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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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玖不是正常人。

毕竟正常人不会对养大自己的太监，产生欲念。

自李玖记忆之始，阿良就一直陪在他身边，不论是繁丽富贵的云妃宫，还是死寂冰凉的冷落处。

二人相互依偎取暖，承受难捱冷饿。

阿良一直陪着他，为他做事，与他同眠，合该是他的。

*

冷宫并非与世相隔，它其实由很多个废弃宫殿组成，除了他们，还有许多疯子。新疯子和老疯子或早或晚，关在自己的宫殿唱戏嘶声。

有时候闯出来，就会伤人。

李玖和阿良受过几次，也就尽量深居简出。

一次，给冷宫送饭的太监忘了来，又正值秋末严寒，就这么饿了两天，阿良趁小孩睡着避他出了冷宫。

李玖其实醒着，毕竟饿着肚子也睡不着。他那时八岁，等看人彻底走了，就拖着一根板凳坐在殿门前望风。

当时应是迷茫的，或许还有怨恨和预料的释然，毕竟世间没有人会一直陪着你，先让人感受过温暖，再狠狠丢弃。

这是常事。

冷宫也有桃花，经年不败。

李玖伸出小手去接，才发现桃花树实在离他很远。

他想，这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以后得自己想办法活了。

李玖最后饿的没力气，也强撑不晕，终于，外门再开，熟悉身影落在视线，那人似乎很着急，跑着过来，衣袂扫出风。

他听到:“小皇子！”终于晕过去。

李玖是在久违的暖融里复醒，他看着简陋木桌摆放的热腾腾吃食，手指攥了攥身上围的袄子，微愣。

阿良听到声响扭过头看他，手轻挥招呼过去吃东西。李玖缓慢眨眼，拨开厚衣下床。

热菜一进肚，李玖也顾不上矜持，狼吞虎咽起来。

填了肚子，李玖见阿良不动，甚至空碗都没有添饭。把东西凑到人跟前，阿良只道:“吃过了。”

在哪儿吃的？

李玖很想问，但他压下了问话的欲望。

不能管太多，不能过界。

否则人会跑。

八岁的六皇子骨瘦如柴，浑身都看不到二两肉，他停下筷子，突然去攥阿良的衣袖，细细小声问:“阿良，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可惜冗长静默过去，那人也没有回答。

于是李玖松开扯着人的手，低埋脑袋，指甲已经陷进肉里，攥出淤血。

阿良无奈叹息一声，牵回那只小手，揉开肉掌，笑了:“阿良没有名字……”

话语稍停，后面又接一句很轻的话:“阿良不配有名字。”

李玖突然心痛，他虽早熟却也孩子心性，看着那双漂亮眸子沾染点点水色，手足无措慌乱去擦。

这下可把阿良逗笑了，逮住那只小手，安慰:“阿良没事，不过，要是小皇子愿意，可以给奴才赐姓。”

李玖顿了顿，垂眸轻问:“阿良不会离开的对吗？”

阿良在他话落立刻接上:“不会。”十四岁的清越少年音平静坚定。

“好，”李玖抬眸望过去，“那阿良随我姓吧，今后就叫——”

“李良。”

随了他的名姓，今后，无论冰山刀刃，都永远不可能再摆脱他。

*

开始，李玖是不知道李书的，但随着时间拖长，想不察觉都难。

第一年，他并没有见过那个无数次送饭送衣的恩人，真正撞上是在阿良的生辰日。

他看到一个华服男子同阿良于远处挥别。

很难说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反正不会是高兴的。

在晚上临睡前，李玖也没有询问任何东西，他在等，等人愿意告诉他。

于是他等了半月，等到进尚书府的特招书。阿良说，这是他太子皇兄帮他拿的。

李玖攥着那一纸书，久不做声。

阿良知道他喜爱读书识字，于是出冷宫总会藏些书回来，但这尚书府的特招书又岂能如此好拿。

阿良，你为了这一纸书，又付出了什么呢？

冷宫的桃花落了又开。

李玖十二那年，阿良因一些特别功劳调往皇帝身边，又过一年，阿良和李书出谋划策，将他带离冷宫。

李书对他很照顾，几乎做到一个平凡兄长能做的所有事。

但他，其实并不需要。

*

李玖出冷宫之后，在‍‌军‍‌事‎‌‎‍‌上展现极大天赋，于是也因此得到皇帝青睐。

但李玖面对这个所谓父皇的亲近，只觉恶心。

或者说，除了阿良之外的所有人，他都恶心，包括李书。

看着这两人愈发亲近，李玖永远一副知善知理的小辈模样。

但谁又能得知他心中所想。

一次去东宫，他偶然见——

公桌旁，阿良手上衣袖似乎还沾着白色面粉，脸上也好似抹了痕迹，一手端着盘花型白乳糕，微微俯身。

李书端坐公桌，手拿毛笔似乎在处理事务。

然后，阿良捻起一块糕点，放到人嘴前。

李书稍愣，垂眸笑了下，张嘴咬下去。

随后两人相视，仿佛再容不下其他人。

门外。

李玖手指攥进肉里，冷冷盯着，最终沉默离开。

之后又过三月，十六岁的李玖自请前去边疆，正逢西域发乱，一个皇子去了，刚好鼓舞士气，皇帝豪爽放行。

在他离开京城的前一刻，骑马回看，望着城楼上那再也看不清的身影，很淡的笑了下。

阿良，等我。

*

于是，他连同景仲秋一起回来，割了老皇帝的喉，夺了位。

如果阿良不以死相逼，他不可能把李书放在眼下膈应他一年。

李玖从来就是疯子，阿良当初既然回来，那么今后就只能是他的，视线又怎么能看其他人？

李书他有什么好？

如果他有那种权势，他也能随意施点小恩小惠就让人死心塌地。

阿良，你既然冠了我的姓，那么是生是死，都只能与我有关。

你怎么能陪着李书去死呢？

*

午夜梦回，李玖总会梦到自己亲杀阿良的情景。

但他怎么会杀阿良？

怎么可能杀他呢？

这个梦，李玖几乎想起便后怕，梦中的阿良，那薄如纸片的身体和惨败情态，让他迫切想要抱着人感受存在。

温热的身躯带来安慰，告诉他，人还在身边。

但阿良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变的呢……

他不再提起李书，于更多人纠缠不清，甚至连李书的玉佩也交出去。

李玖从未有过这么大的恐慌和危机。

直到毒刀刺进身体，这一刻，李玖才终于明清一切，他对上那双恨意深藏的漂亮眸子，突然记起来。

上辈子他也是一把刀，结束了阿良的命。

阿良在李书死后就很少同他说话了，奴才不离口，公事公办。

似乎有什么执念，他几乎是拼死的办案做事。

这个执念，李玖大概也能猜到些。

无非李书想要太平盛世，阿良在替他完成。

但阿良自从中毒之后身体便亏空，每日于人间形同走尸，最后那段时间，更是趋近疯魔。

这般模样，不如死了干脆。

李玖临近死，倒是真的有点后悔杀了李书，如果李书还在……

阿良，你会不会稍微，不那么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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