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奉告。”

-----正文-----

郑禾恩被带入的房间很宽敞，一张单人床那么大的书桌，两边摆了几把皮椅，录音和录像设备明晃晃陈列着，似乎昭示一切流程透明公正。

调查员收走他的通讯设备，和善笑着请他入座，“郑博士，不用紧张，我们只是问一下事情的经过，您如实告知即可。如果您对我们的工作有任何意见，可以在之后向上级反馈。”

“好。”摄像机红灯开始闪烁，镜头仿佛深不见底。郑禾恩后知后觉有些不安的攥紧拳头，尽管对方态度温和，仍让他觉得自己是犯罪嫌疑人，正在接受盘问。

调查组长打开手头的文件扫几眼，“那么现在正式进入调查阶段。郑禾恩博士，‘第四代’项目您是主要负责人，对所有的志愿者和实验负责？”

“是。”郑禾恩利落道。

“实验记录我们从系统后台调阅过，很齐全，很完美。除了出现过敏者那一次以外，实验有别的异常吗？”

“没有，所有数据是经由测量仪器同步上传到系统的，至于实验记录我都如实上报，如果有异常，我也会写上去。”

调查员颔首，问起关超的事。

郑禾恩知道这一部分才是今天的正题，回答必须字斟句酌，不能有丁点马虎，以免留下话柄，于是在脑海中将当天的场景重现，缓缓开口描述。

那天的最后一个实验，是在佩戴第四代产品的情况下检测志愿者对于不同种类信息素的感知程度，样品以外露方式置于患者口鼻处，颈部后侧腺体上贴两个电极，每一次实验开始时会释放微电流配合刺激。

五种不同的实验样本信息素，每种进行二十五次实验，关超在第四和第五种信息素实验的间隙报告胸闷气短，呼吸困难，在实验员请他到休息室时开始出现头晕，心悸，指尖发麻，肌肉无力等症状，实验员立刻呼叫救护车，急救员在五分钟以内赶到现场进行应急处理，在转移到急诊大楼的半小时后所有症状均有缓解，据医嘱并无任何异常，接着基金会取消关超所有的后续实验计划。

调查员面无表情的将一切以文字形式录入电脑。

“其他志愿者第二天的实验照常进行吗？”调查组长问。

郑禾恩微一点头，“照常。后来关超留院观察48小时，无异常，坚持继续参与实验，而医生也说血液检测没有问题，不是实验用药物引起的反应，我才同意他回来，医院证明已经传到系统中了。你知道每一个低敏症被试都很珍贵，一旦错过很难再...”

“那之后关超还有什么别的反应？”调查员打断郑禾恩的话。

郑禾恩一梗，未说完的话全部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审问的语气和态度并未让他感觉到尊重，反似被当做罪犯。他把手掌摊在腿面上来回蹭一下，深呼吸一口继续回答，“没有。他很配合，日常行为和体征监测都很正常，直到这一阶段的实验结束。”

调查员得到答案后没追问，将话题引至下一环节，“据我们所知，完整的实验数据只存在于你的账户中。”

“是，我们实验是分组对照进行的，每一组的负责人会统计处理当天本组的数据，统一汇总到我这里，所以完整的数据确实只保存在我的账户中。”郑禾恩客观陈述。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唯一可能泄露的渠道就是你的账号？”

郑禾恩紧蹙眉，他感到被深深冒犯，想要张口反驳。

调查员立刻道，“你是否曾经修改过实验记录，或者实验数据？是否曾经将数据以其他方式转录？”

这是很严重的指控，等于变相在说郑禾恩便是罪魁祸首，只差他的承认。一直被压抑的愤怒如同沸水上的壶盖即将被喷薄而出的蒸汽顶翻，郑禾恩仍维持风度克制道，“没有。我的每一次登陆操作后台都有记录，你们看不到吗？”

“但不能排除删除登录记录啊...”另一调查员轻声嘟囔。

郑禾恩疾言厉色道，“你有证据吗？！哪怕你们是总部派来调查我的人，讲话也要有证据吧？！你们知道我不是计算机和网络相关的技术人员，我不懂任何网络安全技术，怎么会做这种事？更何况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郑博士，冷静一下。”调查组长立刻挂上一副虚伪的笑脸道，“我们只是合理怀疑，并不代表您真的做了这样的事。”

郑禾恩咬牙，端起热茶灌一大口，怒火依旧得不到平息。他从未如此这般被人当面质疑，更别说毫无根据的引申和带有偏见的推理。他用力扯一把脖子上的围巾，让更多的空气灌进来冷却情绪，也让声音更铿锵有力的传出去，“我不觉得这合理，你们在怀疑和污蔑的是一名忠心耿耿的研究员，你们在否定的是他带领整个实验组几个月的心血和成果。”他没有低头，目光锐利的扫视面前的每一个人，眼神中坦坦荡荡，是坚定和无畏。

与他目光擦过，调查员们纷纷埋头于案，似乎被他突然爆发的气场震慑，不敢再发言。

这一刻，郑禾恩心里疲惫至极，好像一路迎着旁人的指指点点和冷嘲热讽，孤身奋战。脊背有些湿意，后知后觉冷汗伴随燥热已经在他的身体里打架许久，可他没动脖子上凌乱的围巾，最能安抚人心的是和俞温身上一样的幽幽香气。

沉默中，他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俞温在等他，尚未完成的实验在等他，他必须赢得这一场战役，不能把自己变得太狼狈，他会瞧不起懦弱的自己。

郑禾恩不着痕迹塌下的肩膀又重新挺起来，还有一颗暗暗燃烧的心脏给予他能量。

询问陷入僵局，调查组长打着哈哈给郑禾恩重新添上热茶，陪笑道，“郑博士，这是新来的同事，刚刚他的话确实不合规不恰当，我之后一定严肃批评，也会在上报的时候把这一段删去的。”

郑禾恩显得很冷淡，对调查组长的话不置可否，脑中飞快搜寻被忽略的细枝末节。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都是第一次接触郑禾恩，摸不清他的脾气和心中所想，有些尴尬的不知所措。说实话，他们不愿意得罪这位颇有资历的研究部副主任，可调查程序如此，无法规避。

又过了须臾，郑禾恩忽然道，“有一件事很奇怪。”

对面的调查员一下子来了精神，“什么事？”

郑禾恩说起那天早晨察觉自己的账户没有退出登陆，“我怀疑密码可能泄露，但是我没有证据。你们是不是有权限查看监控？”

调查员并不发表任何看法，更别说表面相信和支持他，“我们会去查看的。那你发现这件事后，修改密码了吗？”

郑禾恩一滞，“我没找到系统操作手册。”内部系统被设计的略显复杂，并没那么容易使用，郑禾恩在这方面不擅长，后来虽然有心寻找，又因别的工作太繁忙暂且搁置了。

“好。”调查员偷偷抬眼看他，心知光这一点就对他极其不利。

调查持续近三个小时，很多问题来回重复，郑禾恩被问的头晕眼花，不知道自己回答多少遍。直到结束，设备一一关闭，所有调查员对他欠身告辞。

调查组长一如既往笑面虎的模样，“郑博士，按照程序规定，在所有调查结束以前，您不能离开这个套房，不能和别人见面，包括您的通讯设备也是不能使用的，麻烦您配合。会有一名组员今晚留在隔壁房间，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吩咐他。”

郑禾恩的火气又腾一下窜上来，这和软禁有何区别？可他明白以目前的处境，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只能压抑着同意。

调查组长离开前，郑禾恩倏忽叫住他，犹豫片刻道，“能告诉我现在基金会的情况吗？”

“对不起，”调查组长抱歉道，“无可奉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