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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裳是夜里回来的。
回来后,她不声不响地回院子,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天一夜没再出来。
消息传到了方儒儿耳朵里,他拉着小肆去外面买了柿子糕,拎着新鲜柿子糕去找她,也吃了闭门羹。
方儒儿把柿子糕交给门外候着的婢女,悄悄走了。
翌日晌午,方儒儿正躺在榻上小憩,午饭吃得多,肚子鼓鼓的,随着他轻浅的呼吸一起一落。
小肆和其他下人在别处,正在收拾回安都的行李,屋里只有方儒儿一人,安安静静的。
忽地“嘎达”一声响,似是有什么东西砸到了窗子。
榻上的方儒儿睡得熟,没听到。
紧接着又是“嘎达”一声,动静比刚才要大,砸窗子的东西还直接掉进屋里,落在地上。
方儒儿梦中方醒,迷瞪地睁眼瞧着床顶,耳边又是“嘎达”一声,他这才把注意力转向窗子。
“小肆……”
没睡醒的人发出的声音总是黏黏糊糊的,带着些鼻音。
他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细瞧了瞧空荡荡的屋子——小肆不在。
“小肆。”
周围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声,竖起耳朵听,也只能听到清风掠过树梢时撩颤的枝叶抖动。
方儒儿慢吞吞地穿好鞋,起身朝窗边走去,他还没精神起来,走路都是擦着地蹭,蹭着走了几步后,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可算是起来了。”
还是个姑娘的声音。
方儒儿顿时醒了,睁大眼睛循声望去,盯着不远处不见人影的窗外,问了声:“谁呀?是在跟我说话吗?”
话音一落,树影婆娑的窗外挤入一人,对方一手抛着小石子,一手搂着只白色的猫,在跟方儒儿对视片刻后,她又往屋里丢了颗石子,刚好砸到方儒儿的脚边,把他吓得蹦着躲到一边。
“你干什么丢我石头呀?砸到人很疼的。”
方儒儿绕了个圆,走了个远路,生怕云裳再丢他石子似的,躲得远远的,再贴着墙凑到窗边。
他盯着白猫,问云裳:“你肯出来啦?”
“没错,我‘肯’出来了,”云裳今日穿着轻便衣裳,头饰都没怎么戴,瞧着不像王妃,像个寻常人家的女子,“你那柿子糕我尝了。”
方儒儿忙问:“好吃罢?”
“一般,”云裳侧着身靠着窗台,胳膊肘随意地搭在上面,白猫也跟着她的胳膊往方儒儿身前送了送,毛茸茸的毛脑袋直接拱到了方儒儿怀里,“我不太喜欢吃糕点,太腻。”
“不腻呀,”方儒儿说,“不比你那果子甜,你吃那么多果子都不腻的,尝尝柿子糕就腻啦?”
“腻啊,”云裳抬眼眄着他,“怎么,不许我说实话?”
“没有呀,”方儒儿摇头,“没有不许你说实话呀……”
他嘀嘀咕咕说了些云裳听不清的话后,又道:“好罢。”
“怎么,不高兴啊?”云裳打趣他,“这么有小脾气?”
“我没生气呀,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吃柿子糕,我家里的人都喜欢吃的,每回我都要分给他们,爹爹最喜欢,娘说因为吃着不废牙,但她也不准爹多吃。”
这么一说,方儒儿便又开始嘀咕:“好罢,不喜欢就会少吃,少吃点是好的,不然牙要吃坏的。”
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云裳怀里的白猫不大乐意似的,开始挣扎,两只前爪一个劲儿推云裳,要挣脱出去。
“哎呀,喵喵生气了。”方儒儿双手背后,生怕自己不小心碰着它。
云裳熟稔地把猫猫的脑袋往怀里一摁,给它挠着下巴,那方才还挣扎的白猫登时发出咕噜声,两眼迷离起来,乖乖待着不动了。
她问方儒儿:“你喜欢猫?”
方儒儿还盯着猫猫的新奇反应好奇呢,看也不看云裳,答道:“喜欢呀。”
云裳说:“那把它送你。”
方儒儿瞪大眼:“啊?”
“送你了,以后,我不再养它了。”
“怎么不养了呀,你不想要它了?”
“我要出远门,带着它不方便,日子肯定也比不上在王府的安稳,就让它留在这儿。”
“出远门?”方儒儿问她,“你出去玩儿呀,去哪儿玩儿?”
“应该是江南。”
云裳说话时面上满是惬意和生气,这还是方儒儿头一回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感觉她一下子跟树上的绿叶似的,活了过来。
“江南?”方儒儿想了想,“我没去过,很远吗?”
“远啊,”云裳朝他勾勾手,方儒儿低头,耳朵凑上去,云裳悄悄告诉他,“去了,就不回来了。”
“不回来?”方儒儿问,“怎么不回来了?不回来那你住哪儿?这是你的家,怎么能不回来?”
“这不是我的家,”云裳把白猫从怀里捧起来,让方儒儿张开手,把白猫轻轻放进他怀里,叫他搂住。
待方儒儿把白猫抱稳后,云裳才接着道:“我没有家。”
方儒儿疑惑地瞧着她,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家。
云裳也不打算跟他多解释,只说:“我没有家,所以哪里都可以是我的家。”
这下方儒儿更不懂了。
“好了,”云裳拍拍袖子,掸了掸上面的猫毛,“我来找你,一是为了把猫给你,二是为了向你道别,三嘛……”
方儒儿:“三?”
“嗯,三。”云裳弯眼笑着,静静地注视方儒儿片刻,忽而抬起手,带着清香的手抚上方儒儿的脸,方儒儿惊得躲了一下,那手一顿,又无声无息地收回。
“三,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
“对你多了不少气话,其中有真有假,你不必放在心里,无论霍祁川在我眼里是什么样子都不重要,他在你心里什么样,才最重要。你只相信你看到的便好。”
“唔,”方儒儿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小肆在就好了,他能给我再解释解释的。”
云裳莞尔一笑:“那你回头再问问他。”
白猫突然在方儒儿怀里扭动起来,龇牙咧嘴地像是要咬人,方儒儿抱不住,那猫眼瞅着就要往外跑,后腿一蹬,方儒儿“哎呀”叫了一声,再抱不住,白猫蹿到地上,迅速跑没了影。
“哎呀……”方儒儿还维持着半蹲搂猫的姿势,“我抱不住它。”
云裳则安慰他:“它会回来的。”
她仰头望了望一片晴朗的天,轻叹一声,笑道:“这是它的家,它总会回来的。”
云裳走了。
身边跟着一个马夫和丫鬟,背着些钱粮,没再带其他身外之物,马鞭一挥,她便洋洋洒洒上了路。
后来,方儒儿把云裳临走前告诉他的话给霍祁川讲了一遍,他问霍祁川,这里为什么不是云裳姑娘的家。
霍祁川告诉他,因为云裳不爱这里,这里也不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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