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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礼袋沉甸甸,却只装有两样东西。
他提着上楼,心脏还是急跳的。
夜里十二点,搁在枕头旁的一本红金封面的书上边的手机响了声。
【次心安:生日快乐。】
很不巧,宋定饴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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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舟消息过来的时候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他有东西落在房间,需要宋定饴找给一会儿过去取的人。宋定饴依他所讲找到了文件袋,又给他回了条消息。
【宋定饴:不用找人,我送过去。】
拿了伞,他出门乘电梯下楼。
雨势不大风却生猛,险些刮翻他的伞。宋定饴抱紧文件袋,牢牢抓住伞柄,总算明白为什么徐舟要让别人来取。
他戴着口罩,半张脸暴露空气中,眼角时不时被雨丝一冰。
眉毛还未皱起,衣兜塞的手机倏地闹起来。
宋定饴找了个浅窄房檐避着,捞出来手机接通。
那头声音很小,也许是他身边噪声很吵,迷迷瞪瞪的,宋定饴什么也没听着。他重新把手机滑回口袋,摸了把冰凉的额头走了。
到了酒吧门口,那阵风不知何时走得无影无踪。
宋定饴收伞进门松了口气,因为他发现今儿又没多少人。
他走到越哥面前,犹豫着要不要再给徐舟打个电话。
他不认识越哥,但对方似乎认得他。越哥从游戏中抬头扫了一眼宋定饴,揽过他的肩膀抽走他手里的文件袋,顺势把人按在椅子上并且递了自己的手机。
“替我玩一会啊弟弟,随便打就行。”
很短的一句话说完,人就没了。
宋定饴盯着屏幕,心里茫然弥散。
他连怎么拿手机都不会。
游戏角色站在P港一个仓库,此时正在搜物资。宋定饴看了摇杆半天,半晌人物头朝地,跌跌撞撞出了仓库,又跌跌撞撞进了对面的一个房屋。
安全区刷新,无头苍蝇依旧在圈,但宋定饴不知道。他被这游戏折腾得头晕,视角也怎么都转不回来。
眩晕间,门又被人从外边推开。
一道全黑身影进来,他把黑伞合起挂在门边,露出头上一顶黑色棒球帽。
谢恣安出去接人,却等在另一条路口,因此他们恰好错开。
他找人时踩脏了鞋子,不成想回来却撞见要找的人坐在电竞椅里。
不多时,他立在宋定饴右侧,安静地瞧着他玩了一会儿游戏。
怪异视角终于弄得宋定饴没法承受,不止晕眩,他还如同被掐住呼吸,千种感受最后只留给他一个念头——想吐。
几根指头一软,手机就要摔到地上,谢恣安忽然握住他手腕,用空的那只手拿走了手机。
没有衣袖,光裸裸的手腕就这么被握住。他骨头硬,凉嗖嗖的手腕没有因为暖气改变。
他挣了下,没挣脱,再要继续一次时已经被放开了。
谢恣安垂眼,似乎俯视于他。
“不想玩?”
宋定饴虚虚看着他,不清不楚“嗯”了一声。手上轻微一动,宋定饴把口罩摘了——他实在戴得闷。
谢恣安拉正视角点开背包,宋定饴刚才拾取的所有物品一览无余,全都是些破烂。
所幸一片破烂里包括破片手榴弹,谢恣安关了背包,操控游戏人物自雷了。他是单四,没有队友,在视角切给别的游戏玩家时谢恣安点了退出观战。
再看宋定饴,头已经垂下去了。
谢恣安盯了两秒他发顶,垂在身侧张开的手没忍住握了两下拳。
摘掉口罩只有了丁点喘气时间,脖颈间缠的红色围巾依旧牢牢扒在宋定饴皮肤上。之前没觉得有不适,到了现在他才发现呼吸被这条围巾强行箍住。
这感受跟被人不怀好意盯着产生的感受区别不大。
宋定饴抬抬胳膊,松了松围巾。
桌下放着个纯黑迷你冰箱,乍一看像是嵌进这张黑色桌体。谢恣安轻而易举拽开柜门,从满柜同种饮料中挑出一瓶立在桌面。
这很酸。
宋定饴咽下去,首先意识到的是这点。
他头一侧,望向身边的人。谁料对方面色如常,只是嘴角带了点淡笑,被他一看,那抹痕迹才没了。
“想不想看狗?”谢恣安把纸巾盒推过去,然后帮他拧好瓶盖。
宋定饴折纸蹭了蹭唇边水渍,之后才问:“那只小黑狗吗?”
“嗯。”
于是他们就走了。
狗是谢恣安养着的,自然在谢恣安家里。
他们刚开门,扒在门上的狗瞬间就扑到宋定饴腿上。它两条软软的前爪挠来刮去,最终抱住宋定饴小腿不撒开。
见他薄烟飘上天空一般蹲下揉狗头,谢恣安带着点凉意的声音落下去:“指甲剪短他抓不破,这是开始撒娇了。”
宋定饴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指腹点了点狗的鼻子,湿湿的,是它的鼻涕。
“但它很可爱。”他唇角上挑,眼角带笑。
说完身侧就静了。
“……”
“?”
“……你,怎么了?……”宋定饴仰头望去,眼神只剩着点茫然。
谢恣安也蹲下去,但他没回答而是先把狗拎了起来与它冷漠对视,一人一狗颇有“谁先别开目光谁就输了”的感觉。
很久以后这件事被谢蜓知晓,他戏称此为“四岁孩子之间的比试。”
宋定饴又想笑。他往后挪了挪身体觉得空,回头瞄了一眼才发现两人一直挨在门口逗狗没进去。
第一次,挺新鲜的。
回过头来轮番看了一人一狗一眼,宋定饴问:“它不用待笼子里吗?”
谢恣安捏捏狗鼻子,又摸摸它的脸:“关笼子总叫,它也没那么小,随便它跑吧。”
衣兜手机吱哇响的时候,宋定饴刚把卧自己腿上的狗摸噌哄睡着。原以为狗会醒,但它却是打了个喷嚏爪子一抻捂脸又睡过去了。
宋定饴笑了一下。
然后接通电话。
他没开免提,微微增加音量把手机扣在沙发上听徐舟问他人在哪。
未等他说点什么,旁边坐着的谢恣安替他开了口,声音平静也不大:“我们回家了,徐舟哥。”
叫哥是对的,但听着……很别扭。
那边断了声音,良久,说话的人变成谢蜓。
屋内落针可闻,相对而站的两人身边毫无生气。
片刻,圆桌几摞纸的最顶两张倾滑地板上,地面有水,它们很快脏了背。
谢蜓一句话没说,蹲下去捡起那两张纸扔入垃圾桶,然后抽纸擦手,走到对面人身侧紧挨住他,伸手揽住他的肩膀。
**
时间一晃,就到了下周一。
体育课上少见地出了太阳。
草坪内里还是湿着,几个学生躺下再起身衣服后背就被浸湿,同伴一看,咧嘴互相指着后背仰脸放声笑。
安静无人的树荫底下,边恬攀着围栏,两脚蹬着墙一翻,人就到了校园内。
黑白色校服外套还缠着围栏,他抻手蛮力拽过,又接住右方甩过来的湿纸巾。回头一看,谢恣安手指间夹着一张学生会记违纪的纸,正目不转睛盯着他。
这下顾不上撕包装拿纸巾擦干净校服了,边恬迅速套上衣服,明目张胆把谢恣安手中的水笔抽走。
淡定走了两步,边恬拔腿就跑。
因为谢恣安在他身后悠悠提醒了一句英语课开始了。
谢恣安不是真要记他,看他跑走,几根手指一转把纸折成小方块放口袋里也往教学楼走了。
下一节两个班体育课,某个人依旧不在。
标为高三3班的教室空无一人,除却讲台上的备课老师。
谢恣安没进去,走到就近一个男厕拨了电话。几通过去,最终都是未应答。
“宋定饴把门锁拧开,我只是进去拿个东西,我不看你,也不会挨着你一点点。”
“找到之后我就出去,你可以继续待在里面没人要你出来。”
“家里没有其他人,我……”
衣柜最里面,宋定饴一只手肘抱膝,一只手没知觉攥着什么东西。他布满水渍的脸颊贴在冰凉凉的木板面上,他也许听着了徐舟声音,也许没听着。
额头滚烫,双眼肿胀,后颈酸痛……这些随便丢给一个正常状态的人都是折磨的感受,现在一点点侵蚀他。
他听着徐舟接电话,又听他挂断,觉得眼皮绷不住地跳。
“……能站起来么?”徐舟再开口,虽没平静但声调低了些。
宋定饴完全闭上眼睛,脑中一片混沌。他站不起来,他动不了,他无心消化徐舟说出的字句。他感觉自己不在这具躯体里,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
眼皮睁开,他看到洒满金黄色的房间。
双人病房,只住了他一个。陪护椅上没人,安静恍如隔世。
凭肌肉记忆抬了抬胳膊,他看到缠住纱布的手。
病房外的等候椅,乔女士一人坐着。
深黑色大衣并没把她气色衬好,她此来着急实在没兴趣装扮,戴了口罩便从岚世直接来了庭川。
“家里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她不想在家以外的地方对自己亲生的儿子发脾气,但实在没法忍住,“不如出院就让我带走,跟在我身边总不会比你养得差。”
这会儿徐舟脑子锈得狠:“妈……”
“叫我做什么?你看他的名字,‘定饴’,定的是什么?他母亲你姨母为什么这么起名字?苦了三十多年有了孩子想让孩子甜一点,现在我们是怎么养的他,你觉得他甜吗?苦药吃了那么多‘刀子’他一个人也吞了不少吧?让人父母亲手养就不见得会长成这样。”
“你总觉得是他自愿实际你就是逼迫,你大他几岁?你是年长者所以你说的话他认为是真理,所以他会乖顺服从,但你不要以为现实真是这样。”
徐舟后退一步背脊贴紧墙,说话嗓音宛如他人声:“刀片不是故意让他拿到手的……您也用不着提醒我他名字是什么意思,时间一到我就送他过去,就算养不好,我也该养到时间。”
“我对不起姨母对不起他我知道……”
“谁告诉你的?”乔女士忍着眼泪,偏头眼神重重落在他脸庞,强行打断他的话,“我真的不明白你揽责任到自己身上是为了什么,有鬼追在你身后索你的命吗?还是你梦到他们……”
“我没梦到过他们。”到了这个地步,徐舟反而平静了。
“……那你在恐惧什么。你告诉我,”乔女士骤然伸手指向病房,“你看着他,是不是就忘不掉事故的前一天?!”
“……不是。我只是想养好他,我没有恐惧,没有忘不了……”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我告诉你,你是我四十几年来的唯一一个孩子,你给我把自己恢复成正常样子,往后我不会再跟你吵,你给我把自己晒干净!”
她尽力压低声音,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最后那句话。
病房隔音太好,宋定饴醒了发呆半天,也没听见一丁点外面的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换药的护士与乔女士一同进来。宋定饴没乱动,他漠然的眼神瞥向床尾,静静让护士操作。
护士推门离开后,乔女士上前几步在床沿坐下,用触感略微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他的眉毛。
“你冷吗?”他看了衣着单薄的小姨,忽然贴近她,没张双臂与她拥抱。
很小声的,“太阳出来了,不冷。”她说。
“我喝到了最棒的柠檬水。”他眼睁得有些累了,于是闭上,仔细回忆了一番,拿羽毛似的声音说,“就在岚世,我哥买的。”
“明天回去路上小姨也买来尝尝,如果真的很好喝那就买下来,可以吗?”
“但……”
听着乔女士温慈的说话声,宋定饴不知怎么想起下雨那日在谢恣安那处喝到的饮料……
“小姨在问你,想不想回岚世,你在想什么呢。”
宋定饴把头转了个方向,目光直射窗外。他说:“不想。我在庭川喝到了更棒的,我想留在庭川。”
乔女士上半身后倾,把宋定饴头掰回来,即使他眼神看向别处,她也要与他额头贴额头。
“三年前,你初中毕业那会儿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定饴,说话不算话的人要变成小狗。你哥愿意留在庭川让他自己留,我们回岚世过生活。”
宋定饴终于看她:“我哥只是想在庭川学摄影,他的家在岚世,你也在岚世。”
乔女士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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