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害他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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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进外公家三天了。

算一算，方予清和夏明渊已经半个多月没见面了，但他们每天都会说话。他说，他在医院。后来他说，爷爷已经做完了手术。再后来他说，他和朋友聚会了，朋友骂他不讲义气……

他会发一些照片给他，有和爷爷的，夏爷爷看着精神不错，很儒雅。有和朋友的，那些人他不认识，但看着都非常张扬、自在。照片里有各种各样的场地，游泳的、骑马的、穿着赛车服的。

方予清会回应。他通常会看一看图片，真心地回复：好看。很厉害。好的。

晚上方予清躺在床上，收到了夏明渊的信息。

夏明渊：予清，明天得跟我爸还有魏宗其一起去一趟法国，等我回来了就去信城。

方予清刚回复了“好的”，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很重的一声“咚——”。

方予清冲出去看，就看到吴莉霞倒在地板上，周围是散落的药片。慌乱一瞬，他赶紧把吴莉霞扶起来摸了摸脉搏，掐她的人中：“妈！妈！醒醒，吴莉霞，醒醒！”

半晌，吴莉霞眼皮一翻，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晕倒后，她用手指了指地上的药。方予清把她放下靠在一旁，从地上捡起药片塞到吴莉霞嘴里，拿过一旁的水递到吴莉霞唇边。

吴莉霞吃了药后，缓了缓才开口道：“没事……高血压而已。刚有点头晕，今天忘记吃药了。”

方予清把她扶到床上：“去医院吧。”

“没事，检查过，就是高血压。我心里有数。”见方予清还想说话，吴莉霞打断了他，“而且现在这么晚了，我开不了车。”外公住在山里，出去得开车，到最近的医院要半个多小时。

方予清抿着唇，吴莉霞笑笑安慰：“明天早上去医院。”方予清犹疑着点点头，嘱咐她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说。吴莉霞笑笑答应他。

一整晚方予清都迷迷蒙蒙，他看到有人在他房间进进出出，有认识的也有很多不认识的。睡得实在太累，5点多索性起来了。

他去吴莉霞房间看了看，见人好好的在睡觉就悄声退出了。

一早，方予清和吴莉霞去了医院，检查结果是心律失常性晕厥，医生给吴莉霞开了些药物，叮嘱要清淡饮食，作息规律。

从医院出来后，吴莉霞神情自若，好像并不意外。一路无言，二人沉默着回了家。

外公见他们回来了，担心地问了几句，吴莉霞笑笑安慰。

那之后，方予清越来越沉默，整天呆在房间里。

突然林运给他打来了语音通话。他顿了两秒才接通。

“方予清你干嘛呢，群里消息也不回。出分了，你查了吗？”林运充满能量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许久没怎么说话，方予清嗓子有些干涩：“哦，还没有。”

林运风风火火地说：“快查快查。”没等方予清说话，又说，“算了，我帮你查，你准考证号给我。”

说完就挂断了。

方予清慢吞吞地找到自己的准考证，把准考证号发给他。过了很久，林运连续发来好多消息。

林运：天哪！！！

林运：685！

林运：太厉害了方予清！！

方予清的视线停留在那三个数字上，没说什么。

这时夏明渊也发来了消息。

夏明渊：多少分？

方予清斟酌了一会，慢吞吞地回：685

夏明渊：好

夏明渊：我719

夏明渊：一起去一个离家近的学校吧。宝贝。

夏明渊愿意陪着他放弃更好的学校，方予清应该高兴的，但事实是他陷入了恐慌当中。夏明渊不应该牺牲自己。他恍恍惚惚地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一直到他听见外公喊他的名字：“小清，小清，你来看一下……”

方予清停滞的脑袋重新开始转动，他穿上拖鞋寻着声音走了出去。外公站在二楼的阳台，手里捧着一个花盆。外公说：“小清……你看这花，要死了。”

月季已经长得比较高，枝繁叶茂，甚至有些花苞。也许温度太高，也许缺少营养，月季出现枝干发黑，叶子干瘪发焦。

外公抱歉地说：“我忘记浇水了……”

方予清看了几眼，很平静地说：“没事。”他接过花盆把它放回了原地，外公在身旁担忧地看着他，他感受到了，说：“没事的外公，扦插苗还有很多，我再去找几枝。”外公听他这么说，点点头，亡羊补牢般给月季浇了点水，挪到阴凉的地方。

晚上吃了饭，方予清和妈妈外公打过招呼就回房了。

他在紧闭的房间里躺了一会，突然觉得非常难受，像木偶人一般走到了抽屉旁，找出了刀片，毫不犹豫地在腕上狠狠割下去，皮肉乍破，鲜红的血液迸出。手腕传来剧烈的疼痛，但方予清仿佛没有知觉，诡异地笑了一下，好像很享受。

他又狠狠割了一下，伤口纵横交错。

红色越来越多，滴答滴答滴到地上，渐渐地，他感觉很冷，有些头晕，眼前发黑倒了下去。

刚好吴莉霞从他门外经过，听到响声，推门查看。

眼前一幕瞬间几乎让她心跳骤停，目眦欲裂。她浑身颤抖，喉咙像被哽住一般，发不出声，好几秒之后，她才跑到方予清身边，嘶哑着喊方予清的名字：“小清！小清！”她慌得随手抓了件衣服，牢牢捂住方予清的手腕，凄厉地大声哭喊道：“老爸！老爸！救命啊！救命啊……”

好吵。方予清被吵醒，看到吴莉霞布满惊惧的脸，气若游丝道：“没、事……”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方予清醒来时，看到了身旁的吴莉霞。她眼睛红肿，头发凌乱，嘴唇干燥起皮，显然是一夜没睡。

方予清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形销骨立，面色苍白灰败，琉璃眼空洞无神，嘴唇淡得快和皮肤融为一体，整个人在阳光下透明如水，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他搭在床边的手臂细瘦至极，几乎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紧贴着明显的经络骨骼，手腕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另一只手在输液。

吴莉霞看着他这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眼含泪花，她赶紧把脸转过去，擦了擦眼泪。等收拾好情绪，才转过来对方予清说：“小清，你还好吧？要不要喝水？”

方予清很缓很缓地摇摇头，吴莉霞哽咽着看着他的脸说：“没事了，没事了。”方予清没力气说话，失神地看着白色天花板发呆，吴莉霞在一旁安静的陪护，生怕他会消失，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许久后，他才仿佛支撑不住似的重新闭上了眼睛。见状，吴莉霞赶紧去探，见他胸膛依旧有微弱的起伏，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休息了一天以后，方予清终于有些精神，手上的伤口没有大碍，早被清理过，只是隐隐作痛。医生一早就查到了方予清在医院的就诊记录，告诉了吴莉霞方予清现在的状况。

但她什么都不敢问，只跟他说一些日常话题。

聊到最后她犹豫着说：“小清，你班主任跟我说了，你考的不错，问我你打算报考哪里，你……你想去吗？”最后，她支支吾吾说出几个字：“要不要休学一年？我查了说可以申请休学。”

方予清回过神，沉默很久。在吴莉霞几乎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他才慢慢地吐出几个字：“报Z大吧……”他转眸看了吴莉霞一眼，“不休学了……”

吴莉霞见他还想上学，眼泪喷涌而出，悬在空中一天一夜的心终于轻轻触到了地面，再也忍不住情绪，死死拉着他的手说：“小清啊……你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有什么事你跟妈妈说，妈妈永远都会支持你的，你不能…不能……”她一度哽咽到说不下去，“是不是家里的事对你影响太大了？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

吴莉霞泣不成声，后悔没有多关心儿子一点，没能给他提供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

方予清苍白温和地笑笑，缓慢开口：“不会了。”

虽然方予清总是觉得累，但他真的没有想过死，然而他却做了这样的事。那时他好像灵魂被控制了一般，他现在都回忆不起来他为什么会那样做，他解释不清楚。

看着吴莉霞苍白肿胀的脸，他想，继续读书吧，我的关卡还没有闯完。

方予清在医院休息了两天，这两天夏明渊给他发了很多信息打了很多电话都没有得到回复，到最后语气都有点急了，恨不得马上回信城，只不过他人还在国外不方便回来。他找过林运找过所有可能有方予清消息的人，全都一无所获。

在他按捺不住想要马上飞回来的时候，收到了方予清的信息：夏明渊，我们分手吧。

收到信息的一刹那，夏明渊是懵的，大脑根本读写不出这是什么意思，而后才荒谬地笑了一下。

他颤抖着手拨通了方予清的电话，接通后竟然有瞬间沉默，最后他不客气地说：“你什么意思？”

意料之外的，方予清如过往一样，语气平静温和，淡定地好像在说要买什么菜一样。

他说：“夏明渊，我们分手吧。”

“你去T大吧。”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夏明渊再想拨过去时发现已经被拉黑，微信也被删除。

夏明渊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坐在床边抽了半宿的烟，反复咀嚼方予清说的那些话，想象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房间里烟雾缭绕，味道很呛，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烟抽完了，他就呆坐着。

半晌，他掏出手机订票回国。

煎熬地等待了大半夜，夏明渊一早就穿戴整齐拖着行李箱出现在别墅客厅。没想要蓝风一早也起来了，看到他这样，蓝风奇怪地问：“怎么了？”

夏明渊面色很冷，没什么表情地说：“回国。”

蓝风不高兴道：“你现在回去干嘛？你爸还想带你去你冯叔叔的公司转转呢。他女儿……”

夏明渊听不下去了，直接道：“我走了。”坚决到蓝风根本制止不住。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一下飞机夏明渊直奔信城，找到方予清家的时候，才发现人去楼空，房屋早已易主。夏明渊咬了咬牙，克制着自己的脾气问屋主什么时候搬来的。

屋主被他严肃狠厉的眼神吓一跳，老老实实告诉他事情经过。

下楼的时候，夏明渊感觉自己的怒火窜到头顶，面色阴沉，忍了又忍还是用力地捶了车身一下。

他缓了缓，冷静了几分，掏出手机拨号。

接通后他说：“喂，哥，帮我个忙。”

夏明渊收到堂哥查到的信息已经很晚了。他回了星魁里，坐在曾经和方予清一起学习过的书桌前，打开了文件夹。

他看着资料面色越来越沉，直到他看到方予清前几天割腕的诊疗记录时，呼吸一滞，喉咙迅速酸胀难忍，全身肌肉紧绷。良久，仿佛泄气了一般，肩膀一松，靠在了身后的靠背上。

不多时，他起身打开落地窗，走到露台上。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黑色长裤，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他从裤袋里掏出烟，带点狠劲歪着头点燃一支。

静默片刻，他侧着头，眼睛半眯，随意地取下烟，吐出一口烟雾。雾气迷蒙，遮挡住他高挺的鼻和阴鸷的眼，更添神秘。烟雾消散，刚刚眼睛里的狠厉已经消失，脸上无悲无喜，捉摸不透。

就这样，夏明渊在露台站了一晚上，脚边落满了灰。

……

方予清在吴莉霞殷切的目光下，准时来到医院。像往常一样，交代病情。当初住院时，吴莉霞帮他约了本院最好的精神科医生，崔医生，是一个很温柔耐心的女医师，她给人的感觉很舒服，面对她，方予清很容易吐露近况。

“最近感觉怎么样？”崔医生温柔笑笑。

“还可以。”方予清点点头，“除了感觉有点麻木。”

“这是药物带来的正常副作用。”她眉眼弯弯，说：“既然现在不用学习就多多睡觉吧？”

见眼前清瘦的男生乖巧点头，她斟酌着说：“最近会想起他吗？还会……自责吗？”

方予清顿了顿，说：“不会像以前一样了。”

崔医生了然，没再多说什么，建议他坚持用药，不舒适要提出来，可以调整用药。

说起来，方予清是个很听话的病人，他已经稳定接受治疗一个月左右，第一次治疗就很配合，很温和，交流也比较顺畅，比起一些攻击型的病人来说简直好上百倍，只是崔医生发现提到方予清身边人的时候，他会有格外激烈的反应，用力抠挖手腕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

他总是反反复复说：“花死了。”“他会死。”崔医生从他颠三倒四的话语中，推测出他的逻辑：

我会害他死掉的。

崔医生循循善诱，温柔地问他是谁？尽管面对医生时方予清不会主动提起自己的心情，但他不隐瞒。他说了夏明渊的名字。崔医生又问是很重要的人吗？他说是。

于是崔医生不再多问，帮助他放松下来，根据他的情况给他开药。

在方予清转身离开诊室前，崔医生同他闲聊：“是不是要去报道了。”方予清说是。崔医生笑着祝福他，等他出去后，崔医生整理了他的病例，打包发给了一个账号。

回家后，吴莉霞正在帮他打包行李。她眼睛里有些担忧，看着他说：“小清，今天怎么样？”

方予清语气平静：“没事的妈妈。”

见方予清真的没有逞强，吴莉霞才放心下来。她现在换了份轻松的工作，有更多时间陪着方予清，认真执行医生的建议，经常傍晚时分带着方予清出去坐坐晒晒太阳或者由外公带着方予清去山上挖草药。

尽管方予清没什么力气，但都很配合，渐渐地也适应了。

吴莉霞还从小姨那里抱来了一只小狗养在家里，是一只棕色小狗，很乖，从不咬人，方予清晒太阳的时候就乖乖窝在他脚边。

这只小狗是方予清自己选的。本来吴莉霞更想养一只猫，她记得方予清很喜欢以前那只猫，但方予清说更想养狗，便抱养了这只小狗，给它取了名字叫卷卷。

卷卷又叼着玩具一跳一跳的想和方予清玩，方予清捡起玩具抛出去，卷卷就屁颠屁颠跑去捡球。

就这么玩了几个回合后，吴莉霞问方予清：“小清，下周一就要去学校了，妈妈送你去。上大学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告诉妈妈，知不知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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