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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傍晚六点十四,庭川的天已经有了暗下来的迹象。
乌云遍布头顶,说不准几时会落雨。
宋定饴下了车,跟在徐舟身后进了一家装修很有风格的新酒吧。
说是新酒吧,其实正式营业已经四个多月了。只不过老板心不在揽客赚钱上,所以到现在都没好好宣传,自然而然,知道这开了家新酒吧的人并不多。
不知道在急什么,徐舟走得比以往速度要快很多。
他走快了,但身后的人仍龟速前进。无法,徐舟定了定,等着宋定饴过来。
接着,两人顺着最里的楼梯,上了这家小酒吧的二楼。相比开了氛围灯但依旧冷清的楼下,没多开灯的二楼却热闹了很多。
看着徐舟往那堆人的方向走,宋定饴眼前一晃,脑袋一空,不自觉就停了脚步,有些呆愣愣地望着他的后背。
徐舟走在前面忽然想起什么,倏地回头,毫无预兆地,两人对上视线。
忍着转身逃走的想法,宋定饴藏了藏自己泛着抖的双手,不自然地迈腿走过去。
等走近了,徐舟一手搭在宋定饴肩上,带着他走了几步。之后,他们坐进咖色双人沙发里。
没多久那只按在宋定饴肩膀的手就收走了。
察觉到徐舟没再看自己而是开始和那群人搭话,宋定饴揉了揉脸,轻轻吐出一口气。他讨厌人多的地方,这地方会让他很狼狈。
安静听了会儿没听明白他们聊的是什么,于是宋定饴胳膊一放,趴在面前的桌子上,头一垂把脸埋了进去。
因为不面对,就不会那么难捱。
心里数到二百六十四时,他忽然听见他哥说出他的名字。
宋定饴在黑暗里闭了闭眼,心绪轻易被搅乱。
“名字是饴不是殆。”
“嗯,高三,成年生日在月底。”
回答短暂断了一瞬,又有人问:“你们家没给他安排出去别处?高中是要在这边读完?”
徐舟转回脸扫了眼宋定饴头顶,语气平静:“不读完,等我妈在那边找到合适的医生就带他离开庭川。再在庭川待下去,他不一定可以接受。”
“至于读书么,计划是再让他在七中读两个月……”
聊的是自己那个没有根治方法的病。宋定饴听得有些晕,默默动了动把脑袋埋得更深企图忽略掉他们的谈话。他后悔跟着来了。
“庭川这地方什么时候治这个了,你给他找的医生还行么?”谢蜓摁着手机,抽空抬眼问了句。
“还行就不会再找别的医生,你以为这么些年他的状态是怎么稳定住的?”
“急什么?让他多交点朋友不就好了。”
徐舟不回话,抓起桌上一罐饮料就往谢蜓身前扔,所幸谢蜓接着了。
谢蜓扯下拉环喝了一小口,旋即稳稳把罐子搁在面前的桌面。
他知道徐舟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随口一说让你自己忙,我没那么王八蛋。我不是有个弟弟吗,他也在七中,没准两人已经是朋友了……就算不是,也可能认识完就成朋友了。”
“总之别生气,他今儿在这,等会儿我带他上来。”
听谢蜓说完,徐舟瞥他一眼,就这一眼,谢蜓瞬间就停了手上动作下楼找人去了。
不到片刻,徐舟手机铃声响起,他对着来电人名称沉默很久,好一会儿过去,他一摁关机键不管了。
三分钟后,谢蜓带着个男孩上来了。
男生身姿颀长,是单眼皮。他与谢蜓长相不似,毕竟没有血缘,但生活十几年,怎么他们两人气质也大相径庭。
看着他,徐舟问了句名字。
谢恣安。
有点熟悉的名字。宋定饴觉得在哪听过,也许对方也是同年级比较有名的学生,那种常年霸榜或常常被各班老师挂在嘴边的优秀学生。
这优秀一般是凭“成绩拔尖”、“尊敬老师”得来的。
徐舟看他一眼,偏头问谢蜓:“名字你起的?听着不像一家人。”
“哎哎哎,这有寓意的好不好?”谢蜓笑了,笑完他忽然眉毛一挑,继续道:“再说名字而已,你俩就像了?”
“血缘跟名字有什么关系。”
说完,徐舟侧过身子,在宋定饴发顶轻轻揉了揉叫他坐好。
谢蜓起身去拉窗边长到拖地的深色帘子,他说话的声音随着移动而渐小:“你这是自相矛盾。”
话落二楼就安静了。
不想看陌生人的宋定饴不得不坐起身去看陌生人。他揉了揉眼,被自己的体温一冰蹙了下眉。
须臾间,他已经快速望过两人并且收回眼神。
徐舟瞥了眼垂着眼睫很安静的这人,忽然觉得对方似乎又开始了发呆。
不断打好又推翻的腹稿最终因对方“拒绝交流”而逝,谢恣安垂眼望着那一抹蓝色,良久才慢慢移开目光。
他认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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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一群人扯皮半天,等结束掉话题,外面不知几时已经落起雨。
谢蜓侧脸,让谢恣安去拿伞。转回头,他问徐舟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徐舟没有回答,转头问身边被定住的人。被魔法定住的宋定饴没反应,暗蓝色瞳孔也没什么明显情绪。
徐舟没再强求,他转过头看向谢蜓:“等会儿把他送回去,我再过去你们那。”
“嗯,那我们到了再发你定位。”谢蜓言罢瞥了眼楼梯,恰好与方才去拿伞的谢恣安对上视线。等他走到自己身边,谢蜓随手在其中抽出一把,玩儿似的往徐舟肩膀戳,徐舟拿过,眼中没什么情绪。
“嘭唥”一声巨响,落地窗外闷雷猛炸,宋定饴恍然惊醒,倏地回神。
他刚从梦里出来,整个人都是楞的。
坐进车里,宋定饴才觉得自己可以正常点了。
咔哒两声,安全带被扣好,徐舟侧回身体握上方向盘。
“阿姨做好饭已经走了,回去你热一热就可以吃。你到家以后我去跟他们吃个饭,应该会弄到很晚,结束后我回公寓,不然回去那么晚影响你休息。”
“你也不要很晚睡觉,最近没怎么看着你倒是越来越不老实了,人在国内作息已经颠倒到不知道哪个国家去了。”
打了下方向盘,徐舟轻微皱眉。
“十一点半之后有想做的事,可以记下来,写进你的日记本里,等到第二天睡醒再做,知道吗?”
车窗外景色络绎变换,很多商铺已经亮起了刺眼的字牌。宋定饴不走心地看着,闻言嗯了一声。
一个人在家很孤独,他想徐舟陪着,哪怕他们并不会有什么交流。
但主动提出这件事,宋定饴做不到。
“可以把手机和IPad还我吗?”
一个红绿灯,车暂时停下,徐舟侧脸看他。
“不会乱看东西,我有别的用处。”宋定饴接着解释。
徐舟掏了掏衣服口袋,把手机递给他:“只有这个,IPad带回公寓了,下次吧。”
“……好。”
接过手机摁开,电量已经告急。
未读消息只有零落几条,皆是来自徐舟母亲,也就是他小姨乔女士。
没急着回复,宋定饴往上翻了翻历史聊天记录,他看到很多不存在自己记忆中的片段。
那段时间手机不在自己这里,于是回复人从宋定饴变成徐舟。
手机没有密码,所以徐舟可以解锁,不过对方除了回复未读消息外并不会看其他的内容。宋定饴不设置密码,是因为他自己记不住,手机之前是有密码的:0224,他的生日。
但后来宋定饴记性差劲到记不清自己生日的地步,为了防止无法解锁手机,密码就想当然被取消了。
两年过去,现在他的记性好了一点。
于是宋定饴点进设置,把0224添加为锁屏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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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舟没陪宋定饴上来。
指纹开了门锁后,面前并不是一片黑暗,阿姨走前开了玄关处的灯,暖黄色,让房子显得没那么冷清。
餐桌摆着几道菜,宋定饴扫了一眼并不怎么想吃。他拉开厨房门进去,在电饭煲里发现了温着的银耳粥,于是盛出一碗,端着回了卧室。
空调开着制热,宋定饴确定自己出门前它是关闭状态,也许是阿姨帮他开的。
房间很暖和,他进来后把碗放在书桌桌面,走了两步脱下了厚外套丢在床边毛绒绒的地毯上。
丢完衣服,宋定饴握着手机坐回书桌前。
充电器在桌下抽屉里,他翻出来往插座一怼,随后将另一端插/进手机充电口。
银耳粥喝了小半,宋定饴起身把碗端回厨房。回来后,拿出日记本在里面写了点东西,他总能有各种脱际的想法,但它们在他的脑中转瞬即逝。为了留存,宋定饴便把这些写进日记本里。
起初三五天一记,后来是随身带着,不限时间地点地写。
今晚他拿着笔,怎么都落不下去,眉毛也无意识地蹙了很久。
写不出便不写吧。手泄力笔滚落在桌面,宋定饴软绵绵起身翻了翻衣柜找出睡衣,随后他瞄了一眼空寂的房子,风一般飘进浴室。
今晚淋雨湿了头发,他心情不是很好。
擦着发丝出来,正好跟雷声撞个正着。“砰噔”又一声炸响,震得宋定饴心脏乱跳。
他不怕雷声也并不讨厌,只是每次听着都心悸。
吹干头发后,宋定饴屈腿靠在床头,一手撩起睡裤,一手不轻不重地按过小腿每一处。
没有痛感,只是疤痕触目惊心。宋定饴从不穿短裤,除去不习惯漏腿之外便只有不想被别人发现这些疤的原因。它们很丑,他却经常要看它们。
几米外,充着电的手机响了一声。
宋定饴没管,依旧垂头捏着膝盖,但紧跟着又来了好几声消息提示音。
无奈宋定饴起身拔了充电线拿着手机靠回床头,他看着整个屏幕被几条来自徐舟的未读消息以及一个好友验证消息霸占,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先看了徐舟发来的消息:三条未读语音,时长为15s、36s、7s,最下方跟着一句简短的文字消息:很晚了,睡吧。
语音宋定饴没听,他返回去,滑到好友验证那一块:
【次心安:我是谢恣安。】
动了动手,宋定饴点了通过。
通过好友验证又等了三五分钟后,对面仍未发消息过来。
宋定饴迟来地有了好奇,于是他点进对方头像,戳了两下放大看照片——是只狸花猫。
图上怼的是猫咪正脸,不过抬起猫咪下巴的手凑巧也入了镜。手指很长,骨感很重,拇指指甲修剪得平整干净,看起来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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