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身上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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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里伸手碰触约翰的脸。牧师的儿子张着嘴,发乌的舌尖探出,像是一只缺水的蚌。
没有胡渣的光洁白皙的面颊,还未失去弹性,甚至残有余温。
他轻掐住约翰嘴边的肉,一指扎入嘴中,另一指在外面搓揉。
或许下一秒自己的手指就会被咬断,拉里想。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涎水流出。
约翰死了。
只是死了。
拉里抽出手指。
拉里忽然想起,自己父亲死时并不在家里,他接到消息时父亲已经没有了气,躺在教堂后面的长椅上。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死人,第一次错过死。
第二次是杰瑞,他还没有察觉到便已经结束。
而这一次,他又错过了。
所有的神秘,所有的惊奇期望,所有关于解脱的假设都散去了,拉里看向自己的手和手上残留的变得黏腻的唾液,无名指和中指忽然微微抽动,仿佛一夜过去绷带还重重叠叠地缠绕在上面。
他转头,上楼去洗手。
「偶尔也会这样。」它的声音从水龙头中滴出,「那一刹那,有时很顽固,有时又十分脆弱,要万分注意才能将好捉住。」
拉里将手擦干,天际已经翻出鱼腹白,他坐在钢琴前坐下,抚摸着键盖发呆。
「拉里,你还是个手生的猎人,对此没有经验。」
拉里没有说话。
他开始想象,其实他不喜欢这么做,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善于想象,每次尝试都只能得到惹人发笑的结果。
他想,其实或许世上所有事也都是这样的。比如说,要是他终于越过那片树林,林子对面还是一样的小镇,镇上依旧有或红或者没有那样红的屋顶,教堂与钟塔,会想“我要越过那片树林”的人和从没有如此的念头的人。
就这样蔓延开来,无边无际。
在这些人之中是否有一个,哪怕一个,那个人能够在恰好的时刻,品尝到完整无缺的,自己希求的那一刹那。
要是实在地、真切地得到过一次,满足过一次,是不是就会完全不一样。
杰瑞天使般的眼睛在他的脑子里弹跳,约翰张嘴换上更戏谑的尖笑。
就算你————就算你!
不,不是你们,拉里想,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想要你们,你们什么也不能给我。
他感到有些饿了,起身去找麦片。
「往后,我们还有许多机会,」它在拉里切香肠片的刀口处闪烁,「我的孩子,不必太失落,我会教会你。」
拉里煎好香肠,把香肠片与麦粥一起放入嘴里嚼碎。
一天快要结束,拉里分几次把这条香肠吃完,约翰仍旧坐在地下室。
「你或许该为他松绑,把他放下来,」拉里脚踩上松动的地板,起伏的吱呀声里传出它的建议,「否则他身上将出现血痕,叫他的皮肤铺满瑕疵。」
拉里解开约翰的绳子,托住他的头,让他躺在地上。
「拉里,另外,要是你想把肉储备起来,就得尽快,」约翰的影子中它轻快地滑行,「他已经算不上新鲜。但是,哦,确实过去有几百年你们更偏爱放了几天之后的。」
“你要吃吗?”拉里问,它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过人的肠肚或者筋腱了。
「你愿意这样说我很开心,但这是给你的祝礼,祝贺你终于来到我身边,」它说,「所以,就全由你自己决定吧。」
拉里让约翰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下室。
又一夜过去,拉里再次醒来,他好像做了个梦,梦里他父亲伸出指头,他看去,母亲在弯腰摘花,梦里的他,几乎就要听见那鹅黄色小花的名字。
但终究还是一无所获,如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大概今天下午,」它藏在还未被日光染透的窗帘中,「他就要开始腐烂,最先是肠胃,从那里到达身体的每一寸。」
「你打算拿他怎么办呢?拉里?」
“我要把他埋了。”拉里回答。
它叹息,好像在惋惜这被胡乱挥霍掉的漂亮肉体,但又不能食言撤回自己的承诺。
太阳升高,透过它,侵入拉里的房间。
“因为他身上没有我要的东西。”拉里说。
「哦?」灰尘在房中欣喜舞动,「那么告诉我,又是谁身上有呢?」
它没有得到答案。楼下传来敲门声,拉里起身撩开窗帘朝下望,牧师和那天森林中与约翰相伴的男人站在他的院子里。
一脸忧虑的两人,他们的目的再明显不过。
「这么早上门太失礼了不是吗?」它轻柔地说,「不过不用担心,下去吧,拉里。」
「告诉他们约翰需要点时间准备,万幸你还没有把他身体上任何地方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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