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从前在周献怀里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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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一次见到母亲已经过了91天了,周旋久今天也在期待开门后见到她,等荆复月也醒了之后,他们两个准备下楼吃饭。
“今天妈妈肯定又煮的白粥。”
“我觉得挺好吃的。”
周旋久推开门,看见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叔叔站在门口,胸口还有一个祥云的刺绣,他认得这个,所以问了句,“爸爸找我吗?”
那人的表情看起来很凝重,他点了点头,让周旋久跟自己走。
“去见爸爸吗?我不去。”
“去见夫人。”
“妈妈?!”周旋久牵起荆复月的手,扭头看他,“走吧!我妈妈回来了。”
家里只有柳姨在,她递过去两瓶热牛奶,说路上喝,可是周旋久太想见到周献,所以没有接过来,最后荆复月一个人拿了两瓶。
“陶叔叔,爸爸来找妈妈了吗?”
“...是的,先生昨天就已经到了。”
“哦,今天是情人节,爸爸想妈妈了吧。”
陶灵颤抖着“嗯”了一声,哽咽道,“小随,你在这里开不开心?”
“陶叔叔,你就这么想我呀。”
“......嗯。”
“开心呀,这里有妈妈和哥哥,还有季阿姨。”
“......季阿姨对你好不好?这个哥哥呢?有没有欺负你?”
“才没有呢,他们对我可好了。”
“那叔叔就放心了。”
荆复月听见他叫周旋久“小随”,问了句是什么。
“我以前的名字,叫顾随。”
“...你都没有告诉过我。”
“都说了是以前的名字咯,你又没问过。”
“我不开心了。”
“好了好了,这不是告诉你了,在这边只有你知道这个名字,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
周旋久有些困了,荆复月让他靠在了自己身上。
渐渐地,两边的风景越来越荒凉,荆复月警惕地问了句,“我们是去哪里?”
“...去见夫人。”
“她在哪里。”
“就在前面。”
陶灵加快了车速,荆复月看见了自己家的车,后备箱开着,里面放着些纯净水,有几个搜救人员在那里休息。
“......叔叔。”
陶灵没有理会他,将车停在一边,下来打开了车门。
荆复月不敢动,也没有叫醒周旋久,他静静地看着陶灵,呆愣地又喊了一声。
“......你来叫他吧。”
荆复月摇了摇头,他小心地将周旋久放平,然后下了车。
映入眼帘的是一辆完全损坏的车子,一路翻滚下来,并不是完整的框架,灼烧让现场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
这里没有多余的人,季语站在一个跪在地上的男人身后,他怀里,抱着一个盖着白布的人。
那是谁。
现场充斥着难以描述的味道,荆复月想走近一些,可是他看到了白布里的手,已经残缺了,血肉模糊的,只能勉强看出是哪个部位。
那到底是谁啊。
“唔...哥哥。”
荆复月突然开始干呕,他捂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直冲周旋久摇头。
“你怎么了,哥哥?”周旋久看见荆复月满脸泪水,抬手给他擦了擦,“我们到了吗?”
周旋久想下来看看,可是荆复月推着他不让下车。
“哥哥?”
荆复月只是不停地摇头,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还没看清是谁,那个人就越过了他,直接抓住周旋久的脖子把他从车里扯了出来。
“顾放!!!”
季语来不及询问是谁把他们俩带来了这里,顾放死死掐住周旋久的脖子,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她用力拍打着顾放的手,周旋久还在状况之外,脸很快就开始涨红。
“唔...”
顾放一点劲都没收,周旋久的双脚微微离地,季语呼喊顾家的人过来,但没有一个人上前。
“是你...周献就是因为生了你才身体孱弱,你还有脸过来!!”
他的信息素压得所有人都不敢上前,荆复月趴在地上,无助地扯着他的裤腿。
“不要......”
“顾放!!你看看他是谁!”季语拽不开他,无力地扶着他瘫坐下去,“他是你和周献的孩子啊!!他是周献...他是周献唯一的孩子啊.......你松手...”
周旋久惊恐的眼中充满了不解。
妈妈呢?爸爸又是怎么了?他为什么要杀了自己?
“顾放......你看看他的脸啊,你好好看看他的脸...”
顾放想起了上一次见到周献时,她充满水汽的委屈的眼,也是像现在这样,努力地瞪大着,不让那些泪流出来。
这个孩子跟周献太像了,不管是长相还是才能,但他也很像自己,所以周献在他身上付出了更多耐心。
顾放恍惚地松开了手,周献不会让人这么欺负他的,所以自己不可以这样。
季语赶紧把周旋久抱进怀里,一下一下安抚着他。
周旋久刚才真的差点被掐死,好长时间才缓过来,他看了看周围的景象,陶叔叔不会骗他,妈妈就是在这里,可是怎么没见到她,她人呢?
顾放已经回到了周献身边,他重新跪了下去,把周献揽入怀中。
妈妈人呢?
周旋久推开季语,他迈着僵硬的步子向前,走到了顾放对面。
“......爸爸。”
顾放又伸出手来掐他,这次没用力,最后轻飘飘地搭在了他肩上。
这是妈妈吗?
周旋久把手放在周献头顶的白布上,他想掀开来看一眼,这怎么会是妈妈呢?是不是他们搞错了。
可是他不敢。
他的小手放在周献的脸上,真是很恐怖的触感,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可是现在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周旋久嘴唇轻颤着,喉间发出沙哑的呜咽,顾放抬起头来看他,最后将他也搂进了怀里。
这下子,顾放、周献、周旋久,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又团聚了。
顾家封锁了消息,周献所有的研究全部暂停,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去了哪里,顾放连葬礼都没办,带着周旋久从现场离开之后,季语再也没联系上他过。
后来周献的遗体一修复完毕,顾放就安排了火葬,季语才再次见到周旋久,他面无表情地跟在顾放身边,身前抱着周献的照片。
到场的只有几个亲近的朋友,顾放和周旋久全程一言不发,除了那天之后,他们俩一次都没有落过泪。
季语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家那个养子,虽然长相和他们不同,但眉眼之间的神情像极了顾放,小小年纪,季语几乎能看到他未来的样子。
听说他的小名也叫年年,季语想,没有母亲在身边的孩子,真是太可怜了。
结束之后周旋久被顾放带到了身边,三个月后季语才接到了他的电话,让她来周献家里接周旋久,除此之外再也没说什么。
季语带着荆复月到的时候,家里已经完全空了,只剩下了一个沉默不语的孩子,他的手里,还攥着一张周献的照片。
顾放带走了周献所有的遗物,除了周旋久。
他跟着季语回了家,一切都好像什么都没变,只是他两三个月都没说过一句话。
荆复月只要在家,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突然有一天,他跟荆复月说想一个人待会儿。
荆复月不放心,但他好不容易说话了,当然得满足他,结果他一个人跑了出去。
等荆复月发现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还下了大雨,八月底就算不冷,但淋了雨也是可能感冒的。
季语今天回不来,荆复月不想她担心,确定他不在家里之后,本想打电话叫柳姨回来,但是瞥见了餐桌上的东西。
是一瓶牛奶,本来是热的,但现在已经被放凉了。
荆复月突然冷静下来,他说想一个人待会儿,那就是单纯地想一个人待会儿,不是想做其他的事情,更不是想我们担心,他肯定会回来的。
荆复月仔细想了想周旋久可能去的地方,他这几个月一直表现得很正常,除了不说话,别的时候就跟以前一样。
但他是个不喜欢表达自己的人,周阿姨离世一定是个巨大的打击,他会去哪儿,他会去哪儿....
周阿姨...
荆复月突然反应过来,他拿了件雨衣之后就出了门,等上了车之后就给季语打了电话,他觉得自己没猜错,所以直接约好了见面地点。
周献被葬在了山上,已经过了扫墓时间,所以他叫来了季语联系工作人员开门,等他们找到周旋久的时候,他已经在墓碑前睡着了。
那里又冰又凉,周旋久蜷缩着身体,他已经比墓碑还高了,但现在还算小,能被墓碑完全遮住,就像从前在周献怀里那样。
回去之后他发了高烧,季语一口一口喂他喝药,想在这里陪着他,但是被荆复月撵走了。
她今天是被男朋友送去的,荆复月猜到了,但没想到就是自己的钢琴老师,下这么大雨又不能不让他进来。
“年年,你听妈妈说——”
“我要陪岁岁,你去陪他吧,不用管我们。”
“......”
周旋久烧了好几天,一直在床上没下来,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但季语来的时候,他总会把脸扭过去,荆复月知道他什么意思,所以拦着季语不让她进。
“我下去给你端饭,你要喝汤吗?妈妈炖的排骨。”
周旋久摇了摇头,荆复月不强求,留水水在这里陪他。
只有季语一个人在吃饭,她没开大灯,暖黄的光勾勒出她落寞的身影,这半年经历了太多变故,她和周献是最好的朋友,看到周旋久这样,她实在是心痛不已。
荆复月也不和她亲,作为母亲,她觉得自己太失败了。
“他不喝汤。”
“啊?好,妈妈去给你们盛饭。”
“......”
荆复月站在餐桌旁,听见身后的声响回过头去,见是周旋久下来了,他没穿鞋,被水水叼在嘴里,荆复月把自己的鞋脱了下来。
“岁岁!你怎么了下来了?”
周旋久没有理他,轻轻拨开他的手,走到了季语身边,指了指锅里的排骨汤。
季语赶紧给他盛了一碗,想端到外面去,但是被他拽住了衣角。
“岁岁?”
荆复月说,“你喂他,就在这吃吧。”
于是季语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周旋久慢慢喝了下去,然后就站在这里吃完了一碗。
季语用手接住他吐出来的骨头,问他还吃不吃,他点了点头。
“好,阿姨给你盛。”
周旋久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岁岁?”
“......”
周旋久静静地盯着她,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他很少哭,父亲的教育很严厉,在母亲身边又很开心,他不觉得有什么是值得难过的。
他也很少感知到这样的情绪。
直到母亲离世,他才发现自己似乎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他不想哭,季语和荆复月都哭,他却哭不出来。
周旋久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剥夺了情绪感知的能力,而且再也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了。
“......妈妈。”
季语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蹲下来抱住周旋久,抽泣道,“岁岁......”
周旋久还指着排骨,“妈妈。”
“好,阿姨、阿姨给你盛......”
周旋久摇了摇头,“妈妈....”
季语终于反应过来,他不是在叫周献,而是在纠正自己。
“岁岁...我的岁岁......”
周旋久终于从那个现场离开,至此他才算真正回到了家中。
他紧紧抱着季语,这是他的母亲给他挑选的另一位母亲,她的大儿子也叫年年,她的小儿子也叫岁岁。
“妈妈......”
周旋久哭了出来,在母亲的怀抱里,他终于像个正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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