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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九点钟,铃响。

大厅里的蔺元清显得孤零零的,死死攥着那张准考证,抬着头望着高台上的评委席,牙关紧咬,眼睛红得滴血。

微胖男人微笑,轻轻抬手,以一种几乎是志得意满的神情,指着他:“保安呢,还在等什么?他又进不了考场了,还不赶出去吗?”

一片鸦雀无声,死寂如看不到尽头的黑夜缓缓落下,厅边的两个保安迟迟疑疑靠过来,伸出了双臂。

蔺元清看着台上,眼前一片混沌。他心里想,我不该带准考证来的,我应该带一把刀。

隔着这么多外物,名誉、社会地位,但是剥开那身衣服,底下也是和他一样热腾腾、红艳艳的一颗心。他要剖开层层叠叠的肉,刺破那颗心,拽出来看看,那里面是不是流着和人类不一样的黑色。

不然怎么会恶毒至此呢?

保安从身后握上了他的手臂,用力去撕扯那张准考生。

蔺元清浑身僵硬,握着那张纸,就像握着他的全部。

宋而冷冷看了几秒,又要开口催促,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破碎声。全场再次寂静了一秒,响起了女人的尖叫:“你干什么?!”

换来了更响的一声玻璃破碎声,然后是重物接二连三被推倒在地上的声音,里面顿时骚乱了起来。

宋而愤怒地转头。

考场里已经是一片混乱,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疯了一般,左右突围,一边躲着扑上来抓她的家长,一边把所有她能看得见的仪器狂乱地推倒地上。

场外观望的文书脸色发白,甩掉鸭舌帽一跃而起,但他实在隔得太远,没有扑到慕霖。

后者的马尾已经散落在身后,额前全是汗水,黏着几缕发丝。她成功摔掉了所有设备,地上没碎的也被她跳起来踩了一遍,她也被几个家长联合逼到了墙角,如困兽。但她脸上却一丝一毫的惶恐都没有,扬着头望着几步之外的文书,笑得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眼角眉梢全是快意。

“有的人能考,有的人不能考,岂不是不公平?”她喘着气,声音里却全是笑意,盯着脸色青白交加的文书,眼白里泛出隐隐的血丝:“那大家都考不了了,这才算公平!”

旁边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双手发颤,惶恐无助地望着文书,文书的脸几乎扭曲,回头一拳将他肩头的摄像机打飞了几米远,怒吼道:“拍拍拍,拍你x了个x!赶紧打电话给——”

话到嘴边,他看着场边怒气腾腾、对他虎视眈眈的家长,又紧急将要脱口而出的尊称咽了下去:“——打给我们领导!”

大厅里,蔺元清浑身一震,用力甩开抓着他的保安,大步跑来扑到考场门口,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黑发散乱、衣衫凌乱的慕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慕霖看着他,眼睛柔和了一瞬间,又望向评委席上脸色难看的宋而,声音清凌凌的,考场内外全都听得清清楚楚:“我爸是空军慕联少将,你们谁敢动我!我砸的考场,我自己承担后果!我自愿放弃竞赛资格,你们可以准备重办决赛了!”

宋而双拳攥得死紧,脸上的皮肉都在发抖,层层叠叠抖动。

文书心如死灰,知道事情再无转圜余地,浑身失了力气一般倒在椅子上,看着慕霖不慌不忙拿出发绳,以指为梳顺整齐头发,扎好一把漂亮的马尾,头颅高昂、脊背笔挺,带着肆意的笑一步步走出考场。

她身前围堵的家长都懵了,如摩西分海一般下意识让开一条路,她从中步伐平稳地踏过,身后是一片废墟。

堵在门口的是一台摄像机,慕霖低头扫了一眼,轻蔑地扬了扬嘴角,仿佛在和镜头后面的那个人对视,毫不犹豫一脚踢开,大步走出,两袖带风。

蔺元清抓着门框,死死盯着她,眼睛里慢慢泛出泪光。

她走到他身前,眼睛慢慢柔和下来,身上那些尖锐的刺瞬间瓦解。她张开双臂,深深地抱了抱他。

“好好考,去做你想做的事。”她说:“这是慕家欠你的,我还了。”

蔺元清的声音沙哑:“你......”

“我要去找我的路了。”慕霖说,透过敞开的大门,望向一跃而起的太阳。朝阳洒在她的面庞上,令那眉眼熠熠生辉:“我不会如慕联的意。你救了我哥,我来救你。”

蔺元清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慕霖再次用力抱了抱他,退后一步,绕过他向外走去。她在朝晖里回眸一笑,声音里全是笑意:“元元,我们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这是少年的蔺元清最后一次看到慕霖。

在他充满了艰难和困苦的生命里,她是一轮太阳。

3月2日,因不可抗力因素,在B市新东街会展中心,重新举办全国中学生生物学竞赛决赛。

自创赛以来,这是首次重赛,虽然主办方没有公布“不可抗力因素”到底是什么,但是已吸引来大批记者。穿着厚实的棉服,扛着长枪短炮,在早春的瑟瑟寒风里,拥堵在场馆门口,挨挨挤挤地等着宣布结果。

他们相信这其中一定有大新闻。

18点,铃响,门开。

走出来的男人,记者们还是认得的,是赛委会的副主席。他脸色麻木,好像已经放弃了什么希望,双眼发直,拿着刚打印出来的登分表,在黑洞洞的镜头前,呆滞地念着名次。

明明是一场大型比赛的结束,要见证数个胜利者的诞生了,可场馆内却毫无喜意,人人脸上都带着僵硬和麻木。

记者们好奇心更重,几乎抓耳挠腮,恨不能用话筒撬开副主席的嘴,把头伸进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念到最后一行,也是冠军的名字,副主席的声音抖了一下,瞬间微弱下去。

“......第一名,91.7分,C市骏雅中学,蔺元清。”

念完最后一个字,他脸上冷汗淋漓,仿佛脱力一样,坐在了椅子上。回头看向评委席,咧了咧嘴像是想笑一下,可是最后比哭还难看。

记者们欢呼雀跃地涌了进去,举着话筒、扛着镜头,精准地定位了站在大厅里的那个男生。瘦高个,眼睛沉静,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拿着一叠纸,好像已经等了他们很久。

无数话筒凑到了他脸前,密密麻麻的话音响了起来。

“蔺同学,我是明日新报的记者,祝贺你夺得第一名,请问你有什么学习心得想分享吗——”

“蔺同学,我是河阳晨报的记者,今天上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下午重赛了,你方便和我们透露吗——”

“蔺同学,我是民生报的记者,我想问——”

而那个被簇拥在人群之中的少年,嘴角带着很淡的笑意,微微抬起手,对着镜头,毫无惧色。他的手势仿佛有力量,记者们瞬间安静下来,听着他开口。

“重赛的原因,我会告诉大家。除此之外,我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想借各位的镜头向外公开。这件事,才是我参加比赛的动机。”

记者们扬起头,期待无比地看着他,评委席传来轰然一声巨响,仿佛是桌子被猛然推到了地上。但已经无人在意了,没有人回头看哪怕一眼。

蔺元清嘴角笑意更深。

他的眼睛锐利明亮,像两把刀子,笑意之下,又缓缓透出恨意。

“我要举报C大生科院的院士宋而。”他的口齿清晰,一字一句,一点磕巴也不打,好像这话在他心里打了几千遍草稿,出口的时候流利无比。

“收受贿赂,‍‌‌强‍‌奸‌‌‎利诱,学术造假,包庇犯罪,草菅人命,迫害学生。”

场地之中死寂了三秒钟,尔后如冷水入油,轰然炸起无数人声。

白炽灯森冷,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更显得晦暗。床头心电仪一声一声,滴滴声规律稳定,病房内的几双眼睛都盯着那起伏的绿色波形,目不转瞬。

冯飞扬的胳膊吊在脖子上,头上也缠着纱布,看着蔺元清的眼睛很冷。

段昼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上前半步,将蔺元清挡在身后:“我学弟说手术结果很好,顺利的话,今天晚上到明天早上她就能醒。”

冯飞扬嗤笑了一声,毫不客气:“那又怎么样?她醒了和她好了是一回事吗?她六月就要高考,谁能为她负责?”

段昼哽了一下,说不出话,蔺元清从后面扯了扯他的衣角,走出来,和冯飞扬面对面。他的脸色很平静:“我来照顾她,不管是高考前还是高考后,我会照顾她。”

冯飞扬瞬间警惕,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不用你费心!我能请保姆陪护来,你离她远点别打扰她养伤就行,我谢谢你!”

蔺元清知道他的心结,又无法解释,再加上安煜并没有明确承认过对冯飞扬的想法,因此他并没有同意冯飞扬的话,只是不再开口,避免在病房里与他争执。

几秒之后,坐在墙边的楚山落缓缓开口:“安煜的情况,我们会负责。她的身边应该由她家人来照顾,我早上和她父母联系过了,她父母明天会赶到。”

冯飞扬的脸瞬间垮了下去,想反驳,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话。

“叩叩”两声,几人望向门口,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露出时朝阳的脸。

她的眼睛依然第一时间定位在段昼身上,顿了两秒,才看向其他人:“材料我已经整理好了,如果中央纪委那边启动调查程序,就可以直接递交到他们手里。”

段昼有些踟蹰地转过来,抬了抬手,好像想摸摸她的头,可还是没抬起来。

时朝阳面色如常,好似什么也没察觉到,看着病床上双目紧闭的安煜,声音很冷:“这是我第一次做起诉材料,我会做到最好,绝不会放过宋而。”

她大学学的法学,这次的起诉状就是她主笔,证据材料也是她整理。

扳倒一个院士,相当于要撼动他身后枝条蔓生、盘根错节的一整个研究方向和学术势力,这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这不是对着镜头举报、发几篇网络文章就能做到的,所有人都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

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调查结果水落石出,到审判下达,他们之中的有些人可能半辈子都走过了。但不管如何,他们一定会走到底。

告慰死者,勉励生者,对过去的冤屈,对现在的抗诉,对未来的斗争。

所有人都在等,所有人都在看,发声的,不发声的。

所有人都会记得。

这不是一个人、几个人的战斗,这是一场群体性对公平正义的诉求。它关系着很多人的命运,所以必然会伤害很多人的利益。但是没关系,永远有人记得,永远有人在等待。

蔺元清慢慢坐在安煜身边,小心翼翼地掖了掖被子,生怕压到她。他看着安煜平和的脸,声音很低:“我们做到了,安煜。”

昏睡的人自然做不出什么反应,她只是继续平和而安详的睡着。唇角轻轻扬起,好像在睡梦中微笑。

她的枕边,放着一本书,半开的窗子里柔柔飘进一阵轻风,吹开了封皮,露出了扉页的书名。

——《波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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