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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晓星尘手上旧伤刚好又添新伤。是给扈老五家帮忙时烫到的。
晓星尘握着手上白纱,叹气道:“扈叔这病,怎么说走就走了。”
薛洋心道他哪儿有病,我去杀他的时候他蹦跶得生龙活虎的。
他表情满不在乎,语调却配合着沉痛:“是啊,前几天你不还给他帮忙去呢吗。不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病来如山倒,有的人没福气等着抽丝,就被山压没了。你别难受这个了。”
晓星尘侧头对他说:“你还说人家占我便宜,不叫我给人家帮忙,哎……”
薛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冲晓星尘龇牙咧嘴,龇完,乖道:“我城门擦完了,下次咱俩一起去帮忙。”
阿箐不用翻白眼儿,也一直拿白眼儿对着薛洋:“道长干嘛你也要干嘛,整天缠着道长,烦不烦啊!”
薛洋攥拳:“到底是谁整天缠着道长?”
晓星尘一口打断:“衣服收了吗?最近雨多,衣服干了就抓紧收。”
薛洋掏掏耳朵,不耐烦道:“是是是。”脚步却没不耐烦,出门去收。
苦夏,苦夏,过一夏太热,没食欲,人反而瘦了,跟吃了一夏天苦一样,便叫苦夏。蜀地的夏天,过于炎热。
两个修道的大老爷们儿,吃不吃得下去倒不重要,得紧着孩子吃。姑娘家家,捂得严实,热得她天天想发火。晓星尘让她在屋里自己个儿扇风,他和阿阳出门儿给孩子摘水果。
摘了点儿买了点儿,瓜啊桃儿啊杏儿啊的,弄了一箩筐,背在晓星尘身后头。他的阿阳就负责吃。晓星尘说你给阿箐留点,阿阳吃得更快了。弄得他又无可奈何,又心脏柔软。
他也渴,便拿了杏吃。
结果吃了没几个,薛洋就把杏抢了过来。
“桃保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吃死人,”薛洋把手里那个熟透了的软桃,稳稳当当放在晓星尘手上,“傻子,什么都不懂,吃桃,别贪那么多杏儿。”
晓星尘垂首,掩下上翘的唇角。他低头一咬,这软桃水多,一下弄他鼻尖上。
晓星尘一张脸,粉粉的、软软的、鼻尖上反着日光,亮丽极了。看着比手里桃儿还糯。
薛洋不自觉笑了一下,笑完,觉得舌头也痒,喉咙也痒,咽了口唾沫。
阿箐胡噜了半个瓜,还是热。热啊热,不想睡棺材。
“进了棺材,一点风都没有,热热热,”她撒娇,“我想睡床。”
晓星尘在山里,确实可以说得上是“四体不勤”,师弟师妹敬重他,管教一番不费力气,他在山里除了练剑就是看书、空想,并没有接触过什么市井琐碎。定居下来,学了不少家务活。
是不少,可还不包括做床。
若是买的话……晓星尘想了想自己的钱袋子,抿了抿嘴。
薛洋看着晓星尘嘴边被抿出来的软肉,就跟跨三省擒他那会儿,一模一样。他无声笑了起来。
莫名生出一股得意的成就感。
上次晓星尘说:“多亏有你,你把我照顾得很好。”薛洋嘴上泛起甜味,想:哼,废话,若不是有我,你那脸还跟刀砍得似的,丑得很,哪有现在好看。
义庄唯一一张床,一直是他占着。他没觉不妥,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自己当然怎么舒服怎么来。但这个夏天太热,晓星尘窝在棺材里,每天出汗出得估计要馊。他张张嘴,想说“我有钱,明天打床去”,结果阿箐又喊起来:“我想睡床我想睡床,棺材里翻个身都费劲,左边儿挡着,右边儿挡着。要是有坏人进棺材,肯定没处逃去。”
薛洋突然就闭上嘴。
他不耐道:“棺材那么大,你这小豆芽菜怎么可能伸不开,有道长在能有坏人进来?进来了也不会找你个黄毛小丫头,平平得都咯人。”
阿箐登时开闹:“我哪儿平了我哪儿平了!你摸过我啊!臭流氓!道长他骂我!他骂我!”
不等晓星尘说话薛洋又道:“你消停点,家里哪儿那么多钱给你造。没看我俩今天顶着那么大日头给你摘桃儿吗,要有钱还不直接买了早早回家啊?”
阿箐委屈地闭上了嘴,之后懂事地问:“道长,你没晒到吧?”
“薛洋。”晓星尘被他压在棺材里,一脸不屈,双眸波光灵动,含烟带水,似嗔非怪地看着他。就像白日家吃得那个软桃,糯得人心都化了。
晓星尘叫着他的名字“薛洋”。而他,就像阿箐说得一样,把人压在棺材里,压得密不透风。左边挡着,右边挡着,下面挡着,上面他挡着,晓星尘无处可逃。
薛洋呼吸越来越急促,如此狭小密闭的空间内,他滚烫的呼吸喷吐在身下人那张桃花面上。
更加燥热了。
不知从何而来条条藤蔓,似是从头顶上垂落的。这藤蔓居然缠上晓星尘的身子,将他kn绑得紧紧得。
头顶上难道有棵树不成?
这念头只在薛洋心里想了一瞬,之后,他便再顾不得旁的。被缠得无法动弹的晓星尘,让他血脉喷张。他没做过这种事,此刻简直无法抑制,贼手摸上身下人的脸蛋、脖颈,撕扯掉碍事的衣服,摸上了晓星尘的xing。
“薛洋,你为何如此折辱我?”晓星尘浑身上下,只有一张嘴能动,像条砧板上美味无比的鱼,任薛洋宰割。
那张嘴从来只发出清新空濛之音,讲话也清澈,笑声也清澈。此时却带着哭腔,不清澈了,似嗓里有蜜,哝哝得、囔囔得,新鲜极,也好听极。薛洋现在,只想让他哭,多哭点。
“我都为你杀了人,脏了我的手,还要脏了我全身。”
薛洋被取悦得彻底,笑了起来:“是啊,晓星尘,你为了我杀人了。这一年,你为我杀了好多好多人,你早就不干净了,咱俩早就是一类人了。”
晓星尘璀璨眼眸里,大滴大滴往外留着眼泪,映得那明亮双眼更加纯净动人。薛洋心脏狠狠跳了几下。晓星尘侧过头,一下下小声抽泣。这一侧头,修长的脖子便露了出来,薛洋tin了上去,在上面种着一颗又一颗草莓。
薛洋亲完,扒掉了晓星尘的xi裤。
进去时,薛洋掰过晓星尘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
晓星尘哭成一滩水,柔声嗔怪:“你现在对我做这个是干什么!”
薛洋笑容是真心实意地甜:“当然是为了继续折辱你。”
“那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杀你?我从来没想过杀你,”他shn下疯狂耸动,附身吻上晓星尘的唇,“我一直就想玩你。”
晓星尘躲着薛洋的唇,奈何在藤蔓的纠缠下,他这挣扎就像欲拒还迎。
“跟我玩吗,晓星尘。”
晓星尘哭着哭着,开始露出抑制不住的呻yn:“呃……嗯……”
薛洋呼吸全乱,愈喘愈烈。
“跟我玩吧,星尘,啊,星尘,你好甜,你好甜啊……星尘……”
薛洋猛地惊醒过来。
他浑身上下被汗水浇了个通透,以至于让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xie裤淋漓。
他梦遗了。
“操!操他妈!”他在家里从没这样骂过脏话,也很久很久没有如此狂怒。可他现在控制不住,满脸通红地拿起床头的碗,就往地下砸。
正在外面煎药的晓星尘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以为阿阳出了事,忙往屋里走。
“你怎,哎呦!”他一急,腿没迈开,被义庄那高门槛绊了下,眼看就要往地上跪。
薛洋闪身快如鬼魅,一瞬息移到晓星尘面前,将他稳稳抱住,随后又跟烫到手一样,把晓星尘推开,大喊:“你干嘛这么毛躁!!!”
薛洋背上冒着冷汗,不知道刚才一抱,晓星尘觉没觉察自己那处还在挺立。
晓星尘拍拍手站直,笑得一派烂漫:“谢谢。”
看来是没觉察到,薛洋默默松了口气。
“你怎么啦?”
薛洋一提这个就莫名怒发冲冠,脸红得滴血:“别管我!”
晓星尘不明所以,鼓了鼓嘴,心道刚起床的阿阳确实会脾气大些,寻常事。他又将声音放柔哄:“起来了好喝药了。”
薛洋怒目而视:“不喝了!就是喝你这药喝得!”
“到底怎么了啊……”晓星尘嘟囔一句。
“没事!没事!能出去不能啊!让我清静会儿!”
晓星尘抿了抿嘴,听话地转身出门。但他没听话地不煎药,大夏天的,继续拿着扇子煽火,凉冰冰的霜华都被煎药的火熏烫了。
薛洋恶狠狠地将身上这套脱下来,他想直接撕碎这沾满他人生污点的东西。可一想到这衣服是晓星尘买的,又松开了手,使劲给扔盆里了。
他换完,端着盆出去洗衣服。
他晾好回家,晓星尘又进了屋,将药放好了,正仰着脑袋不停吸气。
薛洋刚平静下来,现在火又腾地冒上来:“干嘛呢!”
“什么怪味?”
“不知道!”他拿手呼扇着,试图将味赶快散干净。
晓星尘不跟他计较,温言道:“喝药啦。”
“不是说了不喝吗!”
“这是给你调理根基的,天天坚持喝,可以固金丹,通脉络,锻造筋骨。对你修道有好处。”
“我喝了这么久,也没觉得哪儿有好处。”
“没有嘛?”晓星尘歪头,“你刚才扶我的时候,动作多快?不是比以前厉害多了吗?”
薛洋快气炸,白眼翻上天,心说老子一直这么厉害!但他不能说,憋死了。
最后他捧过碗,咕咚咕咚一滴没剩,把这也不知道到底有用没用的苦药全喂进肚子里。
一棵树,守静,向光,安然,敏感的神经末梢,触着流云和微风,窃窃的欢喜。脚下踩着最卑贱的泥,很踏实。还有,每一天都在隐秘成长。
花开得太密了。
叶片的绿和花朵的鲜,互相挤压,争奇斗艳,遮天蔽日地覆盖住了整个屋顶。好看至极。
薛洋看不见。
他光看晓星尘了。
薛洋不讨厌的东西太少,喜欢的东西不多。
从前他顶讨厌冬天,冬天最难熬,可现在,冬天算是能入他眼的一个。
因为冬天比任何时候,都暖和。窝在炉火旁,窝在……人身边。特暖和。
下雪啦,下雪啦,天地一片纯白。
薛洋身上穿着晓星尘缝的袄,边吹口哨,边扭着身体跳舞,拿棍子唰唰唰把干净整洁的雪弄得一团乱糟糟。后来觉得光破坏不好玩,他开始边走边画,写晓星尘的名字。
“晓。”
“星。”
“尘。”
还写那天他俩做得那句诗:“娇阳如火,烦星似水。”又把“阳”划了,改成“洋”。
“洋洋洋,星星星。”他调皮地念。
他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他家道长落在后面。他一转身,便见晓星尘立在枝桠前,一只手拂过积在上面的,厚厚的一层雪。
“墨迹什么呢不走了~”薛洋语调盈盈,像是唱歌。
晓星尘微微垂首:“我在……拂雪。”
薛洋身体一僵。
等他反应过来,双眸能在隆冬喷火。他死死盯着晓星尘,这道士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他都没错过。牙齿几乎咬碎,拳头攥紧,指甲扣进肉里。
即便怒成这样,他还必须要将语调放缓,憋得他五脏六腑在体内混乱冲撞。
他笑得诡异,语气却很正常:“拂雪,这名字好熟悉哦,我以前肯定听过。是什么来着?”
晓星尘笑,这笑容里更多的是释然和洒脱:“没什么。”
薛洋恨不得撕烂这个笑容,不,他只想撕烂引起这个笑容的人。他瞪着晓星尘,笑:“就爱说一半话,没什么是什么?总是好吊着人,让人猜你。快告诉我,今天弄不清楚,我夜猎时都要分心。”
晓星尘无奈:“因为这点事分心?拂雪……是我一位朋友。”
“你朋友可真多。”
“……没多少,好了不说他了。”
“为什么不说他了?”薛洋挡在晓星尘面前。
很好,今天机会很好,他又可以进行那个久违的游戏了。他要揭伤疤,一定要揭掉晓星尘这块伤疤。把那个污点一样的疤痕,彻彻底底撕掉,让晓星尘的身体,干干净净,再也没有一丝一毫丑陋的痂。
“你都多长时间了?他从来没有找过你。你都成什么样了,是朋友的话,他一句关心都没有?我是理解不了的,除非他死了!”
晓星尘知道他少年心性,好逞口舌之快嘴不饶人,但却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遂未放心上,只是摸了摸他脑袋,温柔教导道:“没有。下次不要乱猜人死了活了的,不礼貌。你说不是朋友,就不是吧。我确实,早也不配当人家朋友了。”
薛洋恨得磨牙:“你俩到底为什么闹矛盾?你说不配,难道是你做错了?道长,我可不觉得,你这么好的人,会做错事。我就觉得,是他推卸责任给你!胡乱推责的人,是他配不上你罢。”
晓星尘深深叹了口气:“没这回事。我做错没做错,我也不懂。很多事我都不懂。”
他转身,又握了把雪,呢喃自语,轻声说:“她总说宿命宿命,小时我不懂,现在,我其实也不懂。但我有点,理解她为什么要进山里了……但我永远不会这么选的。”
薛洋反应过来晓星尘在说他师尊。
话题已经偏了,再偏回去实在奇怪,二人不再多言。这回晓星尘往前走,他在后面默默跟着。
“喂小心!”
薛洋一下撞开晓星尘,他那把在晓星尘面前装样子的剑应声而断,于是,他肩膀被锐利犄角刺了个血窟窿。
“阿阳?”晓星尘一剑斩断那精怪,回头问,“你受伤了?”
薛洋瞪眼:“你想什么呢?!”
晓星尘略显窘迫:“我可以挡掉的。”
“你可以个王八!”薛洋在心里骂,嘴上说的却是:“你可以什么?你在那儿愣神!”
晓星尘不好意思说他有点想师尊。无论如何,那是他从前的家。师尊活了那么久,已是超然世外之人,本无欲无求,他却从来自恋,一直觉得师尊对他,比对旁人要好一些。不然也不会坏了规矩,允许他回去一趟。儿时美好历历在目,偶然想起小时候,他被抱在师尊柔软怀抱里看星星,听师尊讲有关星宿的诗,他心下触动,才有些走神。
薛洋见他提到宋岚就走神,憋了一口气在胸口,冷笑一声,不再多话。
这伤得太重了,近乎捅了个对穿。
晓星尘恨不得将血洞转到自己身上。但眼能挖,洞难移,只能等阿阳自我恢复。
他该保护好阿阳的,夜猎时,阿阳本就是打打下手,无父无母无师尊,没地方精进学艺,基础不好、根基不深,修为自是不高。他拿药调理许久,阿阳也只是更加健康,却不见修为长进多少。
没想到阿阳敢舍身推开他,自己迎上去。晓星尘边包扎边心疼,又急又悔,又感动。
阿阳一声不吭,似是生着闷气,晓星尘有些慌,想听他说说话。
晓星尘心下乱转,突然想到,阿阳闲不住,总爱出门玩,自己不能时时跟着他。他那么需要保护,出门时遇见危险怎么办?他当初受伤时,自己的剑就丢了;现在,又为了他断了次剑。晓星尘这么想着,默默握上了霜华。
“阿阳,”他将那把绝美之剑放在面前,“伸手。”
薛洋还在气:“干嘛?”
晓星尘拔出剑,冰冷银光射出,不凛冽,反而很柔和。他说:“借你点血。”
薛洋反应过来,瞳孔紧紧缩了一下。
指尖血滴在霜华之上,剑光大盛,刺目得人睁不开眼,照得义庄满室银辉。不久后,霜华复又平静下来。
晓星尘说:“从此以后,霜华认你为主。不论我在与不在,此剑愿为你所用。若我出事,你能拿它保命。”
薛洋的心脏,从来未像现在般剧烈鼓噪,几乎跃出喉咙。他声音微微颤抖,佯装镇定地说:“你能出什么事?”
晓星尘莞尔:“世事无常,总要多想些。若是有什么意外,我死以后,霜华不至于封剑。”
薛洋焦躁地打断他:“什么死啊活啊的,什么意外,别胡诌!触了言灵,不怕遭天谴。”
晓星尘笑:“好,不说了。来,试试剑。”
薛洋将刚才缘何生气,全抛在脑后,此时心脏唯余臌胀。他几乎都有些怔了,盯着晓星尘的脸,挪不开眼睛。
屋顶树上那些花,都习惯啦。薛洋不看她们,只盯着晓星尘,她们都习惯啦。不管薛洋看不看她们,她们都要绽得漂亮。每日家都比昨日更漂亮。又纯洁,又妖冶,誓要绽成人间绝美之奇景呢!
如果打算爱一个人,你要想清楚,是否愿意为了他,放弃如上帝般自由的心灵,从此心甘情愿有了羁绊。
其实晓星尘还想听阿阳吧唧吧唧嘴的。
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听见阿阳吃得这么香的动静,自己都有食欲了。苦夏又来,他吃不下去饭,就又想听阿阳吧唧两声。
但他确实很久很久没听到了。阿阳现在吃饭悄无声息,像自己一样。
他看不见,其他感官就敏锐,他可以感受周遭空气流动,上次,他发现阿阳在故意模仿他,学他轻拿轻放碗筷,学他理头发,还学他咳嗽一声,学得阿阳自己都乐了,他自然更是笑不自抑。
阿阳年纪小,会受大人影响。自己能让他近朱者赤,还是挺骄傲的。只不过可惜,听不到阿阳吃得那么香的声音了。
晓星尘想听,却不好意思说,便想了个法儿,自己也吧唧,阿阳会不会就吧唧?结果嘴还没张,先受不了。不成不成,做这动作,实在抹不开面儿。
这个抹不开面,却不是嫌弃,只是放不开。他不嫌弃,他一直,都被阿阳身上放肆市井气,深深吸引着,让他闻到何为自由的味道,看着阿阳逍遥,自己仿佛也共情出一种洒脱痛快。
只不过他也说不出,为何向来向往自由的他,会再一次选择偏安一隅、安土重迁,定居义城,便不肯走了。他没多细想这问题,一切都太过自然而然。
晓星尘先吃完,给阿箐和阿阳扇扇子,道:“多吃点。”
你见到他的一瞬间,一切都已经预设好,感情、印象,都已储备到位,只等你轻触那个天亮的开关。你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懂,任何话题他都明白,你一交代关键词他就感觉到方位。那真是一个盛大的奇迹。这个人和你在同一经纬,神说有了光,就有了光,你们是对方的神。
润喉润肺,滋养佳品。熬过夏天,秋就得吃梨。晓星尘从前一心家国天下,哪有眼看吃什么这些小事。给什么吃什么,随便凑合凑合。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吃穿用度,这不,他上赶着摘梨子去了。
他白日空闲时候多,有闲情逸致,将吃食做得好看些。他把梨分成几块,满满一盘,拼得精致而漂亮,拿给阿箐和阿阳:“吃梨。”
俩人天天斗嘴,此时却统一口径:“不爱吃,你自己吃吧。”
“不爱吃也要吃一点,对身体好。”
薛洋撑着脑袋,翘着二郎腿,游手好闲地盯着晓星尘。看他摆正脸,装成长辈一般又严又慈地教导自己和阿箐,却做着傻乎乎的蠢事,实在觉得可笑,他便真心实意地笑出来。
那笑容不带一丝邪气,明媚赤忱,一派少年阳光。
到底是觉得可笑,还是觉得可爱,才能让他笑得这么真,薛洋没往深处想。
一切都太过自然,用不着往深里想,日子过得顺,他才不会费脑子。
晓星尘拿竹签插着梨,往他嘴边伸,他笑着躲开了,没多说什么。
阿箐却是忍不住,打趣他:“你怎么不吃,快吃!”
薛洋嗤笑:“你先吃,只要你吃,我就吃。”
阿箐啐道:“想得美,你就唬我吧!成日家缠着道长,你才不可能吃!”
晓星尘一脸懵:“怎么,一日就养成互相谦让的好习惯了?”
阿箐也被晓星尘这傻劲儿弄得无奈,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道长,这离啊,坏东西和我,肯定不会跟你分着吃的。自己吃吧啊。”
晓星尘猛地反应过来,心脏被巨大暖流包裹住,暖得都烫了。他垂首,掩掉上翘嘴角。
纵使眼前黑暗又何妨,有人贴在身边为他指路,心间能看到一片光明。他碰了碰心内那处伤,应该是能算愈合了的。揭掉后,只余下与旁边不同颜色的疤,虽然难看,可他真心实意地觉得,不碍事了。
阿箐蹲在墙角,捂着耳朵,不想听。
但笑声太大,钻进她耳朵,不得不听。晓星尘这次完全不顾及形象,叫得一声一声,震得人耳朵疼。坏东西笑得更难听,咯咯咯地像是老母鸡下蛋,呸!
他俩以为她不在家,其实她时刻盯着坏东西呢!气死她了。
俩大男人玩儿挠痒痒,几岁啊!
晓星尘双手挡在脖子前,使劲把自己缩成一团,边笑边喊:“我不玩啦!”
带着手套的左手见缝插针地挠着晓星尘痒痒肉,晓星尘根本护不住全部。
就像只要有裂缝的地方,光就会照进来。晓星尘浑身上下都是空隙,薛洋钻进去得轻而易举。他意识到自己不能一直傻乐,也去找薛洋的破绽,薛洋空隙比他还好找,仅仅一下,就被晓星尘找到,钻了进去。
只不过薛洋能忍痒,嘴又硬又紧,表现得没有晓星尘明显。
让晓星尘一直觉得,自己才是表现出来得更多的那个。
晓星尘被触到了难以难说的地方,脸色登时变红。他实力比薛洋强,他想正经反抗,这游戏便不好进行下去了。
晓星尘蜷起来,遮住那处,侧身躺在薛洋那张义庄唯一的床上:“不玩了。该你买菜了,去吧。”
“怎么又该我了?”薛洋耍赖,“我记得我刚买过。”
“确实刚买过,半月前刚买过。”
“都入冬了,菜能放,你就不能多买点存着啊,天天支使人。”薛洋边抱怨,边下了床。
晓星尘下面缓了过去,起床整理道冠:“白菜不是存了一后院了吗,你懒怠去,你就见天吃白菜。我反正是不嫌腻的。”
薛洋皱了皱鼻头:“那买什么?”
“你想吃什么买什么,换点花样。”
薛洋笑着凑过来,伸手:“想吃糖。”
晓星尘又笑起来,从兜里掏出今日份的糖,放到薛洋手里,柔声道:“快去吧。”
等薛洋走后,晓星尘捂住了胸口。
刚才,那处是缓下去了,心脏,却一直缓不过来。说话时,跳得他阵阵晕眩。他又慢慢躺会阿阳床上,少年独有的男性气息闯进他的口舌,刺激着他的感官。
寒来暑又往,冬去春又来。不知不觉,薛洋在义城住了快三年了。
冬天才不用天天买,买一堆屯起来,好长时间不用出门买菜。但天一热,就不能偷懒了。晓星尘一天就买一天的量,所以又开始天天出门买菜。
他素来最讲究公平,糖一人一个,菜一人一天。师兄师弟有大小,家里家外立规矩。虽然这规矩总被薛洋撒娇耍滑破坏,但立,还是要立的。
于是他笑完,揶揄地问:“今天轮到谁?”提醒阿阳,赶紧拿着菜篮子出门,他饿了。
薛洋不是不爱买菜,就是爱逗晓星尘,看晓星尘立完规矩,又因为让着自己,无可奈何地破坏掉自己规矩。
他不知为何,特别喜欢看晓星尘让着自己那个样子,那人嘴上责怪,脸上,却是甜的。
于是,抽完树枝,就算完成任务,逗完了,看到那个表情了,薛洋便不会让晓星尘再出门,今天日头足,晓星尘养了一冬天白嫩嫩的皮肤,出去肯定给烤黑。他心满意足、优哉游哉地调戏了几句这小傻子,就拿着菜篮,兀自出了门。
蜀地种的都是冬春萝卜,耐寒,不会糠心。入春后,小贩开始贩萝卜,晓星尘便总做。他做萝卜还挺有一套的,放下点花椒,能炒出肉香。
薛洋从前讨厌萝卜,现在,还挺喜欢吃得。
晓星尘做得,都还成吧。天天吃,萝卜白菜,他其实,也没觉得什么吃腻了。所以他买了青菜、萝卜,主食就馒头就成,白软软的,跟晓星尘脸蛋儿一样。就这菜汤,他一顿能吃好几个。
哦对了,今天糖早起吃掉了,吃个苹果过过瘾。
薛洋拿了个苹果,小贩一愣,喊:“怎地不给钱!”
薛洋头也不回,把铜板一弹,弹到他脑门上。小贩以为他抢东西,没想到他乖乖给钱。而且,一个苹果居然得了一个铜板,这可是占了便宜了,谄媚道:“您慢走,下次还来。”
就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又或是被人从睡梦中,扇了一耳光惊醒。
薛洋阴森森地看着宋岚,脸色难看至极。
他小心地把菜篮子放到了一棵树旁,这菜篮子是在义城刚遇见晓星尘那年的冬天,晓星尘边讲故事,边补好的。用了快三年,很顺手。
什么棱角,都磨没了。
菜篮子,被安稳地保护在树后,听薛洋骂:“臭道士,老子心血来潮出来买一次菜,你他妈就来煞风景!”
虽然阿阳去买菜了,晓星尘却坐不住。闷家里一上午,想活动活动。
最开始,阿箐嫌弃菜饭总给他缺斤短两的,便让阿阳跟他一起去买菜。他在旁边,听阿阳砍价,跟听说书一般得趣儿。他俩一起出门卖过一段时间,后来,出了件事……那几个小贩被阿阳砍价砍得心中不愤,辱骂他们是……是那种关系。
阿阳去教训他们,被他发现,俩人吵了一架。虽然当场和好,不过,他俩从那个时候,便分开买菜了。
说起来,好像从那次后再也没见到那几个小贩了呢。估计被阿阳掀了摊子,换地方买了吧。
轮流着也好,轮流着能立规矩吗。
只不过……晓星尘今天特别想活动活动,他纠结了许久,纠结到都够阿阳一个来回了,才终于下定决心,出门,去找阿阳。
越是紧急时刻,他便越条理清晰,游刃有余。这是高度智慧,带给他的与生俱来的能力。敌人越凶残,他便发挥得越出色。胸口、脸上,被划出道道血痕,可他嘴上还是不停,说得越来越好。
他还没发挥到最佳状态呢,这个敌人就乱了阵脚。从相遇到现在,只不过短短几个瞬息,连一炷香都不到的时间,薛洋,便轻轻松松、从从容容,割掉了宋岚的舌头。
过程太简单,一点都不复杂,放旁人身上,是激不起他的成就感的。可薛洋现在,被巨大的快意灼烧,烧得他兴奋异常,脸都红了。太爽了,杀人本就是快活的,杀宋岚,便是快活中的快活!
宋岚早已自乱阵脚,刺过来的剑因疼痛而章法全失。薛洋躲得驾轻就熟,逗狗一样逗着宋岚。
咦?哈哈,晓星尘,来了哦。他听到了脚步声,晓星尘的任何声音,他都不会放过的。
他刚才错了,杀宋岚,不叫快活中的快活。
霜华一剑刺透了宋岚躯干,平静的晓星尘,语调如此可爱阳光,比懵懂稚子还要无辜地歪头:“你在吗?”
快活中的快活,明明是让晓星尘,手刃他这个朋友呢。
薛洋笑得痛快:“我在。你怎么来了?”
晓星尘心下一赧,不想说我想找你,只说霜华有异,我顺指引来看看。却不知这句解释不了,他为何会来得这么快。
他又是岔开话题,又是真心好奇:“已经很久没在这一带见过走尸了,还是落单的一只,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薛洋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宋岚,轻蔑又得意:“是的吧,叫得好凶。”
空气中又弥漫起了那股又苦又甜又腥的味道,晓星尘都习惯了,这一带的走尸,全是这个味,浓得不行。晓星尘闭紧口鼻憋气,不再去闻。
他不想让阿阳问他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于是问了句“菜买好了?”得到了肯定答复,便赶紧转身,先行回家。
薛洋抹了把血,拾起宝贝菜篮子,甜甜地笑了声:“没你的份。”
虽然不想被问,但却不能如愿。阿阳追上他,笑说:“霜华有异,你也不能来这么快吧?我刚遇见他一会儿都不到。”
晓星尘脸微微红:“……嗯。”
薛洋笑死了:“嗯什么?你不是跟我过来的吧?”
晓星尘摇头:“怎么可能。”
薛洋得意极了,体内像一窝蜜蜂在骚动,又甜又躁,他不再逗晓星尘,只将尸毒粉的解药喂到晓星尘嘴边:“吃颗糖。”
晓星尘舔了舔:“你又偷买糖吃。”
“哎呦,这是给你买的。”
晓星尘笑:“这个甜,在哪儿买的,下次我给你买这个。”
“不告诉你,有心自己找去。”
等走了老远,尸毒粉那味儿一散,晓星尘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一股血味。他猛地转头:“你受伤了?”
薛洋笑:“道长你才发现吗,那走尸抓我肩膀上了。”
“你怎么才说啊!”晓星尘强势地背起薛洋,语气带上了斥责和嗔怪:“你都不会疼的吗!慢慢悠悠走了这么久!必须尽快祛毒止血你都不知道?”
“没事啦没事啦,不严重。”
晓星尘健步如飞、却又走得很稳,没一会儿,就走到那座孤零零、却清净温馨的义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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