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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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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等你思慕的人吗?

-----正文-----

昨天过了,又是今天,今朝尽了,还有明辰。时间一脉赶着一脉,像沉重的铜炉熔炼万物。人处在宇宙里,只能被推移着向前走。你在等你思慕的人吗?

不,我在等待我的痛苦过去。

在每一个小时里挑选最好过的那一分,在每一分锺里挑选最好过的那一秒,想到李重晔的亲吻和拥抱就能轻松许多,可惜悲哀的时光永远是最漫长的。蜷缩在四壁徒然的单人监狱里,做昆虫拼命地向一片虚无探出触角,从死寂和孤单里攫取每一分响动,窗外风的声音,花苞萌动和爆破的声响,看守老人的脚步,以此来断断续续,做沉重和温暖的梦。

梦想他爱我我也爱他,梦想肮脏的血液漂浮到空中洗清一切污浊,梦想他以亲兄弟的嘴唇亲吻我,亲兄弟的性器插入我……梦想李重晔,从未被我伤害过。

可是我知道这是最不可能的。哪怕星星是火,太阳能走,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却无法被当做谎言,更何况那脆弱的他予我之爱。淫欲是烧灼的水银,灌注我的身心。很多次我想他,想到嘴唇发白,下体挺翘。不,不,不要给自己安慰。我翻滚到地上,贴着特制用来防止自杀的软质地板呻吟出声,身体发肤的空虚只是寂寞造成的幻觉,不要自摸,不要发泄,不要去管它。

千万只小虫子在血管里爬。李重晔的身躯和头颅一瞬间变得无比巨大。我张开手指,用力去捉也捉不住。而后冷汗迸出,幻象消失,重又跌入无边的黑暗。

铁门开启的声响惊醒我梦魇沉重如山,老狱警干枯的手递进来饭食,他是个苍老的聋子,苍老,消瘦,兢兢业业,仿佛永远也不会改变,两年来日日如此。等我吃完了饭,他便拷上我的手,拉着小铁链子牵我出去。

这少年监狱并不大,逛了两年,怎么着也逛到每一寸泥土都很熟悉了。闭目都能勾勒出来,空白的青草丛生的操场,几个同样的少年犯在操场一角处木讷地聚集,放风。从他们身后,密布着电网和铁刺的高墙上垂下来,一直垂到墙角,一两株野蔷薇。

这花开得艳丽。不知不觉,已经迎来了在监狱的第二个春天。

狱警老人走过来,摊开他公文包里夹着的日历,例行地给我看了看日期,回到一旁小木椅上坐好。我慢悠悠蹲回他身旁,春光太好,照得我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那时候我未满十六岁,量刑本该从轻,但是李越江手下那一帮老狗发疯似的逮着我就咬,将原本的判决又往后增添了几年。这大约是李越江提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后招,他死了,也容不得儿子们好过。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该在这地方待上多少岁月,反正也该是很长久很长久的时间,久到慕锦的一辈子能就此过去。

我爱他吗,我当然爱他。可是这么做并非出自我无望的爱情。我只是无法想象李重晔在这样的监狱里过活的日子,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为自己做下的事情负责。不如此,那我与李越江又有什么差别?

最起初本来是跟那群少年犯人们住在一起,后来我提交了单人监狱申请,通常要几个月甚至半年才能批下来的事情,居然第二天就批复我了。从一饮一食再到每天都能有的活动,李重晔竭尽所能为我提供更好的条件,可是我没有办法了。我无法忍受和众人在一起。当然,也无法忍受一个人的孤寂。无法忍受……存活。

阳光真好,晒得我像一床新打出来的棉被,香喷喷,暖洋洋。我捂着眼睛,觉得身体里的潮湿都被晒干了,痛苦像海水,一点点蒸发,最后凝结在身体里,留下挥不去的盐。

“爷爷,你知道那边那种花吗?”我知道他听不见,我只是想说话,想找个人,一刻不停地说话,“它们是野生的植物,不招虫也没什么挑剔,长在浓密的杂草和灌木丛里。在春天一丛一丛地开花,就会很美丽。”

“我见过有人那样种花,在试管里,营养液中,花盆和泥土里面,分门别类,一株一株。真奇怪,那时候我骂他是个变态。”

我转过头,很认真地看他,“他真的是个变态的,变态到爱上了自己亲弟弟。”

“他是我哥哥……”我吞吞口水揉揉眼睛,心里感到很骄傲,哪怕他不能再爱我了,他也是个好哥哥。“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老人找了块破布给我盖上,阳光下静静守护我得一下午的安眠。他是个好人,两年来我们爷俩相依相伴,也度过了很多虚无的岁月。

“同样都是花,被他们分成了好多种。‍‌‎‍百‌‍‎‎‍合‎‍‌,玫瑰,腊梅,蔷薇,水仙,吊兰……”我把破布毯子往上拉了拉,被自己绕口令般无止尽的列举逗得笑起来,“越分越少,越分越孤单。人也可以分成好多种。”

哪一朵才是我的蔷薇花。

“我昨天又做梦了,”在监狱的日子多半无梦,有的只是无边的空白与死亡,偶尔做一个有色彩的梦,也是稀奇,要仔细地分享给我的老朋友听,“你看到过王子吗?就是童话书里坐在王座上,戴着最华丽王冠,骄傲又漂亮的那种小人。我梦到他了。王子住在冰雪砌成的宫殿里,可正经可严肃,从来不会动一动,笑一笑。最经典的表情就是皱眉。我笑他,眉头再皱就要掉啦,他恼羞成怒,从裤子里掏出大大的……”越讲越没边,我赶忙给自己打了嘴,“呸呸,他太色了。”

“总之我没有胡说八道,他是真的很爱我。”很爱我。我拍拍瘪瘪的肚皮,刚吃完饭怎么又饿了。咕咕的响声让我感觉胃里疼痛,劳累不堪,那场变故后身体毁得太厉害,现在很容易就觉得疲倦。“爷爷,传达室今天真的没有人来么。”

我翻个身,背对着老人,盯着地面上一棵萎靡的小草,低低地乞求,“爷爷,你再去看看吧。一定是有什么人的,藏在柜子里,躲在屋梁上。你忘记看见了。”

一队蚂蚁抬着只虫子从我眼前爬过,它们要去哪里,它们也要回家吗。我看了一会儿,用一根手指头挡住他们的去路,拎一只最大的蚂蚁到跟前来,“你帮我去看看吧……一定有什么人正在外面,等着见我。肯定是这样的。”

蚂蚁小哥越过我,急匆匆地向他的队伍爬去了。蠢东西。我撇撇嘴,翻个身接着问,“爷爷,现在几点了啊。”

老狱警接收不到我的声音也看不到我的口型,依旧在他的椅子上默默地坐着。监狱高台上的大锺为我敲响五点。我半睁着眼皮,从眯缝里透出细细的光,看天空,“原来已经这么晚了……爷爷,可是我还不想回屋。”

“给我摘一朵花吧。”

“反正你晚上就要走了,”老狱警太老了,老到已经撑不起又一年任期的消磨,今天之后,我将连这最后的陪伴也失去。“给我摘一朵吧。”我扯扯他衣袖,“求求你了。”

他终究听不到我在说什么……我拥着破毯子躺回去,下午的阳光还在,可是身体已经不争气地冷掉了。我很累。我要睡眠。

鼻端隐约的香气召唤我醒来,我睁开眼,看到老人满是褶子慈祥的脸。他匆匆把什么东西塞到了我衣袖里,探过头去看一看,那花瓣脱离枝叶已经开始干枯,只留一点墨绿的花梗,落在袖口外面。其实并不美丽,只有一个空泛的象征着美的壳子。

“真的给我啊……”我有点惊异,又瞧了那小破花一眼。

好吧,“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要的……”你为什么就给我了呢。

我轻轻吻上他的额头,“谢谢。”

单人监狱里本来有天窗,被我拉上了。有灯,被我关掉了。我把自己淹没在黑暗中,听着室外的锺声敲响了六下,七下,八下,九下,十下,十一下,十二下,而后再也不需要敲响。

一天过去了。

我在一片寂静里想起我的哥哥。他长高了,变样了,是个真正的男人了,只是越来越沉默,坚持每隔三个月来看我。三个月前我握着他的食指,轻轻摇晃,做一只乞怜的狗,我卑微地叫他哥哥,乞求他:哥哥,我好想你。我在里面,等了你好多好多个三月。下一个三个月过后,你也一定,一定要来看我啊。

那时距慕锦杀死他母亲的第十八年还有三个月……三个月后,他没有到来。

花枝划在手腕,很疼,很疼。从前我最怕疼,受了一点点伤也要找他嚎得哭天抢地,仿佛承受了全世界的委屈。现在我不哭了,也不怕疼了,可是哥哥为什么,再也不来找我了呢。

慕锦,慕锦终究等不到他的十八岁。

我咬着花瓣,轻轻地,一点一点滑倒在地。血液流干的过程很缓很长,太过害怕,太过恐惧,每次只敢划下一点点,可是我要做个有毅力勇敢的人,像哥哥那样。

黎明的曙光透过天窗的缝隙,温柔地照耀到我身上。我像座石雕在长久不至的光明里轰然崩塌。慕永河和善的脸在日出的边界悠然浮现,他微笑着,轻轻地唤我,阿锦,阿锦。我被他牵引,最后回望了一眼,纵身往无边的深渊里坠去,穿白袍长翅膀的幽灵们在上下飞舞萦绕,悠悠唱起古老的歌谣。那唱词美好,劝慰我心:

我希望万事都美好。

我们都应有耐心。

但是,我不能不流泪,

当他被埋入那冰冷的泥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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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不十分善良,也不十分公正,而他之所以陷于厄运,不是由于他坏心行恶,而在于他犯了错误。” (亚里士多德《诗学》)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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