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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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蚂蚁爬入玻璃罐盖缝中。
我没有愿望。拉里说,我什么都不要。
「是吗?」它的疑问声中杰瑞的眼睛停止摇摆,一只望向天上,一只看向拉里,「我本以为已经给了你足够的启示。」
拉里撕开自己手边的草叶,那有毛刺的叶子被揉烂,汁水染进他的指甲。
你只是让我吃了人。
它笑起来,林子颤动。
「拉里,」它说,「你忘记太多东西了,关于你的血脉,关于你自己,这让你迷失太远。」
「可你知道吗?这本是你们的习性,你们中最早的那一个说他要吃尽一切痛恨的,这样原本所恨的也会臣服于他。后来,他遇见了我,他在灰烬与余火中央起誓,要把最鲜艳的心脏与最美丽的头颅献给我。」
那不是真的。拉里对着自己的鞋尖自言自语。
高空的云层挪动,树影转浓,随着几片叶子一同落在玻璃罐上。
「这样好了,我的孩子,」罐子又开始滚动,回到拉里的脚边,「让我们先找到你最为渴望的那一个。」
罐中的水开始滚动,仿佛被空气煮沸,颜色变得浑浊不堪,最后近乎一种老旧的米色。
牧师的头出现在罐子里,只是眼睛变成了蓝色。
「这片地上如今的司祭,掌管白日的祝礼,尽管我那缄默的弟兄,‘万王之王,万主之主’并不需要此世的财宝,但祂的这名司祭还是把入账的数字改小,开支的变大,而余出来的又去到了哪里?拉里,你难道从未好奇过吗?你难道从不怀疑他给你给你父亲的窘迫短缺的说辞吗?」
拉里不住地摇头,伸手将罐子推开。
玻璃罐打了个转,牧师的脸皱了起来,皮肤堆积,再次展开时,挂上了班纳太太的眉眼和笑容。
「可爱的老太太,好心的老太太。她过去那样喜欢同你母亲说话,而每次说完之后你母亲就无法弹琴,在窗边哭泣。她害怕自己的琴声被听见,因为这位老太太告诉她,众人都以为她那些时间本该打理花园洗衣做汤。」
拉里低头揪住自己的头发,不再向外看。
「哦,此外,人们是从谁那里知道你母亲与某个除丈夫之外的年轻人关系密切呢?你当真忘了,你小时候得到她的糖果之后要面对什么问题吗?」
不。拉里说,我不记得!
罐子又一次滚入拉里眼底,班纳太太的头喜悦地张开嘴。
“小宝贝,告诉我,你妈妈昨天去了那片树林吗?”
“亲爱的拉里,你知不知道,谁送给你妈妈只有城里才卖的发夹?”
“可怜的孩子……”
“可怜的孩子,你的妈妈为什么再也不回家?”
拉里举起玻璃罐将它砸向树桩,没有破碎的声音响起,狂风穿过树枝,让它像只气球那样飞到了天上,班纳太太的右眉上长出了个巨大的泡泡,很快铺满她的整张脸。
接着泡泡消去,她变成了杰瑞的父亲,他卖酒,过去拉里的父亲成箱成箱地把他的酒瓶搬回家。
然后是镇上的高中校长、街对面一对肥胖的嗜好打劫的双胞胎、总是成群站在一起窃笑的妇人,以及镇北面偶尔来度假的一家人,每次他们出现,脸上总是笑得那样开心,好像他们其实属于另一个世界,看不见发生的一切。
拉里转身再次开始奔跑,这次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往那里,只是竭力向前,他知道自己一旦停下就会被它和他自己的愤恨追上。
可他还是停住了,踩到了一块漆黑软烂的泥土,正是杰瑞鲜血渗入的地方。
“——拉里?”
在那断木旁约翰赤裸着身体伏在一个男人身上,他的脸色潮红,总是傲慢地上扬的眉毛如今因为惊恐而紧皱。
下面的那人拉里想不起是谁,屠夫的兄弟?诊所的学徒?或者根本就是约翰从镇外面带来的。
拉里看着他们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抓起断木上的衬衫大衣往身上套。
约翰打发另一个人先离开,“拉里,我们谈谈,事情不是你所见到的————”他的眼睛向下望见了什么,脸色竟变得更加惊恐。
“那是——我的老天,那是眼睛吗?”
它和它的玻璃罐也跟了上来。
可现在的拉里已经没有想法再次逃离。他瞪着约翰,从小到大他从未用这样直接的眼神看过这个人,因为光是看一眼就会刺痛。
他是牧师的儿子,好似拥有拉里可以想象的一切。
当年他的身体因这个人起了变化,男人与男人之间,畸形罪恶,被写入圣经,理应下地狱的变化。
他从未思考过其中的缘由,因为连细想或许都是罪行,他们家那时还人丁齐全,一个“行事晦气”的男主人,一个“不安于室”的女主人,又怎么能再添个“天生淫邪”的小孩。
可这个人,从纯善高尚的牧师家中诞生,乘着昂贵漂亮的汽车奔向远大前程的人。
轻而易举取得一切,理所当然昂起头颅前往所有地方的人。
拉里的眼睛灼热,他不知为什么想要痛哭出来,但他不懂要为谁而哭,他的双眼也已经没有多余的东西可流。
「拉里,你瞧,这也是一种奥妙机缘,」它说,「我们不如就从他开始吧。」
拉里眨眼。
“好吧,”拉里说,然后稍稍抬高了点声音,让嘴角露出它教给他的笑容,“好吧,约翰,让我们谈谈吧。”
树梢上,几颗已经风干的小小果实落在拉里脚下漆黑的泥土中,不出意外,过几天就会腐烂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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