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果全终始 二圣共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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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金蝉子祥云迟慢,行将二日,方至灵山。过三门,入大雄宝殿,参拜了如来,排入诸佛班部,悟空在侧,又见阿罗班次,悟能、悟净在列。遂静心明性,听佛宣解根本性原,善讲大般涅槃。但见青黄赤白妙色光,香木载车妙音扬。正是:妙法引众归觉岸,倒踏恒沙乐大乘。
妙音中,真如复说法;说法罢,诸般乐音休。如来对众道:“自论经讲法,我处不一日,凡间有百年矣。”望班部众佛,教:“斗战胜佛。”孙悟空出得近前,合掌作礼:“世尊有甚么言语分付?”如来道:“汝因妄堕,烦惹苦灾,致清源公久渡烦恼海,本合惩戒。但因善解其苦,还须你这系铃人,故此教你听讲法经,涤心净意,忏悔过去。汝悔悟么?”悟空恳恳道:“弟子知错见悔,初合不当强邀之。”如来默了少时方道:“既已知悔,尚有一事要你去做。”悟空问:“何事?”如来道:“北俱芦洲者,性拙情疏,多好杀生,善信难寻,佛法苦施。当年你与二郎真君、哪吒太子,共除九头虫怪、虎头蛟妖,救拔无綮国难,大施神通,种下善因。今可往摭善果也。”悟空问:“怎么摭之?”如来道:“你去即知之。”悟空又问:“善果果摘,弟子悔错,还望世尊允我归职本山。”如来笑道:“果成功,将抵过,恕你免听训。”悟空闻言,喜喜欢欢,急转身将离。又被如来叫住。悟空道:“我佛舌舒,一句话儿折两段。还有甚么分付?”如来道:“猴儿莫急,受你佛职所赐袈裟何在?”悟空思忆此间,就着恼,埋怨道:“二郎的灾,那袈裟兜邪物不察,已叫本山弟子收藏了,世尊却快另赐一件,不比我师父那般华美,好倒也生些明慧。”如来骂道:“那无綮本身法术,乃无生无灭之法,你与清源公皆不得察,却就赖袈裟?也罢,也罢。”教阿傩、迦叶尊者,取出一领织金红袈裟,对悟空道:“今赐你袈裟,以正佛像,当秉菩提心,发放大慈悯,降妖除魔,解救万民。”悟空礼拜谢恩。如来又教诸佛、罗汉、菩萨、金刚等众各执乃事,众菩萨诵念南无,合掌作礼而退。
适出宝殿,斗战佛拽步下山,疾欲离灵山,却被金蝉子叫住,后随了猪悟能、沙悟净。悟空与师父师弟作礼毕,问道:“师父有甚嘱咐?”金蝉子道:“徒弟,你虽已知错见悔,我却要叮嘱:五蕴空尽,六根常寂。修行的人,禀持一生空空,一念乱,邪思生,魔祸作。二郎真君是个冰玉君子,你切莫害他。”悟空道:“师父这又是错怪弟子了。十四载难完道成,庶成正果,弟子那般心性,师父不知么?”金蝉子道:“正是知你,才教说你哩!不然,真君怎就见孕?又不是吃了那子母河水!”悟空道:“此正是弟子错处、悔处哩。旧时肆恣,日后谨备,定防着这些儿淫邪之妖。”金蝉子骂道:“不当人子!极乐宝刹,却讲甚么乖话!”猪八戒咍咍笑道:“好么个火居和尚耶。师父,我估他这一出山,要上灌口,寻郎君去呵。元旦再带几个徒孙儿,与你拜年哩。”悟净惊问:“原来郎君一胎几生?师兄,却究竟几个小侄?”悟空骂道:“呆子胡说,你就乱信。”金蝉子将三个尽骂道:“汝等泼物,嚷嘴不善!在佛门圣地,吵闹那般孽口,不知起倒!仔细世尊降罪!可知错忏悔么!”都低头不敢回言。金蝉子忙促悟空:“你快去。切记莫旧话儿,害了真君,伤了天家颜面。”悟空躬身谢师,驾云而去。
正如八戒所言,径去了灌口。百年不至,青山如旧。江水滚碧来,桃李绕仙斋。缕缕道香浮玉坛,清磬黄庭步虚阶。孙悟空撞进庙宇,直入方丈,惊得那鬼判拜倒喊爷爷,家僮趋跄呼爹爹,却不见郎君在处。转出卧房,挝住个僮仆问:“郎君爷爷呢?”那僮仆战战兢兢道:“斗战佛菩萨老爹,小的失迎。今日有圆社摸场,爷爷往鞠场看踢气球去是。”悟空问:“那处的鞠场?”却不等那僮仆作答,捏了诀,通感毫毛金镯儿所在,打个唿哨,寂然不见。那梅山六圣闻报而来,只见得僮仆被扔作个风旋儿,跌了个嘴揾地。
霎时间到处,大圣立在云端下看,果见一个鞠场筑毬,好生闹热:
毬门红旗曳春风,击鼓鸣钲赛行戎。绿衣绯着往来间,踢圆落珠高下匆。你看那挟色接毬顽健打,左右展蹬六叶龙;又看这会干都催脚活立,侧背抄腰踢蹋雄。桩前一个玉面郎,折膝花肩锁飞鸿。蹴鞠丸圆足下随,脚躧万样千般踪。砑金领,大过桥,迎头跨口如圆光;凤衔珠,三捧敲,提跟飞揣美眼中。鞠客纷纷齐打揎,休疑风流夺门功。
孙悟空看到好处,也随叫一声:“圆!”那场中绯衣南队胜一筹,绿衣北队歪着,便就夹气,左右相抄,欲将踢脱。那绯衣毬头转开,偏首顾笑,琅然花倾,脚下一捻,把气球踢起,便要与骁色。却是一阵狂风忽来,折竹拔木,吹得那毬门栽倒,气球飘空。众场户住步,诸社友闭目,风停处,抹眼一看,没了绯衣毬头。社友惊惶,叫是日里鬼摄去了,茫茫四下找寻,遍觅不着。却原来孙大圣弄喧儿,使一阵风,将那绯衣毬头摄至空中,住定云端,乘祥光氤氲,强压着他亲嘴。
那人合他,抬手搂他肩颈,仰面承欢。缱绻间,孙悟空毛手擅便,钻进衣服,拈搭磨弄,被一把推起道:“莫在这处。”孙悟空听言,手不动了,停在胸乳上轻摩,笑道:“兄长好宽闲,百十年的,就放我在如来那,把屁股都坐破。你却散诞踢气球耍子。”这绯衣毬头正是二郎真君。这日赶闲,来观筑毬,兴起了变化一鞠客,耍了个一人白打,成套解数,十分好圆,赚得社友欢喜,谄着他共相筑踢。正到好耍处,孙大圣来了,一番缠绵怨语,二郎望着他金甲,其上裹了件织金红袈裟,便拿手理弄玉环。道:“灵山上算来不过一日,怎么如来许你出来?”悟空道:“他要我干事哩,干好了,不用再听训。”二郎问:“甚么事?”悟空亲他嘴道:“只叫去摭甚么善果。与我同去么?”二郎问:“何处?”悟空道:“又是那无綮国。”二郎点头道:“自灭妖擒怪,不曾探听消息,不知那国民可得安生。此去看看。”悟空忻悦,将他抱搂在怀,昵昵依依。二郎问:“此就去?”悟空道:“不急,如来只说有善果,定是好事,无甚坏着。正值东节,春和景明,且徐行旅游,赏玩风光,好解释这百年相思苦闷。”二郎靠在他肩头,看孙悟空把玩他的手。那一手背毫毛,璨金焜黄,爪指尖利,如银淬锷,托着他的手,却敛收狠悻,如许温柔。道:“你是急性,这般将我摄走,却叫圆社鞠客着慌,败了兴趣。且等我显像,让他等凡子安逸游戏。再返本庙,与梅山兄弟相知,然后往北去。”悟空道:“好呵。”低下筋斗云,拨开雾杳,却搂着二郎腰不放。二郎轻拍他两下,但见更紧,没奈何,便探出上身,望下发放道:“众友休惊张,吾乃灌口清源妙道真君二郎是也。今遇汝场筑圆,心生悦喜,故此化身,与汝同乐。既见好圆,最是风流青春,汝等握月担风蹴气珠,自在玩乐。吾公务去也。”言罢,掩雾纵云而去。那鞠场众客,望见此景,闻听此说,磕头礼拜,焚香供奉。自此,蹴鞠家祀清源妙道君,初入鞠场弟子必祭之。
当时二郎发动云雾,携孙悟空共至灌口,径入方丈房卧,分付僮仆离远勿扰,关了门,不放心,掐法诀,布了禁制。孙悟空倚在花罩,笑盈盈道:“不与弟兄们知会,即往北去?”二郎施法毕,指离诀文,便就解带宽衣,袒露玉体,往床榻走去,不作答应。孙悟空望着那背,蛱蝶扑翅琵琶骨,沈腰玉瘦琅玕木。落在金睛眼里,燔成烛红。展下眼,腰肢素背已近面前,孙悟空闪身跃迁,将二郎扑伏在床,握住琵琶骨尖,吻贴脊梁。二郎细喘浅咛。那湿吻迤逦向下,裈裤被褪去,软唇覆尻肉,忽将利齿咬玉团,又使手拨两山,分壁开关,指探幽园。却见里头,赤紧的雨濡露润,满径清香,悟空呀一声,嗤嗤发笑道:“好紧的穴儿,好多的水儿。”二郎反手揪把他脑后毫毛,半喘半言道:“莫弄了,进来。”悟空笑问:“甚物进来?”二郎晓得他性子,不与他言语,腰一扭,身一翻,双足绞着猴王颈项,使他弯腰俯身,抬头贴他耳朵道:“进来。”声儿轻轻,音儿细细,暗香吹送,冷比艳杏。经听宫,烧泥垣,直教那阳根抖擞。孙悟空低骂一句,手指搓个响儿,衣甲自却,乓乓落在地上,他袒着筋节躯体,满身金黄毫毛,早知耻穿留了小衣,即也扯下,挺着阳器,疾冲而入。始初受阻——那门户的实牢闭,捣几下,方挤进。二郎吃疼,呻吟一声,绞着猴儿颈项的腿,缠得一发紧,手抱住猴背,便就揪毛抠肉。孙悟空停住,问:“疼?”二郎声音颤颤的,只叫:“进来。”孙悟空低头含他唇,将身直进。
毕竟百来年不曾相叙绸缪,交接如狂,拍搦若激,少半时,二郎玉茎抖动,精泄于外,将悟空胸腹软毛满染。那后穴儿更紧嗍猴根,惑情迷意,深挞浅抽,不知多少合,连根尽没,精透丹田。二郎觉肚内渐胀,快意心惬,又出一精。悟空把握玉茎,道:“哥哥好生殷切,走丹甚速,却不伤神?”二郎横目流波,靥匀桃慵,懒道:“我乾之中爻甚满,失之一二,自相补阙,也无妨。”悟空笑道:“想来哥哥这百年间,修行恳笃。却以为今番只失一二?”二郎问:“你要多少?”悟空道:“到天明可好?”二郎羞嗔道:“才然日正。”悟空道:“那怎的骚穴儿又吸着老孙不放?”那下头窍穴儿含着猴根,闻听要颠倒整日整宿,猛的急持,早见比主人公诚实。二郎愈加赧然,却还从容言语:“耽乐时长,阳散多也,难以速补。左右欢娱一回,你……你再要一回,便起罢。还早北去。”悟空拿脸搵他脸,毛烘烘的,揸得二郎有些儿痒。听道:“的觉时长,身漏亏虚,不若作个阴阳补,既不劳神,更相凭借。”二郎戒之:“你道怎么?”悟空问:“兄长爱宠我么?”二郎冷冷道:“不爱。”悟空推未闻,自张自主道:“你将丹田化出一坤宫,体含坎户,我乾柱相摩,阴阳相交,三爻互追,作个双修之道,炼已还丹……俟那四候合丹,或可叫你我混元真阳之主,稳坐黄庭。”二郎气得一掌劈打猴头:“莫妄念!已有圆静,你还想甚的?”孙悟空着然委屈:“那孽子全非纯粹之精,不好。”二郎道:“你道不认他?”孙悟空醋道:“你认他?”二郎道:“的是你我元阳生息,虽未全精血,只得一点灵魂,也是自我腹中孕别,如何不认?”
孙悟空忽而欢喜,尾子摇摆,将二郎翻作侧卧,架起他一条白生生的腿,又挺身攻击。道:“你认,我便也认。兄长却不想再得个幼子么?抟合你我真元,予他精血骨肉……”悟空絮絮叨叨,循循善诱,二郎佯佯不睬,只情受用快意。良久言语不住,二郎恼了,掐住孙悟空咽喉,翻身跨在他身上,教:“锁舌闭嘴!”将雪尻夹那臊根,腰肢一沉,深刺入洞,若骑马儿般,臀摇腰扭,纵横驰骋。到那极乐处,鸣啼睍睆好音,穴口勒迫猴根,逼催元精,掐把咽喉的手,时紧着,时松慢。孙悟空不觉不快,反见盎然,合着韵律,进退牵引。终是不再烦言。
却说二圣久阔叙情,鸾交凤俦,不辨晨昏。那梅山兄弟得闻传报,郎君房卧闭锁,孙大圣在内,相顾无言,各各散去。只以为明早得见,早分付庖丁排宴。翌日一席盛宴,特备鲜果青蔬,时新素品,白填了六兄弟仓廪。第三日,如前。第四日,仍不见影。第五日,六兄弟商量,打门或不打门。三弟以为打,三兄以为不打,争说一日未定,至一鼓,僮仆来报,老爷们出来了,正厅中等候。姚太尉道:“却都正性整容,莫做异色,休吊了大哥面皮。”诸兄弟依言,遂去正厅。挂了笑颜,与二郎、悟空见礼叙旧,先吃一盏茶,排上饭来,欢饮几杯。二郎道孙悟空奉佛旨往北,他欲共往,烦累梅山兄弟看护西川,六兄弟应了,叫他宽情游玩。饭毕,大圣、真君也不歇宿,趁夜即行。六兄弟在空中相送,见二圣行得远了,直健叹道:“大哥回时,可莫再揣个二甥。”康太尉骂道:“你又犯夹脑风也。大哥已然讲了,圆静甥儿因邪所得,那里又得个二甥!切莫口业。”直健道:“想来旧话儿哩。孙二哥闹天宫时,我七兄弟听调赴花果山,助力天兵天将,他二圣果有一般的大神通,赌斗相持,又作法天象地的规模,皆不分胜负。便就赌变化鹰、鱼、蛇之属,无端无穷。大哥却更变作一寡妇,设计拿二哥,二哥却就变化浮浪子,摸了他脚儿……”言不尽,自止了。姚太尉嗟呀长吁,拍拍直健的肩,对众兄弟道:“此言合理。”郭甲仰面长叹:“各去准备人事罢。”
大圣、真君却不知上项话事,披月乘云,观玩夜景,昧旦时分,到了北海。片刻,金乌飞空,海如血染,祥云彩雾已跃海而过,正见霜雪城头解暝衣,薄裹微熹。更有:
狐兔踊跃,行人遗迹。狐兔踊跃,夜静群游奔丛疾;行人遗迹,日暮静锁安宁宅。瞳瞳旭日暖楼台,千门万户排霞色。早市新开抱花坐,香草盈筥薪荛积。火甲人夫掩灯笼,东城兵马将巡出。六街三市语渐喧,锦铺银店争黄白。九衢车马茫茫客,好表人物冠巾幅。幸逢圣人平妖祸,闻道百年起故国。
二圣凌空下观,见城中百姓皆人身,精怪无踪,皇城直上生彩霞,妖氛扫净,满心欢喜。二郎道:“这一场善果,普救万千生灵,感贤弟神威,太子法力,诚莫大之功也。”悟空道:“兄长神功无量,何以谦恭?审其根源,实尓洞烛机先,切中肯綮,方得成就。”二郎道:“却不知如来所言善果,是为何果。”悟空道:“且变化了人物,下去看看儿。”二郎道:“也好。”寻了个无人僻处,学礼貌,学獐智,各弄变化,都变做个俊俏衣裘少年,相携相搀,穿街遨游。行不多时,又躲离街道,藏至隐处,二郎道:“还未学全。”悟空道:“是哩,正忘了无綮国人无腹,衣带勒袍,却是个个楚宫腰也。”二郎问他:“可变化得么?”悟空道:“此何难。”捻个诀,小了肠脏,肚子即便凹将下去,再学衣着束带,胸阔腰细,与无綮人一般无二。二郎亦如此变化。
不返身,沿巷道走到他街,在城中闲走闲看,此间之民,除了体态无腹,般般生涯,容貌言语,与东西南三洲并无左也。过细菓铺,二郎欲买,近铺一问,无綮细菓却是一盒糕点香甜之气。没奈何,早与付了铜钱,张口吃了。扑鼻也香,砸舌也甜,滚进喉咙却也不见。孙悟空就笑:“二郎忘了无綮人食气哩。”二郎道:“先前妖精占国,国中还有他乡旅客,在此设店卖食,却忘了无綮人一生只食气。”悟空道:“虽只食气,看这城中也叫细菓铺、饮子店、饭店、茶坊的,都将取气装瓶、装盒,依样入味,真个有趣!”转过拐角,又见一饭店,过卖在门首招呼,腰身与凡俗人无异。悟空道:“那或是个他乡客子的勾当。”近前打话,原来一家的主人、过卖都是邻国之人,来此做客商的食肠买卖。无綮国人虽食有异,形有殊,而冠服器用,人事仪制,依然四大部洲相类,更相互市,来往旅人客商。店内卖荤素饭食,也卖糕点果子。旁有几个无綮人,买上一二少许尝新,见是常有的事。二郎与悟空随买,买了两块绿豆糕,各各一块。
二圣吃吃儿,说说儿,渐渐的行人云屯,挤挤搡搡,都往东关厢去。随出城门。到那关厢,过街道,出门头,有一小山,抬头望去,见一绿顶红墙宝楼阁,道:“似有座庙观,却不知供养甚么神仙佛陀。”悟空道:“我问问。”扯了个行人问:“先生,敢问前方宝刹叫何名色,供的那方尊者?”那人见他生得俊雅,言语典则,也不恼他拉扯,笑道:“料你不是城市里人。”悟空道:“见居山外庄村,今始进城。”那人道:“看你衣裘甚美,也是攒了几节生命的家缘,却不曾来过京都?”悟空道:“不曾。家当一座山,我来称大王,群小四万七,胜比邦城强。”那人遽然大笑:“好个会卖嘴的村顽,你又不是个妖精,也不是皇亲,怎能占山为王焉?见你这般儿言语,想是正躲过百年前妖祸,不知国中灾迍?倒好似那些儿新泥之人。”悟空问:“怎么说?”那人道:“有一百三十六年前,我国中来了一伙妖精,一个九头九面怪,一个虎头蛟怪,杀了先国王,侵了王位,奴我生民,尽除妖精为臣为相。那妖精治国怎比人君?先国王虽非明君,是也同族人身。那九头妖怪为帝,合同虎头蛟丞相,月月杀人,日日吃心,纵我无綮民天生长命,失了心与魂泥,难复更生也。不过数年,百万之邦,只馀十万!何其痛哉!”悟空道:“此事也耳闻。听传言,有灌口二郎真君者,帅班部除灭妖邪。”那人道:“是!是!是!昭惠灵显威济王灌口二郎真君,斗战佛齐天大圣孙悟空,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三太子,共率诸天兵天将,奉玉帝圣旨,炼魔除害,救我一国生民,至今百有三十年矣。那妖事毕后,又经十三载六王之乱,方天下归一。更有女佛施恩,国是重定。兴土木,起庙宇,祀三圣。亡没之民,有心则埋心寻魂,重构肉身,无心则㧏坟起墓,逢清明布些香气瓶儿,权作供养。近些儿年,见将复更生,却不知怎的,多无旧时记忆,仿佛新生。”悟空道:“既见新生,得命已是造化哩,或因那妖魔使妖法,消了旧念。”那人叹道:“莫知!莫知!”悟空道:“依这等的说,此祠宇敢莫供的是二郎真君、齐天圣、三太子三尊圣?”那人道:“正是哩。”
悟空谢了,将上项话与二郎复言道:“这无綮国倒也的当,知恩图报。”二郎道:“复生之民无记忆者,或多为术法炼就新魂,非根源者也。”悟空颔首道:“当是如此。”顺人丛往上走。街旁坊铺林立,卖书的、卖文房的、灼龟的、拆字的、卖扇的、卖诗画古玩的、卖鲜明花朵的……店外挤店内,坊内攘坊外,却不见童子童女,老妪老叟,满街青春少年人。悟空紧挝二郎的手,与他并肩悄言,不觉得涌挤,说说笑笑到了山坂平处,但见三门上有三个大字,乃“三圣庙”。悟空道:“不消说了,此三圣便是你我与三太子也。”二郎道:“我心有些疑惑。”悟空道:“甚么疑惑?”二郎道:“且看看去。”挽手入门。那山门殿左右不妆塑金刚,塑两个宫妆女官,云肩帽正,一个手捧金玉道服,似司珍司彩,一个手托红漆丹盘,盘内仙丹重叠,若司药司医。二塑像下各有无綮人祷拜,司医者甚众。近前听处,拜者皆有病在身,为己祝告也。曰:
“东宫娘娘,今年、今月、今日、今时,无綮国京都某坊某街某人,年甲某数,生于泥土,无父无母。苍天是我父,厚土是我母,母予我骨肉,父予我心魂。活只食气,死只埋土。本是生生不灭心,莫耐心心染病苦。百年之前罹妖难,我族医者尽命戮。经此百年无医生,为将病去祷仙姑。”
祝毕三叩。
悟空挽着二郎往二门过殿。当中供奉哪吒三太子,左右妆塑女官,左抱阮,右执钺,当是司乐、司仪。三太子背面塑女妃,身着翟衣,几个无綮民拈香注炉,磕头跪拜,口称“青公主娘娘”。孙悟空对二郎道:“青公主亦受用享祭哩。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当年言说传善,果是坚心向道,又替我每传名。”二郎道:“善信者结善业。吾等去后,他在无綮国中定有一番大善为,救度诸民,方成此圣名。”
又去正殿。当中塑真君、大圣神像,却是白狐裘衣粉面郎,金甲凤冠美猴王。孙悟空忤嘴笑:“好公主,好眼力,是不曾见你法相,捏塑了王孙公子的模样儿。”又贴耳悄悄道:“早是这裘衣遮蔽,青公主没看见里头银条衫儿,不然,将你塑做个女仙哩。”二郎色嗔,瞪他一眼,道:“若是妆塑合了我法相,便是八荒八极亦能应感,百三十年间,我从不曾感会,原来此因。”悟空道:“才怪你适间说疑惑。我也是有些灵应手段,自成佛,眉间白毫,五眼通感,时间感会供养祷祝,出元神观得,或我本山小猴,或东洲善男子,或取经西路,图我影神、立我牌位、祭我生祠之国。也不曾感会此处。”二郎惊讶:“你也不曾?”悟空道:“所摭善果敢莫是此者?”二郎道:“与院主问个详细。”
那供桌左右有两个道人,一个敲木鱼,是个尼僧,一个击铜罄,是个女冠。孙悟空走上前问讯道:“二位女道,敢问院主何在?”那尼僧口诵佛音不理会,女冠打了两声罄,方起手道:“陛下请老院主讲经去也。你寻院主做甚?”悟空道:“闻听院主是有德行的高僧,也想请他讲讲经,说说法。”女冠问:“是讲禅,是讲道?”悟空道:“老院主是禅僧,是天师?”那尼僧停了敲打诵念,道:“我师父道也修,禅也持,众经、云笈俱会讲,你俱能懂?”悟空道:“略懂些些儿。”尼僧道:“这公子惯会弄嘴。我无綮国中那来个会禅会道的?尽日里只晓得告病去苦,求财丰资,却不修佛事,不演真经,不谈奥妙,拜娘娘而志不诚,祷三神胡心不净,家家不念经,有难方拜圣。青娘娘许下罗天大愿,普济万民,劝善归依。今民得济,鲜见归善,娘娘之愿莫敢得成也!你又上那处懂些些儿?”悟空道:“我不是在国中懂的。”尼僧女冠问:“何处懂的?”悟空道:“我老孙
实非你国无綮属,花果山中一石猿。
众猴罗拜称大王,美猴之名山中传。
一点丹诚访灵台,参禅悟道寸心间。
跳脱轮回得长生,无边神通豪手段。
威扬四海千山伏,玉帝封我作齐天。
搅乱蟠桃意未宁,金箍搠破灵霄殿。
天兵十万将我降,天王父子胜我艰。
灌口二郎堪敌手,老君钢琢助相戬。
拿至天曹降妖柱,不惧刀枪斧锤砍。
八卦炉中神火煎,煼出降妖金火眼。
日满开炉取丹日,蹬倒丹炉逞凶悍。
一根铁棒满解数,威猛捅穿离恨天。
如来世尊施法力,落下五指做压山。
五百载来罪愆满,唐朝圣僧脱山难。
秉教归正向西去,为取真经历巇险。
十万八千里路阻,九九八十一难完。
经文传布大中华,善庆普施度鬼冤。
雷音宝刹授大职,斗战胜佛自此显!
金仙金佛加我身,你道二教经卷可能叹?”
那尼僧女冠闻得此言,惊惊惶惶,又不胜欢喜,忙捽下击子,双双倒身叩拜,高呼:“大圣爷爷!斗战佛爷爷!恕弟子之罪,肉眼俗目,不识尊相,有失回避!”悟空与二郎复了原身,各踏云光,直至九霄,径往皇宫而去。瑞霭流烟,彩雾喷霞,惊得个满院细民朝天顿首,喜得个庙宇僧道焚香叩头,拜祷道:“南无斗战佛菩萨!无上清源妙道显圣忠孝真君菩萨!”
那二郎真君在祥云上,对孙大圣道:“你忒也心急,还不及问详细。”大圣笑道:“我自有处。”二郎指着皇宫道:“那无綮国王在宫中?却不见真龙五色之气,端的蹊跷。”悟空道:“你看那云气之休祲,有青云泽于西北,此国中有贤良。”二郎又观日占,见如蛇贯,其气色青,一时蹙眉生忧。正将言语,忽的一阵风来,其声啾唧,令人惨切。二郎与悟空相视共惊,道:“大丧之风。”原来这气如蛇贯日占,青则疾疫五谷伤,更遽逢此风,主大丧疫疠,想来国中民疴,已有所应兆。二郎叹道:“原来善果未全,怪道如来要你今岁来。早想是那无綮妖事告厥成功,将功抵过,逾三百年,才放得你出。”悟空笑道:“原来兄长这般儿与我思想。当日止以为久别,权做个道别春情,好与入梦解相思。”二郎耳尖掐红,低声道:“千年的实久也。”孙悟空自筋斗云跳到真君云雾上,一把将他搂住,就相亲嘴。二郎侧首启唇,与之相亲,缓啮其舌,微齚其吻,美甘甘的欢意,甜腻腻的情思。半晌,却还记得干正事,整容束衣,低下祥光,径往白虎殿。
那无綮新王正与三圣庙老院主,对坐殿内,焚香论经,谈的是《老子指归》,生也柔弱。曰:“神明圣智者,常生之主也;柔弱虚静者,神明之府也。夫神明之在人也,得其所则不可去,失其所则不可存,威力所不能制,而智惠所不能然……是故,神明之道,天地之理,小不载大,轻不载重。故强人不得为王,强木不得处上。”说不了,院主忽而有作,合掌促步,急转出殿,也请那新王道:“王,真神临凡,速往拜焉!”新王不明,随院主出得白虎殿,至殿庭,方见上空霞光彩彩萦绕,仙彤绮绮缥缈,托乘二位圣者:
一个是玉面美郎君,一个是狞厉恶猴佛。郎君鹅黄锦绣袍,猴佛袈裟缠金铁。点漆明眸凝威光,幌亮金睛飞燄烈。日观千里路,凶吉指中捻。为尽前缘事,临凡予诲札。
院主跪地叩头,高声叫道:“二郎爷爷,大圣爷爷!”慌得那新王随跪,众宫人下拜。孙大圣细观那和尚,光头顶上有祥光薄淡,罗汉眉,玉狮眼,面靥一点善痣,容止慈仁佳瑞。再观那新王,眉秀轻凊,眼含阴阳,头戴冲天冠,身穿赭黄袍,碧玉带勒束细腰,无忧履蹬踏云头,行止有端方,气象弗帝王。悟空问:“下方可是无綮国王?”那新王道:“菩萨,弟子正是。”悟空道:“汝实非帝王气象也,早自脱去衮龙服,逊之真君。强取帝位,庶招祸灾。你国中近来可多疾多病?”新王闻听,骇然惊惧,蒲伏于地,不敢言语。院主和尚道:“大威大德斗战胜佛菩萨,慧眼高明!去岁春始,我国中多有疫疾,却因我无綮医者早亡灭于妖邪,他族别国难精医药,病者不得治,沉疴百万民。昨夜,弟子彻夜诵经,不小心伏案盹睡,得青娘娘梦中临示,方知灾因王起。故今日入宫劝谏,恳祈我王让贤。正说间,即心感二位菩萨灵威,忙与王出殿拜迓。”悟空道:“有道是:‘人有善念,天必从之。‘国眚因帝非,失民徒馀悲。解释从前恶,礼佛将善归。”言讫,以此四句具作一张简帖,滴溜溜下到皇宫。共二郎真君高升祥云而去。
那新王得了菩萨佛旨,当即转入寝殿,脱下龙袍,换上亲王冠服。原来他本是无綮宗亲,与先国王同生于一培泥土。百年前,三圣炼除妖魔,有亲王六人逃了性命,国中失帝,六王争权,割据山川。有一王名嘉着,据京都而势大,性诡诈,以谋术合纵离间,一十三年五王伏归。是青公主娘娘在侧劝善,谏切直言,道其得国不正,恐民心不固,故数十年以相监国,未敢称帝。五年前,嘉王亡殁,身心埋后山之帝陵,这新王乘间侵位,自立为帝。非是天命真龙,乃引天祸,致民病。自此龙袍不加身,换来明主与深恩。那三圣庙院主磕头拜谢了新王,仍奉他为王子,请其推选新帝。那王子愧然百辞,三日后,即回封邑,一世未再离其封地。院主便请众臣众将共匡国危,将二圣临凡劝化、所具颂子,俱以告之。众臣众将及城中百姓,皆见二菩萨真身,遂笃信而拜之不已。闻得菩萨嘱咐,宰相忙请院主启建道场,修斋打醮,敷演诸品妙经,广传无量大法。一壁厢又出飞报,教国中诸民,皆来听高僧院主讲经,劝善禁恶,令诸民日日要烧香念佛。一壁厢,又差贤能之官,遍访国中,寻来真龙,扶其登基。
孙大圣与真君离开皇宫,未返本山本府,在城外变化做外邦客商,复进城中,闻得一片善声盈耳,十分欢喜。又一路打听消息,探得那嘉王、王子前事,又得知九十年前,青公主娘娘已离本国,方上云游,无人知其所踪。国人感娘娘恩德,塑真像供养,逢时节醮谢。或有传说,娘娘早魂归阴司,毕竟非是无綮人属,无能因心构魂存形而复生。二圣听说,暗中私语道:“可去森罗殿问问。”遂复了本像,往阴曹而去。
十王共相迎迓,闻得二圣来意,教掌生死簿的判官取来簿子,查得青公主娘娘善终,该寿八十六岁。二郎问:“可知他入轮回否?”又教掌轮回簿子的判官来前,查得未入。悟空笑道:“这勾当老孙熟哩。”二郎问道:“怎么?”悟空道:“青公主弃杀生之道,在贱地北洲,广传善教,宣扬妙道,是个至善至诚之人。必是结了善报,魂归途中遇着那位菩萨,收与做弟子、掌事了。意者寻来勾他魂的鬼使问问便知。”十王唤鬼使、勾死人俱来,询之果是如此。原来青公主日正坐化,炎阳当空,勾死人不敢出。待夜间欲要勾他魂,忽来一阵香风,宝光莲华,落下一个菩萨,是为如来座下二十四天之功德天,将青公主阴魂摄走,以其善信,收做弟子。大圣、真君、十王闻说皆喜。
告谢十殿阎王,二圣纵至云端,悟空问道:“诸事已了,我先回灵山回禀世尊,再去本山看看我那猴子猴孙。兄长可回灌口等我,待点了我那些猴小每,再寻你一同耍子。”二郎点头应了,挝住孙悟空的袈裟金钩,将他扯近,两唇相薄。少时,便推开。孙悟空发笑道:“短则三日,长则七日,即回。”二郎指诀一握,将风催送筋斗云,自家拨转云头,径返灌口。
却说孙大圣顺着东风,一筋斗翻至西极,上雷音宝刹,将无綮国之事,细细备陈。如来闻得无綮国上下尽皆念佛看经,大喜道:“甚好!甚好!北俱芦洲贪而好杀生,拙而难感化,得此一国信我善教,即福原也。悟空,此番你有大功也。”悟空合掌道:“佛祖,我此功可抵多少的过?”如来笑道:“你这猢狲,先已讲得,此功果成,你即无须寻继听教,还道怎的?”悟空道:“百年前泯绝九头怪、虎头蛟,拯救无綮国,此功正抵我先犯之错。今之劝善,举国皈依,此功欲求别赏。”如来道:“你说。”悟空直挺腰背,如千尺青松,凌傲岁寒,道:“我性刚烈认真,幼时不知事,犯下大错,遭受天灾,幸蒙观音菩萨劝善,我师金蝉子唐圣僧解脱,秉教伽持,拜入佛门,信心果正,一路西来,成此佛业。今得金身白毫,晓事明理,弟子甚感厚恩。只是我倒底是只猴,自由自在,逍遥无拘,方是我无量之福。”如来笑道:“既如此说,你的实大功,我便许你自在逍遥,日后可相抗礼,无须参拜。”悟空这才悦情。
好大圣,得了佛口法言,意满身轻,自在乘云而去。正是:解释缚心千千烦,终得风流悠悠身。他腰一伸,筋斗一纵,便见大唐长安城。岁至元和,当今圣上乃太宗世孙,悟空在灵山中不晓年月,不闻俗世,不知中华大地又历兵戈,已复安定。今上笃信佛法,宏宣教义,尝迎佛骨于法门寺,由是佛事愈盛。过此凡俗纷扰地,又一个筋斗,望见东洋大海,巨浪荡荡,再纵身一跃,早至花果山。按落云头,直入洞前山坳。旭日正始,朝霞新染,红似一匹轻绡。那群猴群精披醉霞光,个个抖擞,双双焕发,分列两班。四健将排在前头,唱名点卯。那块高石头崖,本是大圣圣座,却不空着,坐定个神仙。看他:
风姿美兮,月柳濯兮,
如竹猗猗,如松青青。
谦谦落落,凛凛赫赫,
目点寒冰,眉挂溟泠。
原来清源妙道显圣郎,灌江何赊坐山场。孙大圣着然见喜,尾子一抉,跳上石头崖,箕踞一旁,搂着二郎就亲嘴。二郎侧脸,伸手撮着他地阁一偏,吻贴颊面。那崖下概众猴妖兽精,惊惧惧共相垂头,惶恐恐跪下山呼:“大圣爷爷来家了!”孙大圣甚觉可惜,不缠帐,将手一挥,教众小的作起。问马、流、崩、芭四健将:“我不在百余载,诸事可好?”四健将近前禀道:“大圣在佛祖前听经百年,二郎爷爷常来点检,诸般皆遂。近来却有一二小猴,忽开发道心,破疑本参。”大圣颔首喜悦道:“好!好!好!小疑小悟,大疑大悟,一念通则万念通。见有此参破三关者,可提他每加升。却是那几个孩儿?”四健将忙自班部唤出两个小猴,又道:“外山还有一猴,百年前因罪侮二郎菩萨,大圣罚其不得入山内当值,不得面见,故不敢着他进山。”悟空思忆片刻道:“便着他做外山小校。”又加升那两个小猴,一个做前山护法,一个做后山护法。
散了众猴众精,教各去顽乐,搀着真君,往水帘洞去。道:“蒙兄长看顾家阑,教小的摘果奉酒,具几样烟火食,你我相齐,往洞府共饮几杯,一为酬谢,二则叙些情意儿。”二郎扯住他道:“元旦已去,元宵亦赊,花朝节将至。我母亲素来爱花,观得下届花朝盛会,也学做个品花会。前几日,他差人下柬,要做梅英会,叫我相赴。你既回来,便随我同去罢。”悟空即唤来四健将,说了上项事,道:“我那丈母认不的,他要学下界耍子儿办花会,我与二郎爷爷同去耍耍,汝等好生看守家业。待我回来,与你们些瑶花仙草做的糕饼吃吃。”四健将连连应喏。
即腾云而去。正行间,二郎忽然道:“我可感应无綮国祷祝了。”孙悟空闭目感会,须臾道:“多是告病。这善业还当结个圆满。我这治病却不用看诊费药,还看我老孙人情。将你母亲伺候好了,再去公干罢。”二郎道:“不必这等繁难。去灾弥祸乃我本职。无綮国虽远北地,既与我供养香火,当与护之。且同我去去来,半日即毕。”悟空拍手道:“忘了兄长会医也。”二郎摇头:“我若会医,早也识得孕胎之异象。”悟空奇道:“你既不会医,那如何曾与小儿治疮疾?今番又怎么救济?”二郎道:“且随我去。”
遂至北海,过海入无綮国,径停云三圣庙。二圣运慧眼,观得正殿神像重塑,正是前番显相高真。悟空道:“那院主果有缘法,此也不过半月,将你我神像新妆,是以祝祈可应也。”那像颜色正鲜,威仪堂堂,二郎意美心欢,指掐诀目,足踏罡步,拘来城中御水河神、城隍、社令、土地,及满城各庙神祇,总十一地仙小神。见真君、大圣齐齐纳头下拜。悟空笑道:“好歹一国之京都,怎就汝等几个老儿幼女?”那班部中有一女仙,女官打扮,手执钺,正是三圣庙供奉司仪。他拱手道:“启上大圣、真君:无綮人因本身有长生之术,善信善仁者寡。百年前无綮医者亡于妖口,病者无可得治,青娘娘劝丞相起造三圣之庙,供奉祷祝,告病祈福。闻得真君老爷灵应,却不知为何从不灵治无綮之病?”悟空道:“因尓无綮志不诚,心不信,神灵不该显应。”二郎道:“无綮人以心为根,常复更生,若心殒札瘥,亦难再得性命。此非为长生之正道也。是以逞体之特殊,贪命之迥别,不遵正途,以图长久,疾痛心消之时,魂不上天,魄不归土,轮回不入。遇天灾妖祸,必遭族灭也。”那四位女仙都跪地道:“真君、大圣在上,请救我无綮一族!”二郎问:“汝等都是无綮之民?”悟空道:“无綮人无分男女,国中多见男子装扮,如何你四人扮作女子?”那四仙女道:“我四者俱是无綮民。无綮人虽不分男女,世以男子为尊,故多妆服男,也有似小神爱服女者。正因爱服女装,才蒙青娘娘青睐,拔我四人为伴当,充作庙祝,早晚侍奉三圣香火。”
二郎点头道:“我与斗战佛此番前来,正因尓族之病。汝等听令:城隍,你往宰相、众官府邸,着他即往三圣庙吾之神像前请水;社令、土地往有病之户,着他每雨停之后,来庙祷祝,饮圣泉水;女官神,示与庙中僧道,雨停取水,发放病人。御水河神,你与我同去庙宇,寻一处福地起泉。”诸神谨依使令,各各去讫。那御水河神寻庙左有处山坳,引真君、大圣去看。大圣观其祥异,以为佳地,二郎便着御水河神挖坑造眼引山水。踏起云雾,与悟空一同升上九霄,等无綮众官来庙请水。那众官白日黄粱,梦中得城隍临示,即往三圣庙,设坛请水。才罢,果有细雨落下,不似北洲之雨,夹冰带霜,刺骨料峭,也不若南方之雨,暴烈滂沱,凄凄潇潇。是:丝丝织春意,微微湿晴光,春雨布德泽,片风送三香。
此雨正是二郎真君召来北海龙王所布,雨是北海水,以真君乃亲王,雨乃注泉差疾,故无须启奏。真君又施展神诀,凝出一块心口精血于指尖,撒入雨中,又握诀施法,将诸般精血雨水引至庙左之泉。早有孙大圣见真君凝聚精血,法力施为,吹一口仙风,将精血雨水拢集泉直上,笑道:“原来兄长的实不会医,把至阳真炁做了圣药圣水祛病除疾。”二郎收了法力,与悟空并肩立于云端,道:“我幼时嬉顽,演习弹弓,不慎伤了手,遗血于泉。有小儿染疫,其父取水,饮辄疾愈,又观得我本身,立庙塑像,以此传我显灵。”悟空挨着他笑:“兄长幼时多顽皮,却还有那些儿趣事?夜里都说与我听听。”二郎看北海龙王敖顺自潜心布雨,未闻说话,低声道:“回去再拉闲。”
雨下了一炷香时,二郎望下看,见泉水满溢,教敖顺收回,谢了助力。敖顺拱手道:“真君使用,岂敢推托。既已事毕,小龙返本府去也。”二郎揖谢:“累龙王相助,此水俯救一国生灵,积功累德,实为大正大善之果。”敖顺道:“蒙真君带挈,引吾一功。”拜别二圣,转回北海不题。二圣不去,在九霄下望,见国中之民蚁集三圣庙,焚香拜祷,庙中道人取来圣水,分与瘼者。正看间,当方众神回禀,饮圣泉水者病皆见瘥。二圣甚喜,众神跪谢重恩,称颂神通法力。真君、大圣自驾云升天,往九霄赴会。无綮众官、百姓、和尚、道士,那知这神佛亦有家务事,白日梦神示,告病丕显灵,一饮圣灵水,去疾一身轻,人人瞻拜,痛哭欢呼,善念顿生,虔心归依。
自此,无綮国中,家家献供,日日焚香,都诵一卷《昭惠灵显威济王杨二郎斗战胜佛齐天大圣孙悟空护国佑民济世救生二圣宝卷》,曰:
“锦袍王公,金甲大圣,
手持宝刀,手握金棒。
馘灭鬼怪,斩除妖精,
勦静邪祟,魂魄丧倾,
魍魉祟火,末化尘风。
撞可发慎,远避潜濛。
如有伪背,责罚幽冥,
阴山治罪,万年寒冰。
谨请神位,着意建功。
哪吒太子,梅山六圣,
煞煞威威,各显神通。
齐心努力,护佑空中。
蛟虫作怪,一概绝踪。
扫荡灭息,正气升腾。
祸消福至,家门兴隆。
千祥云集,元亨利贞。
清源妙道,显圣威灵。
斗战齐天,玉宇澄清。
神力无边,护佑群生。
诚心祈祷,电鉴施行。
二圣威名,永世传讽。”(注1)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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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注1:根据《二郎宝卷》改写。其中化用了教员的一句“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