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仅是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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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路段没修好多久又烂得磕磕巴巴,最后终于发现是大货车超载问题太严重。最后一年,我们就常遇到交警在路口等着抽查。有一回,晚上七八点,我们开着车往南京去,途中被拦了。交警让我们先靠边停车,他们就来两人,正查前头那辆。这趟车我估计超了几百公斤,装的时候还嫌他装少了,其实不算多,但也得罚款。
张清不高兴,让他交罚款还不如让他直接坐牢去。我说,能摆平。
副驾驶门打开,我让张清半蹲在副驾驶位左手抓紧门头上的把手,我直接点火起步上档,“把路障扔了!”
我把大灯打开,路障就在车身不远处,张清半个身子挂在车外,随着车速很快窜到跟前,一把给路障掀翻,他大叫“这么轻!这么轻!”
我拐了弯,从倒车镜里看到穿着荧光背心的人想跨栏来追,一脚油门把车开上高速,直到他们逐渐变成了点点荧光。
张清捂着肚子大笑,为波澜不惊的生活中少有的刺激,“啊啊啊啊啊啊”他半个身子伸出窗外,疯狂的吼叫,头发和衣服被高速的风朝后拽,连五官都被吹模糊了,即便如此他也梗着脖子不愿动,特别犟,有大半张脸凝在黑暗里若有所思。我喜欢他一脸坏相,一肚子坏水的样子。路灯亮透了车轮下的路,可是远方是黑暗的,时而路过城镇,则有红光巍巍,大部分时间四周都是农田。高速公路总像个暴富的农村人,在荒芜和发展中来回拉扯,川流不息的各色车辆划过农田的心脏,让里面的人走出去,让过去的人朝前看。
我在坦白的时候也没忘了这段,毕竟是违法的事,不知道需不需要量刑。警察说,我会向上级报告的。我长舒一口气,自由的时候,我觉得处处受缚,现在没了自由,我浑身轻松。
先前一个大中午,邵虹招呼我去吃饭。她大早跑去买了天福号酱肘子,芝麻烧饼。我合计她一夜没睡,还精神头十足,吸完之后总会精神亢奋得要命,但毒瘾来了,又疲乏得要死。她不知从哪弄来张小桌子,两个小马扎,搁在院子里吃。
“有件事儿得劳驾您帮个忙”
我看她两眼珠子发绿光,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骗人是孙子。我爸妈,没跟你提过,反正很久没联系过了…前些日子我姥过寿,非把我叫回去,他们跟我说了,邵虹,你死外面我们一句话没有,但一条,再问要钱,抱个孩子来”
“什么意思?”
“啧,你丫真傻逼还是装孙子?我生个孩子给二老留个种,就能拿这个数!”
她激动地跺脚,冲我比划十个手指头。“十万,十万,一次性给”
“什么意思?”
“放心吧,我刚检查过没什么病,就是医生说刚生出来的孩子可能也有毒瘾……但是能治,治不了也不是我的问题……可我一人怀不了孩子,得靠您帮忙啊,跟我打一炮,分你一万”
我已经觉得自己很出轨,跟她比起来,还是差远了。我想当然地拒绝了她,她立马拉拉个脸,“一点儿商量都不给?”
我说不行。
她冷笑道,“当我在这求你呢?我现在就能报警让你蹲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你可自己想清楚”
“钱什么时候给?”
“孩子生了才能给”
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伤天害理的错事,可是邵虹怀孕期间的确下功夫,只吸了两次,孕后期连烟都不怎么抽,我又觉得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呢?她痛苦的时候极其可怖,有几次情况危急差点流产,所以有冲动就赶紧把四肢捆了,怕伤了肚子。
她说这样下去生孩子都用不着打麻药,自己这么都挺过来了真他妈牛逼。
快生的时候,我去了医院几次,有一回见到邵虹父母,年纪还不算大,还得几年才退休。我说是邵虹朋友,她爸还招呼我在隔壁床上坐,说那家昨天生完下午刚走,正好没人。生了对双胞胎,女孩。家里已经有三个女孩了,这对实在要不起,还问我们要不要呢?你大妈不同意。
她妈在旁边给邵虹喂红糖水,高兴地说自己闺女马上生了,还想那不着调的。你看邵虹是不胖了白了?
我说是有点。
邵虹冲我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女的怀孕都这样,看着特别良善温柔。我以为她就这么越过越好,能坚持着把冰毒给戒了,那玩意伤害不可逆。我要走的时候,她刚吃完饭遛着消食,指着一柜子东西说,赶紧把罐头什么的都拿走,我看着就想吐。哎不行,把山楂的留下。走到拐弯,还听到她在里面大声笑着。
可医生说,她死前还求他,想要再吸一口。哭着说她都忍了大半年了,就为这回。
孩子活了,出乎意料地健康,挥着拳头嗷嗷哭,好像在发泄愤怒:你们知道老子这几个月怎么过的吗!
我看了邵虹最后一眼,她身上的血都流干了,成了一副骨架,脚趾细得跟手指头差不多。大规模出血,医生想把先子宫切除,可是血流得太快了,血包像吞咽似的往她身体里灌,半小时内全身换了几遭血。没等手术结束她就不行了。我想我的大脑一定也是受到不可逆的伤害了,因为我都没什么感觉,给她蒙白布的时候倒是难过了一阵,可转念又为我一万块钱打水漂而愤怒。
只是后来我耳边经常响起她的声音
“有什么意思”
我希望能回答她,可是我自己也不清楚。
刚开始吃摇头丸,能控制,后来就不行了。其实我现在控制控制,应该也能戒……
警察笑了,他不信。他们见的太多,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我这样的人,没穷过,因而禁不起饿;没富过,因而撑不住饱。但他很善良,或许是想让我有点活下去的念想,他告诉我进了戒毒所好好改造,戒了以后找个班上,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多好。你别看我们当警察拿人的时候威风,你知道我们所去年因为缉毒死了多少人吗?3个,两个跟你差不多大,有一个还是正经军校的呢,刚毕业,20周岁不到。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开始吸的,都不应该,人活着,不一定非得找到意义,就像人死了,再多的意义对他来说,也没了意义。
我说徐东死了,徐竞波消失了,一时半会也抓不着,你们要不就说那些毒品都是我的吧,给这事儿做个了结。
警察说,你知道徐东因为什么死的吗?
我说不是自杀吗。发现的时候,他躺床上手里抱本圣经,地上还有遗书,说是自个见着上帝了,上帝承诺天使位给他保留着,要他赶紧去。
警察说是吸毒过量。他又说,我们初步怀疑,是徐东私自联系上层供货渠道,引起徐竞波的不满,因而被设计杀害。
我记得原先老家也有教堂,弄间破瓦房,摆张大长桌,把大堂屋里的家和万事兴给揭了改挂十字架。桌上还摆了几盘贡品,有什么供什么,甭管上帝在老家什么口味,到中国就得吃青红丝月饼。一群老太太抱着孙子先唱两小时赞美诗,然后开始啦呱,从伊甸园的果子聊到儿媳妇肚子,涉猎广,内容深,横贯东西。
我还专门找过里头最得势的老太太请她解答迷津。
“天堂有什么”
“天堂什么都有,吃的喝的玩的,天堂只有快乐”
“那天堂有小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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