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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谢恣安洗完手回到包厢时,餐桌上的人又喝完一圈。
有个涨红脸留着寸头的男人见他推门回来,大声嚷嚷着让他去叫服务员再上点酒并且要多上点。
谢恣安还没来得及回话,便立马有人出声阻止,劝他少喝点伤胃,同时又抬头对谢恣安摆摆手说不用。
谢恣安点点头,跟坐着的谢蜓对视一眼,转身去拿了一旁柜子上的手机。几秒后谢恣安推开包厢门,去前台让人再送了两瓶酒进去,随后用手机结了账。
他把发票收进大衣口袋,离开了饭店。
坐进暖气充足的出租车,也没让谢恣安脸色好看多少,他把头偏过去,表情淡淡地望着窗外。
行驶八分钟后,他们被红灯拦停。
这时司机戳戳点点方向盘旁支架上的手机,长摁发了句语音告诉孩子自己马上回家,要他们即刻睡觉,自己到家会检查。
谢恣安默不作声听着,等灯色由红转为橙黄再转为绿色时忽然想起什么,也解锁手机进入微信。
意料之内,最上方聊天框有个数字“1”,他点进去: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通过时间是十三分钟前。
“……”
过了太久,消息是不能再发。谢恣安垂着眼皮,对着通过好友验证对方自动发送的一句话看了很久,才舍得点进对方头像查看他的个人资料。
头像是一幅摄影作品——通体黑色的敞篷车慢悠悠开在路上,不知位于何处的太阳把橙色光亮穿过建筑物的缝隙洒下来,此时是黄昏。不知怎么,整张图片显得孤单又洒脱。谢恣安见过这幅作品,它出自国外一个自由摄影师之手。
顺着往下看——
昵称:宋定饴
微信号:sdyxxxxx
“sdy”后面跟了一串无规律数字,谢恣安并不清楚这些数字是乱打还是有原因,但它们短短十几秒便印存入谢恣安脑中。
上一刻饭店里铺天盖地的声音似乎仍裹紧他的身体,令他无法平静,不过现在他已然听不见了。
谢恣安全身放松,一手抵在嘴角,一手给对方设置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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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宋定饴被敲门声闹醒。
他凌晨三点艰难入睡,到这会儿只堪堪睡了六小时不到,现在听了点响更是觉得不舒服极了,果断动了动手拉过被子把脑袋闷进去。
一咪又是半小时。
再次睡醒时,宋定饴闭着眼在枕头周围摸找遥控器,找到后随便摁了几下空调才被关掉。他仰脸清醒了一会儿,掀开浅色被子钻出来,赤脚踩在毛毯上去开了窗。
马路地面一片湿润,想来是夜里又下了雨。
就站了一会儿,窗外寒气逼人的冷风便唰唰往屋内跑,吹得宋定饴头晕目眩。除此以外,他的胃也隐隐泛着痛,是旧病,没多在意,他关紧窗,转身去拧锁开门。
宋定饴睡觉会反锁门,他不喜欢有人在自己休息时推门进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家里的备用钥匙也被他拿走藏起来。
厨房响着水声,是阿姨在洗水果。
听到响动,她关掉水源探身往里看,出声叫住了即将推开另间卧室的宋定饴:“徐先生没来,说是傍晚回。上午我来时煮了瘦肉粥,要不要现在盛一些出来晾温?昨晚饭菜你没吃,胃免不了难受,喝些粥也是舒服的。”
“没关系。”他摇头,“一会儿我自己来。”
“好。那我下楼买菜,中午想吃点什么?”
“包饺子吧?上次哥说想吃。”
想了两秒,宋定饴又说:“午饭不用做我的份……最近不太有胃口,吃不进去什么。之后菜量饭量都减少吧,我会跟哥说的。”
阿姨点点头:“那一会儿我去买饺子皮这些,馅的话,有什么过敏或者忌口吗?”
“没有过敏的……哥他不吃芹菜,其他没有忌口。”
晚间七点,徐舟推门进来时,宋定饴正抱着一本黑色封皮的厚书倚在沙发里看。
他读的认真,连用发夹别住竖起的前额发丝也显得有些滑稽。
立在玄关处看了一会儿,徐舟默默带着蛋糕进了厨房,没想到阿姨也在,他与她对视一眼,双双笑出。随后徐舟主动转身,打开冰箱上层放了蛋糕进去。
“下午包饺子,定饴过来帮忙了。”阿姨轻声道,“上午他说哥哥想吃,我猜其实不是,但今晚,还是留下一起吃顿饺子再走吧?”
其实徐舟本就是来陪宋定饴吃饭的,但听到阿姨这么说,最终他只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水沸了,阿姨转过身,慢慢往锅里丢着饺子。徐舟走出厨房往客厅去,坐到了宋定饴身旁。
对方依旧认真看着书籍内容,似乎不知道身边多了一个人。
徐舟忽然觉得不对,他将视线定在宋定饴的两只手,轻而易举看出对方正小幅度抖着手。旋即他想起什么,于是不自觉抬手,按在宋定饴软塌塌的头发上。
这次宋定饴感觉到了,他绷着脸往右看,在发现对方是徐舟后,表情又不自觉地松懈下来。
“你回来了。”安静两秒,他陈述一件事实。
他没有换衣服,此刻身上还套着从昨夜洗过澡便穿着的毛绒绒的卡其色睡衣。颜色把他融化,看着比以往乖些,配上他一本正经说话的调子,样子就更乖了。
“嗯。”收回手,徐舟应了他一声,又问,“乳酪蛋糕吃不吃?在冰箱,我去拿给你?”
见对方点了点头并未行动,徐舟便起身,取了蛋糕过来。六寸的乳酪蛋糕,他分出一块配着叉子,一起递给宋定饴。
太凉了。
吃了几口,宋定饴就把蛋糕盘子一推,不打算再吃。
余光中似乎瞥见他哥在看他,于是他眨了眨眼,没组织好句子就忙不迭解释:“有点凉,但蛋糕真的很好吃。”
他哥正垂眼算日子,闻言一顿,抬头告诉他:“别人做的,他托我带给你尝尝。”
徐舟又补充一句:“昨晚加你微信的。”
我不认识他。宋定饴想这么说,但最后:“想起来了。”
阿姨关了火,把盛好的饺子一碗一碗端上餐桌,然后招呼他们:“饺子煮好了。”
片刻后,三人坐进餐椅。
刚出锅的饺子还很烫,宋定饴没着急吃,他看了一眼三人碗边各放的一只蘸碟,唰地起身去厨房拿了醋瓶回来。
他给徐舟和自己的碟里倒了很多醋,因为他隐约记得,他们都是爱吃醋的。
事实上,徐舟并不怎么爱吃很酸的食物,他不喜重口,但他也没出声拦宋定饴,只是沉默任由对方继续下去。
这顿饭吃完,徐舟只觉得自己被扔进醋坛子浸泡过,全身都透着酸味。
于是等阿姨离开,他便去了浴室冲洗自己。头发他在浴室吹了干,出来的时候发丝已经不往下滴水了。
宋定饴依旧抱着书看,他整个人陷进沙发,周遭氛围宁静又美好。
二月份的夜晚很冷,又加上客厅空调的制热效果并不怎么好,所以人待在这块地方是不觉得暖和的。徐舟进了卧室,拿一块毛毯出来搭到宋定饴身上。
宋定饴一动未动,仍专注看过书里的每个字,徐舟没说话,静静在他身边坐下。
**
过了一周,七中学生已经开学两天,距宋定饴18岁生日还有四天。
晚上九点五十,班级里不住宿的学生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校了。宋定饴在他们其中,也快速装好了手提包准备下楼出校。
半分钟后,他微低着头跟在人群最后从后门走出教室。走到楼下的楼梯拐弯处时,忽然有人轻轻挨了挨他的肩膀。
宋定饴没什么反应,甚至没回头,他猜又是别人不小心碰到的,所以根本懒得回头跟对方掰扯几句。没意义的对话总让他疲惫。
准备走出教学楼时,大雨忽然在他面前倾盆倒下。
宋定饴停住脚步,很轻地皱了下眉。
正准备去厕所给徐舟打电话时,他的后脊又突然被人戳了一下。
宋定饴转身看去,眼神淡淡。谢恣安面上同样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任何的不耐烦,他在手机屏幕戳了几下,点开一个聊天框给宋定饴看十几分钟前的记录。
宋定饴原本没想看,但随意扫过去的那眼却恰巧注意到了谢恣安聊天对象的头像,似乎是他哥的微信头像。
宋定饴微怔,随后睁大双眼把展示的聊天内容看完了。
待他点了点头,谢恣安才关闭手机。
谢恣安侧了侧身体把伞撑开,之后却停在原地没走。他微微转过头,垂眼看着宋定饴:“你可以打电话给你哥确认,我就在这等你。”
后退半步,宋定饴声音很小地说了句谢谢,随后快速转身走出一段距离去给徐舟拨电话。
等他回来时,雨比刚才大了很多,周围也更吵嚷。
宋定饴没注意到雨幕有什么变化:“走吗?”
收回目光,谢恣安又看了他一眼:“要帮你拿包么?你拿的很低,可能会淋到雨湿掉。”
“……不用,谢谢。”宋定饴默默道,“一会儿我抱着它。”
谢恣安轻“嗯”一声,靠近了他。
伞偏大,但容纳两个十七八岁的男生还是有些勉强,他们的肩膀不得不隔着外套贴在一起。
宋定饴不太舒服。他恐惧与陌生人近距离接触,只要对方在他身边,那么不适感便会无止境增加。正要屏下呼吸,他却倏地闻到股冷冽的香味。
原来是刮过一阵风,吹散了身边人。
走出校门一百二十米,他们到了一个公交车站台。今晚路上没有出租车揽客,也许是雨太大人太多——总之他们只能等公交车回去。
三分钟后,他们等来几乎满座的车。
上车投完币往里一看,宋定饴愣是没发现空座,再仔细在其中找了找,才在倒数第三排望见寥寥几个座位。
宋定饴抱着包往座位走,而谢恣安一手握着伞柄,非常自觉地跟在他身后。宋定饴坐进靠窗的位子,把手提包平放在腿上,接着伸手,把窗开了很小一道缝。
冷风像冰刀,打得脸颊生疼。
谢恣安坐在他后排,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冰凉。他没皱眉,没不悦的神色,只调整坐姿,微微倾身往前坐了些。
雨天不好开,这车驶了很久才停靠在他们要下的站台。路上司机踩刹车次数太多,弄得宋定饴头涨反胃,导致他下车时腿忽然一软,人也差点踉跄一下摔下车。
宋定饴身旁是有一位同校学生想扶他的,但没来得及碰到他,就被谢恣安抢了先。
男同学两手悬停在半空,进退都不是。
男同学:“……”
几人下了车,宋定饴先转头对男生表达了感谢,之后才转回身,声音小但颇为认真地给谢恣安说:“谢谢。”
“嗯。”谢恣安点点头,“你晕车?”
宋定饴垂下眼摇摇头:“偶尔,遇到车技很……一般的司机开车,我会晕。”
像是要证明自己没有骗人,他又一本正经给谢恣安举例:“我哥开车我就没有晕过,他开车很稳,你有坐过吗?”
“没。”听宋定饴说完后,谢恣安忽然抬手过去,把他有点乱的那一绺头发挑出来,顺了顺。
“。”
宋定饴噤了声,身体也有点僵硬。
“一片枯叶,很脏。”谢恣安简短解释,“走吧。”
进酒吧前,宋定饴还是没忍住钻进十米外的奶茶店买了两杯柠檬水。
现在很晚了,加上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能关的店基本都关了,剩下几个继续营业的店铺只有这一家是奶茶店。
从店里出来,宋定饴迎面看到的便是谢恣安。他一动不动,安静地看着这边,似乎出了神在发呆,似乎又没有。他周遭一片黑暗,宋定饴看不清他的眼神。
有点不对。
某一瞬间,他把他认成他哥了。
宋定饴走过去,把手上的柠檬水分了一杯给他。
“喝。”他说。
两人隔着半米距离,同行进了酒吧。推门踏进去到处找徐舟的时候,宋定饴忽然觉出瞬息间被卷走怪异感出自哪……
谢恣安放伞回来,宋定饴还垂头站在楼梯口发呆。
他正要叫醒宋定饴,酒吧忽然进来一对男女,他们直奔里面上二楼的楼梯——也就是现在他和宋定饴身后的楼梯。
谢恣安让了让,方便他们上去。等两人踩楼梯的脚步声消失,宋定饴才恍然回神,他转转脑袋,眨了几下眼睛,在看清楚谢恣安手上的伞不见了后才发觉对方这是放好伞回来了。
他愣愣问:“上去吗?”
谢恣安点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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