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轻，气盛，一身用不完的好力气，一脑袋的精明主意。喻公馆放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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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黄两人在车上谈了一气。谈得牛头不对马嘴，没谈拢，等于乱谈。下了车都有些气咻咻的，但又没有完全撕破脸。喻文岳作为哥哥，不便对弟弟赌气，所以只得率先讲和：“饿不饿？”

黄遂河摇摇头，突然从背后狠狠勒了一下喻文岳：“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你就不要管我了。”

汽车夫，即钟青山，听到他自比猫狗，短暂地笑了一下。

喻文岳倒是没听出这话有问题。就势拉住小河的一只手，他从上到下合握着摩挲了：“我怎么能不管你嘛。”

黄遂河颇为无奈地看他一眼，也知道喻文岳完全是为了自己着想，语言失去功能，于是只是小小地撇了撇嘴，与这位哥哥谈不拢。

哥哥是宁可自己在家干坐着吃闲饭，也不肯让他冒一毫风险的。可他天生做不来那消闲度日的少爷。他年轻，气盛，一身用不完的好力气，一脑袋的精明主意。喻公馆放不下他。

乖乖被喻文岳牵着手走入房内，黄遂河小学生似的，依照哥哥的指示换了家常衣服。两人——其实是黄遂河一人——吃了午饭，又相携着到那大铜床上躺下了，脸对着脸说话，好一会才睡下。

喻文岳难得好眠。然而一觉睡到三点多钟起来，他旁边被窝冰凉，装乖的弟弟无影无踪，又去从事那一桩专门坑害人的事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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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遂河也不是有那出门的瘾。大饭店的肥肉人人都想啃一口，他固然联络了地头蛇，可那地头蛇的数目着实不少，这时就有那没有联络过的，在外设下鸿门宴，要请己方势力过去谈判。谈判本来没有黄遂河的事，但他不放心，所以要去看一看，起到一个外围掠阵的作用。

现下是个秋日时节，他身体好，还穿着薄薄的衬衫，西装外套抡在手中转圈，一蹦一跳地去了天和楼。

黄遂河手下也有一批出生入死的小子，这时都得了老板的示下，松松散散地就围在了天和楼外。楼内看守的混混流氓一流，全都侧耳倾听那雅座里传来的信息，只见来了个衬衫青年很不见外地和他们蹲在一处，竟没怎么发觉外头来了人。

静待片刻，天和楼果然是乱起来了。先是雅座内寂静无声，接着放枪的放枪，摔杯为号的摔杯为号，外面的人从警戒迅速转变成了混战状态，要有一场恶战。地头蛇们扣紧帽子，在簇拥中快快地步出饭店，往汽车里钻。

黄遂河就等这一刻。

他从怀中摸出手枪。摸出来，又放回去。这么近的距离，似乎还没有动枪的必要。像一名顽童一样，他忽然起了玩心。一张手抓住袖口滑出的匕首，他大步走上前，迎面而来的混混刚要推搡他，忽见他那形影一矮一旋，自己莫名其妙就被晃开了！

晃开一个，顶翻一个，匕首豁开一个人的手腕，又顶着另一个人的心口，迫得他不住后退。黄遂河玩似的略过四个人，接近了中间的地头蛇。

那蛇乃是个中年男子，干干瘦瘦，不能说没防备。见个衬衫青年如鬼似魅的接近，并且转瞬放倒了自己一干手下，他本能地御起枪支就要伤人。然而黄遂河的动作快过他十倍。这边才把手伸入怀中，那边匕首已然架上脖颈。

“朱老板啊。”黄遂河很亲密地与他肩并肩，一手架着匕首，已经划破脖颈上的油皮，使其开始淌血，另一手伸进对方怀中，把那枪支摸出来丢开。“咱们还是不要打了，你说呢？”

姓朱的要害受制，还能说出个什么。黄遂河看他服软，便领他登上高处台阶，自己隐蔽在他身后，等他发言。那匕首是越切越深了。

朱老板，在命在旦夕的压迫下，果然声若洪钟地制止了几方一派动手。另一边可不讲什么仁义道德，立时就把他们砸了个稀巴烂。

天和楼大胜的消息由内而外地传开了。留守的混混们士气大振，楼内楼外的斗殴呈现一面倒的局势。偶有漏网之鱼要出去报信儿，也被黄遂河埋伏在外的青年们逮了个正着。

黄遂河则是不管那么多。轻言细语地和这朱老板做出了交谈，他见对方是个明白人，并且已经做出许多保证，就把他搡给了己方杨老板的手下，自己施施然整理了衣服就要离去。

还没迈步，他听那风声不对，灵光一现似的一闪身，让过了朱派死忠挥过来的一柄斧头。

“这哪儿来的斧头呢？”他没觉得后怕，单是好奇。思维打转的同时，手臂娴熟地一挥，险给对手把手剁下来。大概是切着了动脉，那血“呼啦”蹿出来，黄遂河躲闪不及，身上沾了好些点子。

“我刚上身的衬衫！”这回他急了，孩子式的皱着眉，用那西装外套一擦——当然没擦掉，西装外套也毁了。

“你妈……”黄遂河把外套往地上一掼，当即就要开骂，然而忽然想起来喻文岳嘱咐过他要文明礼貌，那骂声便随即简化成了几个无声的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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斧头人，一个半大孩子，捧着自己的小臂哭叫，被杨派的跟班们凶神恶煞地痛殴，暂且不提。且说黄遂河蹲下身来，在那外套上细细擦拭了匕首，又把它滑进小臂上系着的暗袋里，就要家去。

杨派是师徒制的家族作坊，师虽已乘汽车跑远，留下的三大弟子却也能主事。此时二弟子抓着朱老板联系师父，一三二位意意思思地截停了黄遂河，表达了万分的亲热与仰慕，这可和他们原先以为黄遂河只是搭顺风车分一杯羹时的面貌大不相同了。

黄遂河看出他们是一帮欺软怕硬的货。没怎么看入眼，只是嗯嗯啊啊地答应了，同时狮子大开口：“既然如此，你们跟老杨说，就说我要多加两成。两成不算多吧？”

大弟子犹豫着沉默了，三弟子却是响快地回应道：“黄老板，一定一定。要没有您，咱们怎么能把这姓朱的直接拿下呢。”

黄遂河微微一笑：“小兄弟，你说话可顶事？”黄派青年围住了他。大弟子也回过神来：“顶事的，多谢黄先生。”

黄遂河摆了摆手，也在簇拥下离开了。

离开杨家人的视线，他说：“做得好，回去一人发三十块钱。”

青年们饱食终日，此时不过出了一趟门，就能白得三十块，纷纷呲出大牙，有那嘴甜之徒还对他的身手奉上赞歌。黄遂河没往心里去，指了指带头那个：“你一百。”也不要人送，说完自行转过身去，这回真走了。

走出两条街，他蹦蹦跳跳地吹了声口哨，自己也觉得这一仗赢得挺漂亮。只是心疼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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