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
-----正文-----
7月底,骏雅中学门口,已经张贴起了红榜。最上方挂着的,仍然是学生们熟悉的那几个名字。榜下围了好几圈人,对着红榜指指点点,校园内很久没这么热闹了,门口还进来了一些陪看榜的家长。
蔺元清一手拉着行李箱,凝视着慢慢合上的寝室门,嘀的一声锁响,他的身份卡彻底失效,再也推不开男寝A楼的这扇门了。
这扇门后,那些情事纠缠、爱恨是非,随着这一声锁响,也和身份卡一起,彻底失效了。
他的眼睛里,情绪很复杂,看着它好几秒,还是转身向电梯走去,没有再回头。
阳光落在他身上,双肩瞬间暖和起来。大门口,披着长发的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月亮。她高高举着一张正红色的纸,上面“录取通知书”五个红字鲜艳夺目。
“我在你隔壁呀!”川流不息的人潮里,姑娘的笑容那么温柔:“元元,我们还要一起上学!”
蔺元清的脚步停下,他一只手拉着行李箱的拉杆,胳膊下夹着一封深紫色的信封。他只觉得心头发热,眼睛微微潮湿。
和从前一样,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最终只是释然一笑,轻轻点点头,说:“好。”
他们就和过去的九百个日夜一般,肩并肩走在校园里,背景音是纷杂的人声,安煜的声音很轻,但却如潮水一般安谧而稳重。
“这是我多少次看到这个走廊,我记不清了......但是这却是几百次来,我第一次看到这张红榜。它代表着我终于战胜了命运,从未来手里夺回了你。”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很淡,浮动在空气里。安煜的声音很虚弱,却也如月光潺潺。她的眼睛那么清亮,落在蔺元清身上,仿佛有无边无际的温柔。
“元元,你是我的孩子。”她说:“我第一次失去你,你只有十岁。你早上还和我一起拧干床单,晾在院子里,下午回来的时候,浑身湿透,再也睁不开眼睛。我哭得要瞎了,他们却说,你是自己贪玩,踩到了暗漩,怪不得别人。”
“我根本不信。你从小就乖,我只要和你说一遍不做什么,你就一定不会做。更何况我跟你说了好多次,小朋友不可以偷偷去池塘边玩水。那是我第一次失去你,你没了,姥姥病倒了,也没了。我撑不下去,去了南方打工,不敢面对这一切。后来啊,我想了好多年,想回到老家去。我看到你的坟包小小一个,挤在姥姥姥爷中间,长满了野草。”
“我许了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把你换回来,要你好好长大。”
“梦里面,我看到了‘祂’。祂和我做了交易,要在必死之局中寻到一线生机。祂说你的命运就是这样,早早死了也许更好。我不相信,我一直求、一直求。可是我那时候没读过什么书,道理也不懂,只是一个村里长大的、最平平无奇的女人。祂给了我机会,可是我前几次甚至都没看到你长大,就算是避过了淹死,也总会有其他的事故,失火、摔倒、生病,我一次又一次看着你下葬,几乎疯了。”
“在这样的循环之中,我学到了一些东西。我开始念书,学到了一点知识,不再靠给别人做美甲维生。我去做文员,帮忙写材料,学着给小朋友上课,就能挣更多钱,在家里住更久。我把你当成眼珠子,一刻也不离身边,可是你长大之后,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你长大之后,真正的残忍命运才到来。我才明白,祂说的是什么意思。”
“总会有不怀好意的人被招惹来,夺走你、囚禁你、摧残你,我没有办法。我报警、贴寻人启事、找记者曝光,可是没有用。你的性格这样刚烈,最后回来的还是尸体。我摸着你身上的痕迹,有别人折磨的,也有你自己扎的,几乎恨死了这个世界。”
“最绝望的一次,是爆炸,我都没有看到你最后一眼。”
“我几乎疯了。”
“有一次,我终于抢在那之前找到了你。你奄奄一息,身体底下全是血,瘦得皮包骨头,胳膊上都是针孔。我不知道他们给你注射了什么,你只是笑着求我,把刀递到我手里,说‘妈妈帮帮我,妈妈帮帮我’。”
“......祂问我,还要继续吗。我说不出口,在这些循环里,你死了这么多次,我动摇了。我觉得,十岁那年溺死在池塘里,也许是最温柔的结局呢?”
“可是我还是说了‘继续’。”
“我求祂清除我的记忆,我预知了那么多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在最空白的开端里寻找结局。祂同意了,交换条件是,我要被剥夺母亲的身份,从一个陌生人开始接近你。”
“所以在你后来的记忆里,没有妈妈,只有姥姥。我小心翼翼地扮演着每一个身份,路过的好心阿姨、你的小学老师,每一次结束都要清除上一个身份的记忆。我尝试了无数次,这一次,切换到了‘同学’的身份。”
“我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成功,但是这是进度最好的一次。上一次,我送你去比赛的路上,你坐在副驾驶,渣土车撞碎了车门,我在血泊里抱起你,你抬手拉着我的手,眼泪和血混在一起,发不出声音,还在艰难地说‘要比赛’。”
“我费尽心思阻拦你接近段昼,卷入这趟浑水,没有用;我千方百计送你去比赛,依然没有用。命运就阻拦在那里。所以这一次,我来坐副驾驶,祂只说你活下来就算通关,没有说我要不要活。”
“我赌赢了。”
“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姥姥能不能治好,宋而会不会倒台。但是只要我在你身边一天,我就会陪着你一天。这一次失败了,就开始下一次循环。从十岁到十八岁,我已经延长了八年,我就可以延长一次又一次,到你二十岁、三十岁。”
“元元,波函数的坍塌形成了分裂的世界,每一个世界里我都会陪你走下去。我要看着你走完圆满的一生,为此我可以循环到永远。”
“谁也不能,再夺走你。”
阳光滟滟,红榜夺目,最上方挂着的名字显眼,那是无数死局里挣来的全新人生。一个名为秀秀的女孩,从懵懂无知的村女,到拿起了至高学府的录取通知书,迎来了她新的生命。
一个名为元元的男孩,从孱弱可怜的孤儿,到挣破了命运的桎梏,战胜了无数坚不可摧的摧残,在未知的拐点撕开了一条生路。
蝴蝶扇动羽翼,海岸卷起飓风。
他们会有未知的明天。
人群见他们走来,自发让开一条路,殷切钦羡的看着这对少年。安煜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蔺元清一笑,他的眼圈微红,却也轻轻笑着,握着她的手,声音温和而笃定。
“那一定是更好的明天。”
咖啡店里氤氲着温暖的甜香,水汽袅袅,模糊了对面少年人英挺的眉眼。他的肤色黑了一个度,两肩却更宽阔,坐在对他来说有些局促的小座位里,小口小口乖乖的喝咖啡。
蔺元清看着他,有点无奈:“你还回来干什么?你爸要是知道你回来了,得找人过来打死你。”
慕麒放下杯子,嘴唇上留了一点奶泡,他随意用手背擦掉,看着蔺元清,眼睛很柔和:“没事,打不死的。我一年只有年底有假,也只能回家乡过。我得来看看你。”
蔺元清笑着叹口气,知道劝不动这头犟狗,换了个话题:“海岛上过得挺辛苦的吧,还习惯吗?”
慕麒点头:“条件艰苦,训练也繁重,但是我很开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要知道自己为何而战,我知道自己的性格有缺陷,一直就对自己能不能驾驶战斗机心存疑虑,这根本就不符合飞行员的要求。但是在陆战队,这不是问题,我队长说,只要我能控制好自己,忠诚于我的信仰,暴怒也许是另一种战斗的动力。”
蔺元清扎那一刀,他身上留了永远的疤痕,再也不可能参加招飞了。慕霖在考场闹的那一出,彻底把慕联拉下了舆论的浑水,他为了保住自己的最后一点资本,只能交出64839,报“身体原因停飞”,退居二线。
自然也没有力气再来操纵慕麒,他走特招去了海军工程大学,大二开始转入海军陆战队集训。这十年估计都要留在海岛上驻防备战,64839终于不再是一家之私器,能够回到中央的掌控之中。
慕霖则出国读书,顺便在当地治疗。她给蔺元清每个月都发邮件,读书、旅游、治病、做义工,她说自己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国了,除非她真的觉得自己痊愈了。
这也需要很久很久,但是没关系,慕霖说她还有很多时间,她不会把自己葬送在慕家古老的错误里。
最后一个请求是,希望蔺元清原谅慕麒。
蔺元清同意了。
于是他们做回了能够心平气和一起喝咖啡的朋友。
安煜在大二做决定,准备硕博连读,虽然已经放寒假了,却也没有回来。正好姥姥这段时间还要在光复医院做治疗,安煜就顺势留在那里陪她了。
姥姥对于这个主动来照顾她的姑娘很喜欢,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是一个豁达的老太太,对于生命里一切突如其来的善意都欣然接受并加倍回报。她有一次和蔺元清说过,安煜说话的语气总让她想起秀秀。
可是秀秀不会回来了。姥姥不知道,蔺元清知道。
但是秀秀还在她身边。姥姥不知道,蔺元清知道。
这是一个小秘密,只有元元和安煜知道。冯飞扬和宋子墨都考去了北方,后来和安煜如何了,安煜没再提,蔺元清也没有问。
他们也有一些各自的小秘密。
慕麒看着蔺元清,咬了咬杯子边缘,好像在给自己鼓气。他深深凝视着蔺元清,张了张嘴,满怀希冀地说:“元元,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件事......今年我出了一个重大任务,比较成功,年底应该会有表彰,可以邀请家——朋友,你可以陪我去领奖吗?”
蔺元清的手顿了顿,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慕麒的瞳仁水亮,乖乖的捧着杯子坐在那里看着他,脸上全是期待,就像一条忠诚的、坐在原地等待主人的大狗。
蔺元清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心头已经比表情先软化了。
“元元?”慕麒小声催促,眼神更可怜了。
蔺元清捏了捏杯子,有一点想点头。他动弹的那一瞬间,身后蓦然走出来一道颀长的人影,把手很自然地搭在他肩上,语气温和:“元元,好巧啊,你们也在这里喝咖啡?”
看清这人,慕麒眉心一跳,额角青筋瞬间弹起。
蔺元清回头,看到那副漂亮的金丝眼镜,和其下更漂亮的眼睛,说:“嗯,我和慕麒很久没见了,在这里叙叙旧。你呢?”
陆玖歌很斯文地笑了一下:“我也来见朋友。”
蔺元清扫了一眼他对面空荡荡的座位,桌子上只有他自己一个杯子,里面的咖啡已经冷得不冒热气了,看起来一口没动。
他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
陆玖歌很自然地又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硬挤在这个小小座位里,冲着慕麒笑起来,那个笑容落在慕麒眼里,说不出的虚伪。
“慕麒啊,好久不见,你不是去海岛了吗?怎么过年还放假啊,你们训练任务这么不忙吗?”
慕麒寒着脸,冷冷道:“我们一年总会有假期,不劳你费心。”
陆玖歌和蔺元清是校友,慕麒对此咬碎了牙,却也鞭长莫及、无可奈何。他不知道他们进度到了哪里,陆玖歌又素来虚伪,茶气冲天,他只能每年都眼巴巴地冲回来跟在蔺元清身后,小心翼翼地盯着他们。
“那也没多少假啊。”陆玖歌说:“路上来回还得两天,你未来找对象挺困难的吧?现在异地恋很辛苦,长期见不到面感情就容易淡,还是同城比较靠谱。我们这种体制内上班的呢,时间也多,工作也稳定,不用四处奔波,能照顾到对象的方方面面......”
慕麒的手快把杯子摁碎了。
陆玖歌进行了一长串发言,热切地看着蔺元清,特别自然地把手伸了过来:“元元你说是吧——”
蔺元清却恰在此时去拿纸巾,擦了擦本就很干净的嘴角,恰好避开他的掌心,淡淡道:“我听不懂。”
陆玖歌的声音戛然而止,慕麒却笑了起来,眼睛里全是幸灾乐祸。
陆玖歌这几年毕竟没白过,泰然自若,好像对蔺元清的冷淡习以为常。只是把手收了回去,转向纸巾也抽了一张:“昨天有人给我送了些鲜笋,这个季节难得的新鲜,我晚上去你家做顿饭吧。你喜欢吃这个,凑几个菜尝尝。”
慕麒瞬间警惕起来,猛地盯着蔺元清。
蔺元清却没拒绝,淡淡地“嗯”了一声。
慕麒瞬间炸毛。
陆玖歌冲着他,非常刻意地笑了一下。
蔺元清垂眼看着杯中咖啡摇晃,圈圈波纹泛起,倒映出他古井无波的一双眼睛。好像还是几年前的模样,却又好像截然不同了。
“下雪啦!”
不知何时,落地窗外悄然飘落了一些絮白。
伴随着街头行人惊喜而讶然的低低叫声,蔺元清转头看着窗外。阴翳浓暗的天色,凛冽的北风摇晃着路边微微枯黄的树叶,丝丝缕缕飘落的雪花,落在叶片和檐角,被路边的小姑娘双手接住,又在那温暖的掌心里融化成一滴水。
他也曾在这飞雪里与人交换过真心。
蔺元清笑了笑,站起来,拎起椅背上的外套搭在臂弯,后退一步,对桌边呆滞的两人彬彬有礼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单已经买了,你们慢慢聊。”
他拂开门帘的动作很轻,背影瘦削,宽大的羊绒毛衣收拢着一把窄腰,有种说不出的味道。门帘附近几桌的男女都忍不住朝他离去的方向张望了几秒钟,再回头的时候眉眼里总有点意犹未尽。
慕麒和陆玖歌面面相觑几秒钟,忍不住先站了起来,招呼也没打一个,摸着小臂上的鸡皮疙瘩就走了。他想象不出自己和陆玖歌坐在一起聊天的场景。
陆玖歌看着漫天飞雪,眼睛就黯淡下来。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摸了摸留有蔺元清余温的咖啡杯,拇指肚在杯口的地方留恋的摩挲了一下,直到那杯子也彻底冷透。
他拿起自己的大衣,垂眸走出了门。
时间还很长,他最不缺耐心。
12月31日,烟花绚烂,旋转而上,呼啸炸开,抖落漫天花火。人潮如海,密密麻麻挤在外滩上,在整齐划一的倒计时声音中,一条爆红的热搜悄然浮上了最顶端。
“C大某院士严重违纪违法,今日宣判!”
柔软的雪和热烈的烟花共同坠地,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点缀着这座庞大的城市。钟声响彻半空,在很多的角落里,无数人抬头看天,看着那温柔焰火照亮万里山河。
又是新的一年来到了。
那些少年们的故事,好像又翻开了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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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不愿意自己的废话占用文章篇幅,但是我知道单独开一章,肯定会被盗文搬走。今天改成完结,也会被迅速盗走。无可奈何,所以只能把长篇大论放在这里。
调整了一个星期,总算是缓过气来了,本来也没剩多少,干脆一口气结尾,了却一桩心事。
本来没打算开这本文,那时候三次元忙着写论文,二次元忙着吵架。做了一些报社的设定,后来灵感一闪,决定专心搞H,所以这文一开始的设定是很变态的,明显就是HT风格无脑小H文。
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写着写着又正经起来了。
推动我把故事讲完的动力,是对角色的爱,以及对现实一些不可说的恨。
我自己也是学生,也是牛马之一,感同身受,兔死狐悲,我没法对发生的事情冷眼旁观。但我又做不了什么,只能用另一种方式记录下来。就算是糊文,过五年十年也总会有零星读者,他们也许会因为这本文去了解另一些故事,那就是我所祈愿的。
不要忘记,忘记就会过去,他们在等我们过去。
沉重的说多了,说点轻松的。
三次元还算比较顺利,现在就希望能找到一份WLB的工作,工作之余还能写写喜欢的故事。我不会放弃写作,如果你们发现我不再发文了,那我们也许会在其他地方相会。我想尝试新的题材和风格,为了避免争论,肯定会换笔名的。
希望我们都会记住心里的那个少年,幼稚但勇敢,无知也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