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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缴完费用,徐舟回到二楼透过病房门的观察窗看了一眼,少顷走了。

停车场靠右边车位,停着一辆SUV。车外杵着两高个男人,一个摁手机刚跟别人结束电话,一个拎着保温包眼神淡淡。

徐舟过来,并不很习惯地给他们交代情况,交代完了头一转,他又单独告诉谢恣安房间号。

谢恣安走后两人上了车。谢蜓升了车窗把空调开开,空出一只手去牵徐舟,徐舟这次没拍开。悄悄贴了几秒,徐舟松开他的手偏头看向车窗外。

“吃点东西,然后去酒店睡觉。”谢蜓说。

这不是商量,因为他话落不到三分钟车就靠边停了。徐舟往里面商铺一看,硕大字牌“余家私房菜”在上头发着光。

医院周边,干净是肯定的。

但他吃不下去。

副驾驶门被外面的人拉开,徐舟毫无生气看他一眼,没有下去的意思。

他整个人都蔫了。

谢蜓很心疼。

谢蜓胳膊一抻从后座抓了个娃娃出来,一只小象,落在徐舟怀里怪重的。

“你等会我,我去打包咱们带酒店吃,个别菜还是要点辣?吃不了辣的酸的就算了,我也不爱吃……”

徐舟在手机备忘录打字,递给谢蜓看。

[我要辣的。]

饶是如此,菜也没多少辣味。

谢蜓上车时,还贱兮兮往副驾驶丢了根棒棒糖——葡萄味的。

病房还有人,这是谢恣安没法贸然打扰的原因。

他在等候椅坐了十分钟,门突然从里面拉开。乔女士低跟鞋“嗒嗒嗒”踏在地上,声音延续好一阵。

谢恣安起身的一瞬间,日头倏地跑没了,不止病房,整个世界都悄然暗淡。

曲手扣了扣门,他听见鸟叫似的一句话。字节含混音量小,跟鸟声儿也差得不多。他握住门把手摁下去一推,整个人暴露在床上人的视野中,他一身校服,黑白把人衬得更低气压。虽然帅气,但更严肃。

看清帽下是谁的脸,宋定饴忽然不知道面上应该摆什么表情。眼帘一垂,他往自己吊着针的手背瞄,颇具逃避意味。

但不够,他现在想把人赶出去,再把门反锁随便钻进一个封闭小空间,最好是衣柜。

任谁也打不开的衣柜。

谢恣安在陪护椅坐下,把米色保温包立在床头柜。

他摘了棒球帽扣在腿上,始终一言不发。他没任何话说,他想知道的没法问,他能问的他又知道。如果是正常聊天更没必要,谁也没有这个兴致。

宋定饴也不抬头,如果一定要面对,他可以看谢恣安,但他不能忍受谢恣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任何一处。他衣着完整,却好似不着寸缕,现在他单薄尖锐。谁是打量的眼神那么谁就要被刺得鲜血淋漓,即使对着的不是他。

两人仿佛刚刚心电感应上,此刻才心思互通。

宋定饴躺进被里蒙住脑袋,独独漏了只吊水的手在外。谢恣安重新戴回棒球帽,看了眼吊瓶余量,低头又看扎着针的手,骨骼明显,细又长,可并不红润。

蓦地,宋定饴手腕掠过一丝冰凉。

空调果然没用。

门关闭时擦出“噔”一声,不轻不重,席卷带走庭川的睡意。

办出院是在天黑。

饶是这个季节这个时间,医院也没少人。

夜里温度大跳水,中午多暖和这会儿就反弹得多厉害。宋定饴套着羽绒服在一片漆黑中跟着乔女士,他住一次院就好像要掉一次肉,这件衣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松垮。

等他们的车的驾驶位坐的人是谢蜓。

后排车门拉开又关住,迫不及待钻进来的冷风没有得逞。

“咔哒”一声锁了车门,谢蜓瞥一眼后视镜,说:“他东西落我店里回去取了,来不及过来。”

“他”是谁不言而喻,是不是真的落东西他们也都心知肚明。

“取吧,你也好生开车……我说,你听着。”乔女士声音、语气如常,谢蜓猜不准接下来的是批评还是……批评。

“……”

宋定饴头一歪,靠在窗上闭眼假寐。

**

周三宋定饴回了学校。

两节自习四节课,一半时间他都在睡觉。

放学铃敲完,一分钟时间不到教室学生就少掉大半,宋定饴前后右三桌都没了人。中午出了太阳,晒得他后背有些热,也有些躁。

他把校服帽子盖上,整个人蒙在衣服里想了一会儿昨天那个医生对着他露出的表情——满脸堆起来的假认真,带着点旁人觉不出的厌恶——整个人游离状态之外。

实话说,当时宋定饴想跑,还想剜掉那双没有好意的眼珠。

他从那时自己的感受想到前天病房内的情况,脑中忽然映入另一双眼眸,只有他能感受的到有点颓意的眼眸。他掀开帽子拉走窗帘,随意在操场一瞥。

掐了一下手,宋定饴拉好校服拉链出去了。

宋定饴很久没进过食堂,人来人往,随便一个陌生学生都踩得他吸不到空气。

他在二楼某个窗口打包两份馄饨,再去旁边超市买了两瓶饮料就往操场去了。昨儿没再下雨,今儿再叫日头一晒,草里的雨水基本干了。

这会儿太阳也还在头顶,估计搁这儿待着晒一阵整天心里都是暖的。

靠近主席台的草坪上有个人影,从宋定饴站位看只有个后背,但从教学楼能看到侧面以及小半张脸。

没有借口没有理由,可他觉得自己该去。

太阳跟着他缓慢移动。那人近在咫尺,又好像身处千里外,触手可及变作遥不可及。但忽然,谢恣安转身,逆着倾铺而下的滚烫阳光站着看向他。

他们在树荫边坐下,一人端一份馄饨咬着吃。

宋定饴忘了拿醋包,一碗馄饨吃得心不在焉。拿余光瞄了眼谢恣安,却不想他也在看自己,四目相对压力山大,宋定饴坚持不到两秒就闭住眼睛往一旁挪了挪。

度秒如年仿佛凌迟。

他把馄饨放下,伸直腿让太阳晒到身上来,听着心跳盯住分界线抿嘴唇。

闷雷两道打出来,裤腿上的分界线变得模糊不清,周围不再亮堂,乌云成堆飘出来,太阳躲得没影了。

天气骤变,连带着心也不安。

耳边一阵窸窣,谢恣安把两人制造的垃圾收拾进原本的纸袋。刚一捡好,暴雨如注。宋定饴第一次感觉到雨的重量,从前的每一场都没有这次来得可怕、难忘,不止庭川,岚世也没有受到过这种拜访。

两人贴住树干站,任凭雨水顺着树叶空隙浇湿他们,水珠滚过脸颊又留下一部分,弄得人几乎就要睁不开眼。尽管如此也没人想跑回教学楼,怕被砸死。

谢恣安解外套脱下举在两人头顶,挡住噼里啪啦讨人厌的东西。外套下另一人,非但不保护缠着纱布的手反而用它拧开了方才买的饮料。他举到谢恣安下巴边,谢恣安觉得有点好笑,觉得他在无声表达“你举着外套辛苦了,喝口饮料补充一下能量然后接着举吧”。

挺可爱的。

“往上一点,喝不到。”谢恣安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他的耳朵。

宋定饴机械地上举,瓶口一下快冲到谢恣安眉毛。

他听到一声无奈的笑,自觉下移——这次刚好。

他听到吞咽声音,紧接着,“很好喝。”

于是宋定饴凑到自己嘴边灌了一口。没擦没转没拧另一瓶饮料,就这么喝了。

谢恣安:……

“不好喝。”宋定饴含了两秒,咽下去。

谢恣安:……

这话说完,宋定饴往左一“怼”,贴谢恣安身侧了。他们隔着衣料接触的皮肤慢慢升温,这时宋定饴垂在两人腿间的手悄咪咪上游。衣摆一沉,谢恣安被抓住了。

“……”

看着宋定饴头顶阖了阖双眼,谢恣安听他道:“上次的饮料还有吗?我想喝。”

“……”

“纱布换掉,”谢恣安声音有些沉,“就拿给你。”

“嗯。”宋定饴松手放他自由了。

不到一分钟雨又大了,他们的校服也快要被完全淋湿了。

谢恣安抬眼看了看雨势皱眉,贴着他站的宋定饴蓦地拉下自己的校服拉链就要脱,“拉回去。”谢恣安对他说。

宋定饴却道:“我举着,一会儿雨小我们就跑回教学楼。”

“但你要低头,我没有那么高。”半秒后,他补充。

“……”

“拉回去。”见他无动于衷,谢恣安眼神扫过去,说,“看见医务室了吗?穿好你的衣服我们去那里面。”

说完宋定饴还是沉默。

谢恣安果断松手,湿透的校服“嗒”地盖到他头顶。忍着不适,谢恣安快速拉好宋定饴校服顺便把帽子扣上,而后扯下自己淋透的校服拧出些水,受着雨打牵住宋定饴跑了。

雨珠不啻如铁般重,还聒噪得两人完全听不见其他声音。

校医务室檐下,两只落汤鸡伫立着。

头发、鞋袜、上衣下装全部湿透,他们浑身灌铅一样没法动。

但宋定饴一双蓝瞳色的眼眸亮晶晶的。

他脱掉外套,借了两块米色毛巾,一块搭自己头上,一块准备扔谢恣安头上。正准备找角度,谢恣安忽然牵过他一只手解开上面泡过水的绷带扔入垃圾桶,然后抬手隔着毛巾重重揉了揉宋定饴的头。

宋定饴随他揉,过了会儿把藏身后的另一块毛巾拿给他。

谢恣安接过,把他带到校医面前包扎手。

“柜里有红糖,旁边饮水机有热水。”校医拿出两个一次性杯子给谢恣安,“去冲点儿,过会儿你俩喝了再坐着等雨停。”

谢恣安去了。十来秒过后,校医不大的声音从后边响起:“今天这雨是挺大的,上一次遇着这阵仗……估摸着是二十年前了,咱们这不常见,周边也几乎没有。”

她的声音很让人放松,于是宋定饴眨着蓝眼睛看她,小声说了一句:“岚世就没有。”

“岚世啊。”校医看看他的脸,又低下头去抹药,“倒是真没经历过这种雨,你家是岚世那边的吧?”

宋定饴点头,她便继续说:“我嫂子是岚世人,很漂亮的,她那双眼睛水灵灵的,除了瞳色你两眼睛很像的。”

“那确实很漂亮。”谢恣安走近,把冲好的红糖水搁在宋定饴闲着那只手的旁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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