仿佛变成了梦魇,不安和惶恐萦绕在心头迟迟无法散去。
他不喜欢示弱,更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暴露弱点,可是现在,滴滴答答仪器声,像是提醒又像是嘲笑。
你看,你只是一个残疾的疯子,再怎么在外人面前装,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唔!”
顾随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看着掌心和地上的血,他又想起了荆复月,早知道这几天就听他的,多喝点热水了。
“教授......”
大半晌,顾随缓过来劲,摆摆手让他出去,准备换衣服离开这里。
“把报告发给我一份。”
“......”
喑哑的声音透露着极度的疲惫,南谣看着他清瘦纤弱的背影默不作声,作为一个Alpha,这个身形看上去,实在是有点弱不禁风。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都是被腺体受损害的,病痛一点一点消磨着他的精神,蚕食着他的生命。
而且以前还有顾渡陪在他身边,可是现在,南谣觉得他实在是太孤独了。
顾随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他开始犹豫要不要去借根口红,这样才能不让荆复月起疑心。
推门进来时,荆复月身边坐着一个Omega,胸前挂着工牌,看来也是医生。
他脸长得漂亮,说话也很温和,顾随觉得既然是荆复月的朋友,那应该也是个不错的人,所以冲他点了点头。
“...您好顾教授,我是荆医生的朋友,阮越寒,儿科的。”
阮越寒站起来给他打了个招呼,复月刚才已经说了他的情况,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但看见周旋久变成了这样,心里还是难受得很。
高中的时候,他没几个朋友,周旋久算一个。
可是他不能表现得太难过,因为周旋久变成这样,最难受的一定是荆复月。
“您好,快过年了忙,要注意身体。”
“谢谢,您也是......”
荆复月一脸担忧地过来,“脸色这么差,怎么去了这么久?”
顾随晃了晃手里的档案袋,笑着解释道,“找东西找累了,就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
荆复月脱下自己的大衣给他披上,“没盖什么吗?冻着了怎么办?”
“我妈怕冷,办公室怎么会冷呢。”
“穿上吧,来。”荆复月拉着袖子给他套,“那也不行,下次记得跟我说一声,等得我...还以为你跑了。”
顾随迟迟不回来,他想去办公室找一下,结果顾渡管着的久仁,院长办公室所在的顶层根本不对外开放,没办法才只能在这儿等着。
“我都这样了,还能跑到哪去啊。”
“......还不是你一直吵着要出门我才这样想。”
“那我又没说过不回去。”
余光瞥见阮越寒眼眶都湿了,顾随突然觉得心情好了些,这群人真好玩儿。
“好了,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阮越寒递了一杯热水,“喝点吧,然后赶紧回去,雪越下越大,别再吹着冷风了。”
“谢谢。”顾随笑了笑,喝了几口后,看向荆复月打趣道,“荆医生的朋友,果然和荆医生是一样的人。”
“还说笑呢,走了,下次不能让你一个人这么久了,真不省心,小寒哥,我们先走了。”
阮越寒点点头,出门前又叫住了顾随。
“嗯?”
“顾教授,我家里有个弟弟,跟您同岁,听说了您之后,就变成了您的小粉丝,复月说,您目前是一个人在这边住。”
阮越寒带了点小心地问道,“虽然有些唐突和不正式,但我还是想问,除夕的时候,您可以给我们一个陪您一起的机会吗?我们四个人热热闹闹的,大家都在一起才算过年嘛。”
这出乎顾随的意料,天天处理荆复月的关心都够烧脑了,怎么又来了一个?
面对这种纯粹的善意,他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宁愿天天和顾渡那种人打交道,也好过这样要认真考虑措辞,以免伤了对方的心。
果然交朋友很麻烦。
“顾教授?”
荆复月的声音让顾随回过神来,他看过去,问道,“这是您的意思吗?”
“嗯,虽然说你要静养,但这是开心的事,所以......”
听见他这么说,顾随突然松了口气,现在住在荆复月家里,既然这是他的意思,那自己不答应也得答应。
这样一想,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还好有荆复月在,不让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他看向阮越寒,“那过两天见。”
“嗯!顾教授再见!复月再见!小楚那边我来说。”
“好。”
顾随跟着荆复月一起离开了,外面果然是猛烈的风雪,就像梦里那片荒芜地一样。
荆复月的头发在风中摇曳,浅色的发尾像是要与飘雪相融,顾随看了一会儿,抬手抓起了一缕。
抓到了。
“荆年。”
“嗯?”
顾随抿着嘴沉默,他不喜欢和人多接触,也不喜欢听人吵闹,可是一个人待着,实在是太冷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荆复月也不催,只是把围巾系紧了些。
“没事,回家吧。”
他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奇怪了,还好荆复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照常揽过了他的肩,一起向家的方向走。
-----
顾随你个人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