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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嘶吼,却并不实,他们没感觉到有东西吹来,但那叫声却清清楚楚。
或许不是风。
没有一点亮光的老家属院墙边,围着五六个一米七出头的男孩,有烫了一头卷毛的也有剃了圆寸的,个个拧着眉嘴里骂骂咧咧。嘴里吐出来的无非爹与娘,亦或是他们自个长着的器官。
一句不堪过一句,下流到没法入耳。
刚从小吃街走过来猝不及防听着这些话,宋定饴真觉得碰到脏东西了。
这种生理不适,是没有办法忍住的。
突然进到漆黑环境,总得找点光亮不是?
宋定饴手腕上立着个一闪一闪的白色小熊,它耳朵洞里、两边脸颊、脖子手腕后背上都塞着小灯泡。刚才那会儿看是可爱,现在就颇为瘆人。
原想直接走,可被小熊的光一照,透过几人站位的缝隙,隐隐约约就能看清有些东西了。他们面前那个死命撑着墙不肯宣布自己失败的,是边恬。
冲击太强了。
以前怎么被人贴着脸臭骂的样子宋定饴早就忘了,今天见到熟人也被同样对待,他心里又没底了。他不清楚边恬是因为什么,但这一刻对方看着是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无辜。
所以为什么,凭什么。
眼泪倏地掉在手机屏幕,他来不及抹去,滑溜溜在拨号界面按了几个数字,随后,他从口袋摸出一把折叠.刀。
上阵前说什么会镇定自若都是假的,等真的对上,说话还是难掩哽咽。
手机屏幕亮光兀自出现是不礼貌的,不适合这,说什么全算白搭。
可那不算什么。他拽下玩偶熊就往这群人脚下砸,所谓三五成群,坏蛋都凑一窝了。几人咒骂未停,转身时面上不悦更添一成,看到挑衅者是宋定饴,为首那个傻了吧唧的还耻笑出声。
他转头,睨视回边恬,拖鞋似的声音从他嘴里蹦出来:“你们神经病都赶今天了吧?没听过打架满一赠一啊。”
他转头回去,一手夺了宋定饴手机摁了关机,夺的时候没注意,叫那折叠.刀划了一道。血都没流,就破了层皮。
他却好似没感觉到,把手机扔回宋定饴怀里。
身后几人明确情况——用不着明确,谁来揍谁,打错了大不了道歉请包烟而已,甩了甩手把倒在地上的棍子拎起来,眯着眼就往宋定饴面前来。
宋定饴瞅准时机,正要踹其中一人膝盖时,后颈突然一凉,他被拉回去了。
转头一看,身边是应该还在摊位等棉花糖的谢恣安。没来得及细想,警车的铃声紧跟着响了。
这群人脸上一惊,翻墙的翻墙,往更黑地方跑的跑,几秒钟人就没影了。
宋定饴又是后知后觉,他不是来打架的啊……
一眨眼,谢恣安把旁边车顶躺着的手机拿回来,擦了擦壳,接着关了录音。
“不要一个人走太远。”谢恣安换了只手,用手背去碰他冰凉的脸颊,不知不觉就淌走了那点眼泪。
“我没事。”宋定饴抓住他的手放下,走了几步去扶还靠着墙的边恬。
到了时间,这边仅有的路灯终于亮了。
黄色笼罩下,边恬卫衣、裤子、脸和胳膊上蹭的墙灰显露无疑。他嘴唇干得快要裂,右眼角下那块肉擦得乌青一片,眼球带着血丝同时耳钉也不翼而飞——要多受挫有多受挫。
边恬终于眨眼,这才发觉睫毛掉了两根在下眼睑磨着。
到现在,他身体还发着抖。
宋定饴解了围巾给他戴,而后抬头找谢恣安要围巾:“能给他戴吗?你的是最厚的……”
“八十米的地方有家麻辣烫,店面左边是小诊所,你带他去吃点东西,等我。”说完,谢恣安摘了围巾,缠宋定饴脖子上了。
“……”
“我背你过去,行吗?”宋定饴轻轻拉过他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蹲下去前,边恬把手松了。
他重重握住宋定饴手臂,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几个小时前被瓢泼暴雨侵袭过的庭川路上积水很多,踩一脚,鞋子会脏的不得了。
宋定饴抬头,撞进一双漆黑眼眸。
十分钟后谢恣安抱着一件大衣,在麻辣烫店里找着两人。
最近的衣铺不走保暖风,店里全是各式大衣外套,讲究一个好看但受冻。最厚的一件,不过谢恣安买的这件,当时结账,店里老板娘似乎穿的是羽绒服。
谢恣安把大衣给边恬让他自己套上,目光转回宋定饴时,他发现宋定饴戴的是卡其以及白色的围巾。
麻辣烫不再吃,他们结账转进旁边诊所。
凛冽冷风呼呼吹,打瞌睡学生过来也得清醒。
陪边恬吊完水是夜里十点多了。他那些伤浑身都是,但没碰到骨头,叫又潮又冷的风吹了半天最终才发了烧。那群人听主子话,不多打,但下手也不轻,专挑能疼好一阵儿的地方招呼。
他们不要脸,偏偏你只得受着。
这歪理被不被人承认也不重要,因为总有一群人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跟他们分开后,边恬把药塞进外套口袋,朝着反方向往一个巷子里走。
小巷窄而脏,不知名虫子窝在墙角水坑,仿佛这就是它们的家。
边恬两手抄兜,他不坠东西空荡荡的耳朵冻得发红。觉察出什么异样,他微微埋头眼神向右后方一瞥,忽地止住步子两秒,又猛地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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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每周二、周四跑早操,替换掉原来每早晨的第二节自习,一个人都不准漏,查到扣班级分。”讲台上班主任捏着纸读,神色并无因早自习被换就恼。
“如果天气影响,比如今天,那就在教室做操。动作你们高一学过,等会儿学生会的轮班过来插U盘放视频,就三遍。”班主任放下纸,举起三根手指头晃了晃,才继续说,“所以好好记,没学会去找学生会的要视频,我这没有。”
前排一群学生张嘴就是嚎,其中一个胳膊都要举到天花板,班主任瞄他一眼,他当即就说:“老师这事儿学生会提的吧?他们不用跑不用跳天天除了看我们出糗就没别的……”
“不知道。”班主任声音提高盖过他,等他没声儿又降下去,“主任不喜欢你们也跳不着,别给我闹事,想跳别的你考年级第一进学生会去给学校提,到时候不通过再来找我。”
“跑操做操都不能少人,重申一遍,都听着没?”
“听——着——了————”
班主任喝了口水,扫视全班一眼,一瞬间正色:“还有件事。”
歪歪扭扭一群人一大半坐正了。
“高三的学生,平常少玩那些娱乐APP,也别在上边乱发照片。正常照片你发没事,但别穿咱学校校服行吗?没人看就没人管你,但要是捅到学校那边……你们就小心点,学校看重的形象是靠你们撑住的。”
“话又说回来了你们这都高三生了,注意力往哪放肯定都是明白的,别逼我让你们跟对面那几个班的学生学。”
“我说完了,都知道了是吧?”
班主任望一眼门口,挥了挥手打断他们拖着调子的“知道了”,端着保温杯走了。
随之进来三个学生会的学生。其中一个插U盘,另外两个背着手大爷似的往门口一站,随时准备去下一个班级。
班里学生全站起来,视频播放前,宋定饴透过前面几排学生站位的缝隙向前看,风看清几人的脸,他又缩壳里了。
中午,食堂。
食堂没空调,庭川又是湿冷,能忍住吃完饭的人不多。
偏角落的位置,宋定饴端着餐盘坐下,而后,谢恣安自然落座。对面是边恬,他脖子上怼了块创可贴,耳骨也没再戴钉子,跟从前比不多正常,好在看不出昨晚的痕迹。
他透过两人看了眼他们身后的玻璃,视线很快离开。
很短一会儿他又从饭菜里抬头。
谢恣意发现他的异样,没有转身先问道:“是之前的人?”
“看不到脸,人躲得快只能确定是高中部的。”边恬连双眼睛都没看着,那人就跑没影了,只是他能确定那人不是之前的校外人员,瘦瘦矮矮胆子很小。
“高中部有六百三十个人。”宋定饴嚼着米饭说。
一语冰人心。
这找起来形同大海捞针。
“硬找没办法,他也有可能是普通学生,但目前还是不清楚。这周你多留意校边,上学、放学的时候那人最容易忍不住。”谢恣安看着边恬脸上的云淡风轻,并没有被他欺骗住。
“只要在学校里、学校周边都算安全的,如果他跟你到别的地方,他该看看自己医保卡是不是随身带着。现在我们只是不清楚他这么做的目的,但我们不怕他。”
边恬扒完饭,端起汤碗喝了一半,冻着眼神颔首。
他听了,又好像没听。别人讲给他的话常常左耳进左耳出,或者可能根本没入耳,他不爱听。
边恬放餐盘走了,这两人饭菜还没吃多少。
谢恣安夹了一筷土豆丝吃完,掀起眼皮看向宋定饴,告诉他:“土豆丝会合你胃口。”
真的非常酸,许是倒了整瓶醋进锅。
谁知宋定饴吃了一小筷,说出的话是“有点奇妙”。
一件事结束,谢恣安要说另一件。
“之后有早操了。”
蓝眼睛眨了一次,不算很明显的喉结也动了动,他不太情愿地说:“早自习班主任说过,之后没法逃了,不然会扣分……学生会也插U盘放了示范操。”
“你学会了么?”谢恣安明知故问。
“……前面的同学太高,挡住视频我看不见。”他的话真假参半。
“我在学生会。”
“我知道。”
谢恣安挑起一边眉,“吃完饭带你拿视频……”
“没关系,不用的。”宋定饴咽下菜,拿纸擦完唇边的油,才解释:“四月……或者三月底我的手续就会办好,所以不太用得着学。”
这话确实让他愣住,“什么手续?”
“……转学?”宋定饴想了想,“也可能是退学。”
“……”
“到时候一个人离开?”
“不是。”宋定饴否认,“小姨会来接我。”
“好,”谢恣安帮他收了餐盘,又问:“之后会留在岚世生活?”
“对。岚世……以前我很喜欢那,我对岚世也很熟悉。”
“宋定饴新医生打算跟他多长时间?”
“一周一次,总共没几次就结束,你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学生会什么时候有这特权了?”
谢恣安注意力没在谢蜓问题上,他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匆匆掐了电话。
半分钟不到,谢蜓的“?”就发过来了。
谢恣安没回,他收了手机进教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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