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无从得知预言的后半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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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后座的拉里盯着后视镜中约翰的眼睛,那双眼向下,只看得到两缕忽隐忽现的眼白。
“这么说,那是狗的眼睛?”约翰系上衬衫最上面的几个扣子,用一种并不是很在乎语气说着,他又侧过身体,在方向盘旁摸出了一包烟,“要来点吗?”
虽然嘴上如此问了,但他并没有转头甚至至始至终都未抬头往一眼镜中的拉里。
拉里拒绝了。
约翰打开车窗,可烟雾还是乘风灌入车后座,拉里从里面认出了甘草和薄荷。
“能告诉我向你定做这个的是谁吗?”
拉里说了镇上即将要搬走的红房顶的人家的姓氏,那家人有条狗,虽然他不知道那狗眼睛的颜色,但约翰同样不会关注这件事,之后也不可能去证实。
“叫人作呕的嗜好。”约翰轻哼了一声,惊恐已经完全从他面上退潮,余下的只有厌烦,“哦,我不是在说你,你知道的。”
敷衍且毫无意义的补充,拉里没有说话,他盯着那小小镜子里烟头的一点殷红。
他不打算启动这辆车,拉里想。
「很善解人意不是吗?」它笑了,「让我们可以更轻松。」
拉里将原本缠在罐子上的绷带扯了出来。
烟烧了三分之一,约翰呼出一口气。
“你瞧,今天的事……”他缓慢地开口,让镜中眉毛之间的纹路更深了。
忽然之间,拉里的记忆好像也终于从昏睡中惊醒,抖落经年累月的尘埃,抬手把过往繁乱的丝线被编织成型,他记得这眉头的皱痕和话到一半的停顿,它们并不属于犹豫或是心虚,而是关于屈辱和藐视。
关于居然要进行解释,关于居然落到如此境地,不得不向这么一个货色展露自己。
“对了,”约翰抬手挥了挥火星,“就像烟一样。你小时候不是也帮我向我父亲保密吗?”
“只是消遣。”他说,“嗯?拉里,就算你也明白吧?一些小男孩都会的无伤大雅的习惯……我们不过是在这基础上互相取乐罢了,没有更深刻的含义。”
拉里把绷带缠绕在自己的双手上。
一圈。
他们还是小孩子时的烟。
两圈。
更粗糙,缺少甘草或是薄荷的润色。
三圈。
有时,还会带着烟头摁在衣裳上的焦糊味。
“我知道。”拉里说,“或许你从未见过,但其实牧师也抽烟。”
约翰一愣,眼皮抖动。他终于屈尊扬起他漂亮的头颅,与镜中的拉里对视,“你这婊子养的嘴巴最近倒是学聪明了,不过我告诉你,就算你——”
拉里的眼睛从镜中消失了,一双手升了起来,拉直它们之间的白色绷带。
绷带受到了抵抗,世界在它环成的圈中收缩挣扎。
几百次满月,几千次日出,雨,从未现身的飞雪,他走过的所有道路,遥远得似乎永远也够不到的花篮,它盛满了鹅黄色花朵。
前方是幻影般的青色森林,后面是溶解在黄昏中的无数房顶,最高的那一顶属于教堂,那里钟声振响。
回到家,他那缭乱的院子,他记起街对面藤架上从春日到年末的所有植物,也记起他父亲未醉酒时曾告诉他的,生长在他们家的野草的名字。
是的,野草的名字。
但现在,他在这个世界里找不到一个人,只有那客厅中的新客们熙熙攘攘。
歌声在相框之间跳转,从这个瓶子倒入那个糖果盒,撞到风铃,在马头骨中央旋舞。
转呀,转呀。唱呀,唱呀。
它们唱到。
就算你————就算你!
约翰停住挣扎,烟头熄灭,在他裤子上烫了个小洞。
拉里将绷带从他脖子上抽走,坐回车后座。
就算你,就算你什么呢?他坐在那里想,而车窗外太阳已经开始落山。
「拉里,」许久之后它提醒到,「他还活着。」
「来吧,我们把他带回去。在家里,你可以问你想问的,做你想做的。」
如它所说,拉里把约翰带回了家,捆在地下室。
第二天,他断了气。
与先知同名的年轻人死在了一张小小的椅子上,或许是夜里挣扎的时候把自己勒得更紧,也可能是损伤到了喉咙,让痰呛入气管。
于是,拉里再也无从得知预言的后半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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