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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望上中学的时候,林家家开始频繁出现关于二胎的言论,他们总时不时问他,给他生个弟弟妹妹好不好,每当那个时候,林望总会在观察父母的表情后丢下一句随便就回自己的房间。
他想说,不好,我不喜欢,我不想要,可是没人在意他的回答。
后来,林望升高中后的一天早上,在他如常出门上学前,杜阿姨送他出门,突然笑吟吟地问他喜欢弟弟还是妹妹。林望看着她搭在肚子上的手,明白他不久后就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那是林望第一次知道妹妹的存在,很遗憾,那时他并不喜欢她。
妹妹出生那天,林望在兴趣班练琴,下课后收到林爸的信息,里面只有一张小孩子的照片,小孩紧挨着眼睛,一张小脸皱皱巴巴的,额头上还有个小包,很丑。
林望觉得这个小孩是他见过最丑的人,但是大家都夸她可爱。他坐在病房的角落里看着她在襁褓里对着逗弄她的人张牙舞爪,引得几个大人笑声连连,他低头看手机上乔意发信息问他周末作业做了没有。
林望说做好了,乔意立即回复,“太好了,我来找你。对了,听我爸说杜阿姨生宝宝了,你现在在家里还是医院?”
“小宝贝快快睡,梦中会有我相随,陪你笑陪你累,小宝贝快快睡……”
童谣随着轻轻的拍打声和脚步声在房间里回荡,林望明白,对于林家来说,小妹妹是得之不易的宝贝,可是对那时候的林望来说,小妹妹是夺走他身份的小强盗,在她来之前,明明他才是这个家里的宝贝。
她来了后,他们仍然爱他,却不再重视他。在无数个被小妹妹哭声打扰的夜晚,林望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听着墙外的童谣,笔尖停顿的某个瞬间,某些阴暗的想法也曾闪过。
林望不喜欢妹妹,也不喜欢那样的自己。他不敢告诉别人,他是如此的嫉妒自己的妹妹。
因为嫉妒,他拒绝妹妹的亲近,总是在妹妹伸手跑过来的时候板着一张脸,借口作业多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可是渐渐的,他也会在看见可爱的东西时忍不住买回去悄悄放在客厅里,坐在一旁状似不经意地看她玩,然后在她凑过来要求陪玩的时候冷脸拒绝,任由她贴着自己坐着自娱自乐。
有时候,她玩不明白,捣鼓半天越来越乱,林望替她摆正,示范给她看。乔意看了,跟别人说他很喜欢妹妹,他不承认,他觉得那只是他为了避免被吵到才帮忙。
小孩子很吵,总是大吵大闹,哭起来没完没了,林望总是觉得烦,他总想着赶紧升学,到时候他就可以离开家,远离吵闹的妹妹。
可是他还没毕业,妹妹却离开了。得到消息那天,他一直觉得那是个恶作剧,他一路跑到医院,走到太平间,看着父母悲痛欲绝的样子,他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是他卑劣想法里的一个噩梦。他陷在噩梦里,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乔意出现,乔意叫他名字,她眼睛通红,声音哽咽,林望伸手擦掉她的眼泪,“你哭什么?”
听他说话,乔意眨眼间哭的更凶了,她伸手在他的脸上抹了两下,哽咽着说:“你想哭就哭吧。”
闻言,林望伸手在自己脸上摸,指间湿润,他看着乔意的眼睛,想说话,开口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别开头,看见几个大人坐在旁边,神色凝重悲痛。他终于明白,妹妹离开了。
家里再也不吵闹了,家里安静得可怕。林望却开始失眠,他总是一夜一夜睡不着,无数次在听见母亲的压抑的哭声时怅然,回过神时才发现面前的书已经湿了一片。
书桌的一角画满了各色的花朵,那是之前林望写作业的时候,妹妹举着新买的画笔跑进来找他要本子画画,要到本子后却不走,踮着脚够着桌子随处乱画。
林望当时觉得烦,却没有制止,等她画累了才问她画的什么,她说是花花,林望以为只是普通的花,想拿湿巾擦掉,却被妹妹阻止。后来母亲过来看见了,才说那是表扬的意思。
估计她是看动画片学的。林望不明白自己对她来说有什么值得表现的地方,他无视那双可爱的大眼睛起身拿过湿巾,最后还没有擦,那些胡乱涂鸦的花就留了下来。
再往后,林爸带着母亲出国,林望也留了下来。
那一年,是林望最沉默的一年,也是乔意跑林家跑得最勤的一年。
林望不愿意去乔家麻烦他们,乔意就每天往林家跑,喊吃饭送零食写作业聊天,除了上课睡觉其他时间和他待在一起,连小婉的邀约都拒绝了。
林望不怎么说话,乔意就打开电视,让房子里不会过于安静。
小婉和乔意说,林望这种情况最好让他做点别的转移注意力,乔意想到家里有个空鱼缸,是老乔年轻的时候用的,她转头就去买了两条鱼给林望送过去,可惜没经验,不到一周两条鱼接连翻白肚,乔意赶紧给扔了,连带着鱼缸也抱回家了。
养动物还是太复杂了,乔意担心弄巧成拙,挑来选去,最后买了盆盆栽放到林望书桌上,“林望,我听小婉说这个花可难养了,我养不好,麻烦你帮帮忙呗。”
林望问她是什么花,不同的花有不同的习性。乔意嘿嘿一笑,她不知道,她当时随便挑了个能开花的,忘了问名字了。
第二年,盆栽开花了。白花红心,像飞舞的蝴蝶。林望拍照给乔意看,告诉她,那是蝴蝶兰。
蝴蝶兰花期还没过,林望就离开了,盆栽再次回到乔家。可惜乔意在养花上面实在没有天赋,哪怕是在林望的远程指导下也没能养好,不过几个月,蝴蝶兰就枯萎了。
再往后,她和林望的联系也越来越少,最后变成了半失联状态。
回忆散去,眼前只剩精巧的戒指在指间闪动,乔意取下戒指,忽然发现戒指内侧刻着一圈小字,仔细看才发现是一圈钱的符号。乔意想起领证那天的情形,情不自禁地笑了,她抬眸看向起身往房间走的身影,“等一下。你还没回答我。”
看到林望转身,乔意高举手机,把屏幕转向他,“这套沙发怎么样?你觉得和新家的装修搭吗?”
屏幕上的灰色沙发套件看起来就很舒服,林望的目光越过手机看进乔意眼睛里。小时候,乔意的眼睛又大又圆,清澈明亮炯炯有神,她扎着双马尾坐在林家被亲朋好友夸赞可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林望偷笑,“你的眼睛为什么变小了?”
乔意眨眨眼,“啊?”
林望伸手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谢谢啊,你也一样。啊不,你比以前更讨厌了。”乔意不再搭理他,起身抱起电脑回房间。关门前瞥到林望的笑,她故意冲他翻了个白眼,关上门时手机震动了一下,乔意拿起来一看,是林望给自己发了个主动罚站的表情包。
以前林望犯错的时候,林爸爸就会让他去钢琴的角落里罚站,每次他站在那里面壁思过都会故意拿窗帘挡住自己,生怕丢脸。偏偏乔意最喜欢看他受罚,总会趁人不注意溜过去把窗帘挪开,等真把人惹生气了又捧着糖凑过去哄。
乔意戳了戳表情包,腹诽几句才发现表情包的上面显示自己刚给林望发了条消息,是那个沙发的链接。好像是刚才林望自己发的,想着,她转身打开门探头,“沙发就定这个了?”
林望还站在原地,冲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我转发给装修设计师了。”
装修实在是件麻烦的事,哪怕请了专业的人,还是折腾了很久。
忙碌的时候时间过得像流水,直到下班路上看到地上的玉兰花瓣,乔意抬头看见光秃秃的树枝上迎风绽放的玉兰花,终于留意到季节更替。她捡起花瓣放进包里,接起林望的电话。
电话里林望说他快到了,乔意刚要说话,就被突然凑过来的同事抢了话头。
“这就是你老公吧!他是不是要来接你下班,什么时候到啊?”
乔意躲开同事八卦的脸,“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同事挑眉,“当然了,你看这里谁不好奇。”
乔意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一张八卦的脸后面是另一张更八卦的脸,“就是就是,这么久了只见戒指不见其人,搞得这么神秘,大家私底下都在猜你老公是什么人物呢!”
“大家共事这么久,你就不打算介绍认识一下?”
“还是你老公太优秀了,你怕被别人惦记?”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乔意皱眉,转身看见她的徒弟站在稍远的位置,正低头玩手机。看起来毫不关心,实际上往这边倾斜的身体已经出卖了她,乔意觉得如果耳朵能随心变长的话她徒弟的耳朵现在应该就在她嘴边。
从发现乔意戴着婚戒上班后,同事之间对她另一半的关心就没停过,虽然共事多年,但是大家的成长环境天差地别,再好相处也只是同事关系,她明白她们的好奇不过是为了满足她们的私欲。因此,这段时间她都是自己开车上下班,碰巧前两天新房装修完工,林望说他周末两天都要加班,最近实在腾不出时间,两个人商量后决定等今天下班了一起去验收,这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乔意默默退后一步,低声吩咐林望,“我一会儿自己过去。”
两位同事迅速上前,看她真的挂了电话,开始抱怨,“又没说让你请吃饭,至于吗?”
乔意点头,面无表情地说:“至于。”
两个字把两位同事揶得说不出话,乔意露出标准的营业微笑,扬长而去,“哎呀,我的公交车要到了,我先走了,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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