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了,余笙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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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笙桥刚整理好工作文件,收拾收拾正准备下班,科室主任周立却过来打招呼,“余医生,你晚上有空没?”
余医生迟疑了一下,才回道,“主任,我晚上有点事……”
主任一眼就看出他有意推拒,便是一笑,和气地邀请他,“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吧?正好,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我把地址发给你,待会儿一起过去啊。”
余笙桥面露难色,为难之后也只有答应下来,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医院要采购一批新器材,好几个药代都天天往他们科室跑,对余笙桥也是各种殷勤讨好。余笙桥不喜欢沾惹麻烦事,药代的盛情邀请十次都推了九次,推不掉的那次一般都是科室主任非要带他去应酬。
因为顾哲之前经常来找他,科室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余笙桥和他们少东家有交情,故而就连科室主任对他都客客气气的。
晚宴定在一家中餐厅,餐桌上觥筹交错,药代公司的人十分热情地招呼着他们,余笙桥只是礼貌应和,但全程滴酒不沾。
主任知道他的一贯作风,虽然心中不屑,但也没有勉强。
作为一个外科手术医生,他那双修长白皙、灵活无比的手,就是他最重要的生产工具。所以余笙桥一贯自律,生活习惯良好,即使外出应酬也很少喝酒。
唯一的不良嗜好是,他染上了烟瘾。
晚餐结束后,几个大老爷们儿喝得红光满面,荤话不断,显然意犹未尽,于是药代公司的经理便顺理成章安排了下半场的娱乐活动,一行人来到了一家高级会所。
包房里,药代公司的人找了几个夜场美女过来作配,把科室主任还有其他几个男医生都伺候得相当到位。只有余笙桥枯坐在一旁,安静寡言,和这样热闹的场合显得有那么几分格格不入。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那些来他们科室活动的女药代,看他个子高,皮肤白,长相俊秀,性格温和,专业能力出众,对他也是非常喜欢的,经常围着他转。但接触下来,她们发现余笙桥过于冷淡疏离,和谁都没交情,多次碰壁后,也就不再到他面前去自讨没趣了。
眼看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众人却还没有要散场的意思,余笙桥借机走出包房,想出去透透气。
他去了一趟洗手间,站在外面洗手台前,也不管有人进进出出,站在镜子前点了一支烟,用力抽了两口,长长吐出一口气,总算稍微平复下心中的焦躁。
余笙桥不喜欢应酬,应付这样的场面总是力不从心。他和科室同事相处也不算好,余笙桥能力过于出众,又深受领导赏识,院方几乎把他当金字招牌一样供着。
私立医院不比舟济医院那样的公立大医院,逐利至上,风气也大不相同,余笙桥这样出类拔萃的业界精英,在他们这里是不多见的。而在一个无法充分竞争的职场环境里面,鹤立鸡群的那只鹤,通常受到的不是赞美与追捧,而是嫉妒与排斥。余笙桥虽然在这里已经工作三年了,但却很难谈得上完全适应。
在他刚离开舟济医院时,傅教授还联系过他。傅教授没有责备余笙桥,只是再次邀请他去京城。然而余笙桥没脸再见恩师,也便拒绝了。傅教授因此非常生气,指责他自毁前程,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搭理过余笙桥了。
余笙桥这几年过得也算风平浪静,只是事业上称不上顺心,他不喜欢现状,但一时也不知道该通过何种方式去改变。这种不上不下的境况,让他常常心情焦虑,烟瘾也随之加重了。
余笙桥抽完了一支烟,虽然知道该回去了,但他实在不想回去面对那种乌烟瘴气的场面,又接着点燃了第二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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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有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走进来时,余笙桥一开始是没注意到的。
“麻烦借过一下。”
那人从洗手间里出来,站在他身旁,冷淡地请他让开洗手台。
听到这个声音,余笙桥不禁一愣。他用力抽了最后一口,习惯性地瞄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却不经意间看到了旁边男人的脸。
这一看便让余笙桥受惊不小,表情立刻就有了变化。
男人也在这时抬起了头,先看向镜子,然后看向了他。
余笙桥只觉得头皮发麻,因为过度的惊吓,四肢都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就那么微微抖着手,在洗手台上掐灭了烟头,顺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转身就要朝外走,却被一旁的男人一把扣住了手腕。
杨羽抬起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余笙桥只觉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头顶,让他浑身发凉。
杨羽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露齿一笑,仍然是他熟悉的模样。
“好久不见了,余笙桥。”
他云淡风轻地和余笙桥打招呼,说话的语气都没有改变,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余笙桥无法想象此刻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只知道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他竭力表现出镇定,装得无动于衷,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对方抓住纹丝不动。
杨羽看着他冷淡的表情,微微眯起眼睛,靠他更近了一些,“装不认识,嗯?”
二人正在僵持时,主任却醉醺醺地走了进来。
看到他和一个男人手拉着手,主任迷蒙的醉眼里透露出了一丝迟钝的疑惑,道,“笙桥,你在这里做什么?”
余笙桥脸色一白,看了看杨羽阴沉的面孔,只好应付道,“我朋友。”
主任哦了一声,也没在意,就走进了洗手间。
僵持到最后,余笙桥不得不任杨羽抓住他的手,将他像逮犯人一样拽了出去。
坐在附近的一家江边酒吧里,杨羽一直阴沉地盯着他不说话,直到服务员把酒端上来,杨羽依然没有开口。
这样不安的沉默,比审问犯人还让人觉得难捱。余笙桥比刚才遇到他时冷静了不少,慢慢摸出一根烟点燃。
他以前当着杨羽的面抽烟的时候不多,因为杨羽讨厌看到他抽烟。二人分开了,不用顾忌一些对方的习惯,生活习性自然就会慢慢恢复到一个人的状态。
杨羽跟三年前比起来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不再像一个花花公子了。像是洗去了铅华一般,他的衣着整洁,神态平静,整个人都变得愈加沉稳内敛了。
也是,当初发生了那么丢人的事情,他杨大少在圈子里的名声几乎全都毁了,又被家族扫地出门,是个人都会受到打击有所变化的。
不过看他的精气神都还好,余笙桥料想他这几年可能没有过得太好,但也应该没有过得太差。
在余笙桥点燃第一根烟时,杨羽皱眉。在余笙桥不间断点燃第二根烟时,杨羽直接伸手过来把他的烟夺走了,插在烟灰缸里揉碎。
他们坐在临江的位置,晚风从江面上吹过来,挂在装饰屋檐下的一支风铃便叮当作响。
余笙桥本就心乱如麻,听着风铃叮叮当当地响着,愈加心慌意乱。
杨羽只是坐在对面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面沉如水,余笙桥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杨羽才开口,“看起来,你这几年过得还不错?”
他的语气充满讥刺,还带着一丝引而不发的怒气。
余笙桥自然是能看出杨羽在生气的。如果是因为余笙桥当时的报复行径,害他失去继承权,身无分文被家族扫地出门,他生余笙桥的气,余笙桥也不是不能理解。
望着对方俊美冷酷的面容,余笙桥如煎如沸的心情,突然间就冷却平静了下来,头脑也恢复了几分清醒。
他低头握着酒杯,无声地自嘲一笑。
是了,杨羽会怪罪他,生他的气才是正常的。
没了烟抽,总觉得嘴巴边上少了点什么,余笙桥无意识舔了一下嘴皮,抬了抬他的金丝眼镜,对杨羽勉强一笑,“日子嘛,总要过着走的,你呢,你还好吗?”
杨羽冷冷地看着他,听到他这若无其事的口吻,像是都要被他气笑了,余笙桥都能看清楚他额头上暴跳的青筋。
半晌,杨羽深吸了一口气,眯眼冷笑着道,“我怎么样?不过是身无分文被我爸扫地出门,被所有人看笑话而已……怎么,你想知道更详细的经过?”
余笙桥眼皮一跳,心口抽紧,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睛,神色狼狈。
杨羽面无表情地推了一杯威士忌到他面前,余笙桥迟疑片刻,便将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接着杨羽推给他第二杯,第三杯……
在余笙桥豪爽地连干数杯后,杨羽突然低低地吼了一声“够了!”,然后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得像乌云密布的天一样。
他一把抓起余笙桥的手,拽着他就往外走。
余笙桥一贯酒量不好,几杯高度洋酒下肚,很快就有了反应,四肢乏力,晕晕乎乎。被杨羽塞进车里时,余笙桥也没怎么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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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在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清晨了。余笙桥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全身都跟散了架似的酸痛,还有宿醉的后遗症,头痛欲裂。
他迟钝地望着天花板,恍惚了片刻,转头看到了坐在床边的人影,怔愣了一下,才恍然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昨晚都发生了些什么。
杨羽比他醒得早,一直坐在床边,背对着他。
余笙桥动作轻缓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听到动静,杨羽转头看着他。余笙桥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杨羽似乎也没有在继续生气了。
余笙桥垂下眼睛,想从另一侧下床,却被杨羽拽住手臂用力拉了过去,一把抱在怀里。
杨羽静静地拥抱了他一阵,才开口道:
“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他的声音沙哑至极,甚至带着一丝哽咽。
余笙桥浑身一震,僵硬地靠在他怀里,没有说话。
杨羽放开了他,双手握着他的肩膀,望进他的眼睛里,眼圈微微发红,哑声道,“以后你可以怪我,恨我,不想再见到我,但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了,好吗?”
余笙桥怔怔地与他对视着,忽然移开目光,匆忙下床去浴室洗漱。
昨晚刚见到杨羽时,余笙桥明明感觉到杨羽是在生他的气的。但现在看来,应该不是他以为的原因。
余笙桥其实也能猜测得到,一则花边丑闻不至于给杨羽造成那么大的影响。杨羽会失去继承权,一定另有原因。
杨羽没有跟过来,关上浴室的门,余笙桥无力地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用力闭了闭眼,抑制着心中的苦涩与悲伤。
等他平复好情绪,洗漱完出去时,杨羽已不在卧室里。余笙桥换好衣服,来到套房客厅,见杨羽正坐在沙发上,也已经收拾整齐。
杨羽指了指餐桌上的食物,道,“客服送来的早餐。”
余笙桥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嗓音也沙哑得厉害,“我不饿。”
杨羽却坐到了餐桌前,拉着他坐了下来,“饭总是要吃的。先吃饭吧,完了我送你回去。”
说着,杨羽倒了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到他面前。
看到杯子里乳白色的液体,想起昨晚被迫吞下去的东西,余笙桥不由神色一阵扭曲,就差当着他的面吐出来了。他赶忙转过头去,若无其事地端起桌上的另一杯咖啡。
杨羽见状,便促狭地笑了起来,拿起纸巾替他擦去唇边的水渍,靠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显然是在故意恶作剧。
余笙桥慢吞吞地吃着早餐,看到男人熟悉的笑容,亲昵的举止,一时间分外恍惚。
这好像是他们过往温馨平淡的一个普通的早晨,曾在余笙桥的梦中出现无数次。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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