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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今晚人更多一些,前阵子关着的氛围灯这时也都开了。
酒杯里液体的碰撞声,卡座中男女黏腻的嬉笑声,甚至不远处单手握着麦克风低声哼情歌的驻唱声音都引得宋定饴不适。他不好奇这些,更不懂其中乐趣要从何处寻来。
浅尝辄止他不要,沉沦于此更不可能。屏住呼吸,宋定饴后退半步,无意识地拉近两人距离,他的后背此时与谢恣安的身前仅有一拳不到的间隔。环境迷乱,他的觉察力不可控地迟拙。
猝不及防闻到对方洗发水的味道,谢恣安难得顿住。
隔着衣服,手腕被轻轻碰了碰。宋定饴脑袋动了一下,刚要转身,就听见谢恣安说:“跟过来。”
于是宋定饴把向左转身换成向右转身,抬腿跟了过去。谢恣安把他带到角落的空卡座坐下,自己则转身离开。
不知是空调温度有些高还是方才走得急,宋定饴忽然有些热。安静坐了一会儿也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他默默解开宽大的校服外套,露出里面一件浅色毛衣。
驻唱换了首伤情曲,只是歌词依然无聊。
听得懂的不乐意听,听不懂的倒觉此是“知音”。
谢恣安听着无聊的歌,快速往露台走去。二楼最里面有扇门,推开它就是外面的世界——一个几平米的小露台。来这喝酒的人几乎从不过去,他们不知道。酒吧老板——就是谢蜓,也没有告诉别人的想法,他似乎不想让人进去,谢恣安也从没推开过。
今晚这道门没关。不知是谁粗心大意,它只在虚虚地掩着,缝隙一点不小,站在门外可以看到阳台部分情况。
空气潮冷,夜色昏暗,靠墙一张圆桌桌面立着个发亮的小灯,旁边紧挨着一盆多肉。眼观是可爱极了,只是不知道多肉会不会冻死。
圆桌对面的围栏处站着两个贴得很近、身高错得并不很多的人。
谢恣安刚要退开,身后倏地走过一个人,带起轻轻一阵风。借着风,门被推开的幅度更大,也让谢恣安看清了里面的状况。
徐舟背靠围栏,微微抬着头,但比平常矮了一些。谢蜓握着他露在外面的脖子,垂头安静地与他接吻。两人闭着眼睛,几天前互相怼的感觉全然不在了。
也许互怼的氛围压根不是真的,谢恣安想。
明月皎洁,洒在脸上却没那么亮。
没多看,谢恣安轻轻握上门把,慢慢缩减了门缝大小。他转身靠在墙上,拿手机编辑了几句文字消息发送出去,同时一墙外徐舟的手机响了几声。
徐舟反应过来后仍闭着眼,只是伸出手抓住谢蜓握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手腕。片刻后,他拿着手机拉开木门进入喧嚣。
按照谢恣安发来的位置,徐舟没怎么费劲就找着了宋定饴。
突然闯入一个人,宋定饴短暂一呆,而后抬了抬下巴向徐舟身后看去,谢恣安不在了。只有衣服有些乱、眼神略微雾蒙蒙但看人依旧非常冷淡的徐舟。
宋定饴抓过一旁的手提包看着他哥,突觉氛围怪异。
“回去吧。”徐舟说。
宋定饴点头。
宋定饴站起。
宋定饴发问:“哥你嗓子怎么了?”
回消息的手一顿,他哥低着头,用有些闷的声音解释:“……他们倒的酒很凉。”
“嗯。”宋定饴点头,二次发问:“那你怎么开车?”
徐舟:“。”
五分钟后,谢蜓坐进驾驶位,同时徐舟和宋定饴坐到后排。
这车谢蜓家里有辆不同颜色的,他开过一段时间,这会儿开着也还算顺手。路上,谢蜓频频往后视镜看,伊始几次宋定饴没觉得不对,只是等谢蜓第十三次抬眼并且眼神越来越重时,他没忍住也循着谢蜓目光看去,随后他在镜子里看到了他哥。
宋定饴没明白,他悄悄把眼神收回来,转过头向右看去——座位上的徐舟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一片漆黑,也没有回应的意思。
半天没被搭理,谢蜓笑了一下终于没再看。半分钟后他在一个红灯处停下,双手自然垂搭在方向盘上,问宋定饴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提问来的太过突然,宋定饴捏捏自己放在腿上的手,很快给出拒绝回答:“我不用礼物。”
“爱不爱吃甜的,不如给你盘个烘焙店吧?行不行?”
谢蜓是在同自己开玩笑,但宋定饴有种对方是在和徐舟讲话的错觉。
宋定饴没回答,他动了动手微微扯了两下他哥衣摆。
“你上哪盘?”徐舟看了眼车窗上映的自己影子后拧起眉,“再说给他盘烘焙店做什么?他以后不留这,真有想法不如送谢恣安。”
红灯时间结束,谢蜓重新握上方向盘,一边看路一边道:“送过,他说没兴趣。嘶,去年我看好合同让他签了说当成年礼物的时候,他没要,说没考虑之后做这个。
当时脑子没转过弯,就问他突然学烘焙是要干什么……”
打了圈方向盘左转,谢蜓补上最后一句:“他说为了将来追人不至于太难看。”
徐舟:“。”
徐舟:“?”
车内忽然陷入寂静,听着边上宋定饴轻轻呼吸几次,徐舟淡声问:“追到了么?”
“我没见他送过。”
徐舟陷入沉默,谢恣安请求自己送蛋糕给宋定饴时,谢蜓确实不在场。
等到驻唱累了去休息,谢恣安才动动略微发麻的身体,下楼看了一遍二楼某个监控拍到的画面,所幸没拍到什么。
他挪动鼠标又点了几下,侧头看向坐在电竞椅的男人,问:“有人来看过么,越哥。”
越哥捧着手机正在打游戏,这会儿刚刷了圈他不在安全区,所以忙着找车,闻言脱口一句没有。
过了会儿队友开来一辆吉普接他,他点了下屏幕让游戏角色坐上副驾驶,而后把手机搁在腿上,好好地同谢恣安讲:“监控轻易看不了,不能谁来说一句话就给看,当然你可以。总之……”
手机没连耳机,游戏内声音是外放,此时腿上的手机突然传出一阵枪声,步枪子弹霹雳咣当扫在他们的载具上。耐久度极速下降,越哥被吓了一跳,赶忙摸起手机操作人物探身掏枪……
即将走出酒吧,没礼貌的东西却又突然从天上接二连三跳下,霎时间噪声四起。谢恣安折观察了会儿雨势,再次回去取来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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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窗外刮着风,天色阴沉沉一片,没下雨,却沉闷得可怕,似乎是昨夜阵雨的余烬。
大课间跑操被取消,老师统一到会议室开会。两层楼的学生没人看着便在底下咬耳朵找人要习题答案抄,胆大点的,早就串班跟朋友聊上了,不过同时他们也在向会议室所在楼栋张望。被逮住串班会扣所在班级分,连带着也会落班主任唠叨。
开着暖气但没人的办公室里,谢恣安在其中一个工位前站了一刻钟。
又不知道过去多久,窸窸窣窣的沉闷踩地声骤然响起,声音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清晰好辨。
短暂一会儿,他班主任抱着两个厚笔记本进来坐下了。
“这个,你先拿回去。”
几张考卷,谢恣安很快伸手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他的。
埋头翻了翻纸页,班主任在一旁的空白纸条写了几行字,随后她看了一遍确认没错递给了谢恣安。
“抽上午的时间写一份心得,或者经验分享都可以……字数你看着办,不用太多。下午三点他们去五楼听个堂,高一那边没派人,你第二个上台。
注意的点在纸条上,看两遍就行了,写完让人拿来我看一遍,略微改改。”
谢恣安点点头,正要带着东西离开,班主任忽然抬头,拿手指向门外,眉头有些紧蹙:“让语文课代表来一趟。”
课代表并没在座位。
谢恣安收好试卷,从抽屉里拿了什么东西放进口袋后转身出了教室。
一路经过三五个班,又穿过一条走廊,他找到捧着一本语文书给身旁的矮个子女生讲文章中心思想的他们班课代表。
转告完,课代表对女生说了句话便先离开了,那女生很快也回到自己班里。
谢恣安向左侧看了一眼,抬腿去到最近一个教室窗边。这间教室同样没有老师看管,底下躺倒睡觉的学生一片,倒是比别班安静很多。
他看向里边靠窗座位的其中一个,那坐着一个特别的人。对方头垂得很低,几乎就要贴在桌面,握着笔的手慢慢歪倒下去,眨眼间,啪嗒一声,男生猝不及防睡着了。
想了下昨晚他的离开时间,谢恣安才发觉对方至多睡了六个小时。
他曲起手轻轻扣了扣玻璃窗,把东西递给开窗的同学:“打扰,麻烦……”
耳边忽然传来两声闷响,宋定饴以为睡过头已经上课,迷迷糊糊就抬头起来,却不想正好跟给他桌上放薄荷糖的同学对上眼。
他们交流极少,这会儿彼此都有点尴尬。
女同学不想继续沉默的氛围,她先宋定饴一步解释:“刚刚有个同学看你在睡觉不好打扰你所以让我放在你桌上的。”
“……”宋定饴茫然点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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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四十分,高中部学生(除上台学生)每人带着圆珠笔和笔记本下楼去隔壁楼的演讲厅。
演讲厅空间很大,每个班级都有各自的规定范围,所以不允许串班乱坐,况且还有值日生站在四个角用双眼巡视。
高三坐在离台最近的地方,按班号坐,宋定饴撑着脸颊,坐在第三排最左边座位,林汲紧靠他坐着。
还没正式开始,学生也还未全部做好,整个厅不免有些喧闹。
“你脸色不太好。”宋定饴看着他说。
突然,绑住头发的皮筋炸掉,发出“呲”的一声微响。
林汲平静地重新拿出一根皮筋,微低些头随意捋了捋后发便扎住。
“事很多,很忙,没来得及吃午饭。”
岂止午饭,从昨天校方公布排名两小时后忽然查出他的答题卡残缺不能计全部分数而重算排名导致他少去二十分因此错失第一的那刻起,他就没法吃下饭。他不记得自己交卷时有哪张答题卡是残缺的。
但主要原因其实不在这。
“那吃这个。”一袋海盐饼干落在林汲面前。
宋定饴身上只留有这一袋饼干,其余的零食都在他包里,而他的包又在教室,但现在他人不在教室,他没法拿出更多。
林汲眼神寡淡,就像那袋饼干惹到他某根神经。胃如刀绞般疼痛,他脸白得极不正常,似乎连心跳声也大的可以被别人听见。
原以为撑到放学就没事了,可三分钟不到,第一位分享经验与心得的学生还未上台,林汲撑在桌上的手就已经攥成拳头。
他用力太猛,手抖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全身颤栗。
宋定饴噌地回头,张望几眼,在一片老师中确认了他们班班主任的站位。随后他转回上半身,在尽量不惊动同学的情况下挪开笨重的座椅,扶着林汲与对方一同出去了。
胃病加上低血糖,班主任很容易就给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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