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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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了石膏不久,宁砚又重新回医院上班。
下完最后一台手术,已经是夜深,夜里的风凛冽寒凉,脱了手术服的宁砚身上只着一件薄短袖,开门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全然没有注意办公室里有人。
“宁砚,你可算回来了。”是沈铎的声音。
宁砚抬眼望去,沈铎正倚在办公桌旁俯身帮一个陌生的男人擦药,男人的头挨在沈铎的胸膛,看上去很亲昵。
男人身上套着件黑色蕾丝的贴身舞衣,勾勾挂挂地耷拉许多银色的流苏,面部涂抹浓妆,但光看五官轮廓就能看出这人面容不俗,只是眼睛和嘴角处黑了一圈,沾有几滴绮丽的残血,因为白皙的皮肤衬托,显得脆弱又唯美,像朵悬在刀尖上的野玫瑰。
“我记得我这里不是收留所。”宁砚冷眼走过去。
那个男人看了眼宁砚的脸,有点惊讶。
一旁的沈铎放下药,恳求道:“那不是离你这进嘛,我才把人带来。”
但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说服宁砚,有些不耐地看向男人,男人瞪大了眼睛,眼里闪着陌生的敌意,像是要把宁砚的眼珠剜出来似的。宁砚觉得莫名其妙,没再看他。继而道:“你待会把门锁好。”宁砚出门时顺手将钥匙丢给沈铎。
“我保证,宁医生。”沈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家打开门后,见家里没人,宁砚下意识叫了声周渡的名字,但没人回应。
周渡没回来吗?不知道为什么,宁砚心里有点慌。
宁砚沉眸,走过周渡的房间,门是虚掩的,透过缝隙,宁砚看到周渡正拿着杯水往嘴里灌,手上拿着药罐。
这是什么药,可想而知。
宁砚心凉了半截。
自从发现周渡在用药,宁砚就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周渡,周渡无意间袒露的好,宁砚都觉愧疚,有时候他真的想问问,周渡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一直以来,宁砚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好的人,自私、懦弱这些缺点通通都在自己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宁砚觉得自己就是一滩了无生趣的死水,而周渡就像一座船帆,越是激荡的海浪,就越是不知危惧,硬是撞进了宁砚心里。
宁砚甚至害怕,致使周渡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会是自己。
周渡走出房门的时候,就看见宁砚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但是宁砚没回答,像一座雕像般静坐着,好似并没有听到周渡说话。
“宁砚?”周渡又叫了一声,走过去在宁砚身旁坐下。
“周渡。”宁砚倏然回神,像是很艰难地把话说下去:“你为什么从来不提你在国外的事?”
周渡没想到宁砚会问这个,愣了一秒,沉声:“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想知道。”宁砚面露不忍,苦笑:“我还想知道…你出国…是因为我吗?”
“不是你的原因。”周渡沉声。
即使听到这样的答案,宁砚心里也没有丝毫窃喜,那股沉重的负罪感越来越大,他越来越笃定,周渡会变成这样,有很大部分原因是源于自己。
见宁砚呆愣着,周渡不由得心慌,笨拙地握紧宁砚的手,“宁砚,你不要多想,只是…有些事,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宁砚看着周渡,有些心疼:为什么这个人会这么好,到这种时候还要维护自己?
“周渡,你不要骗我。”宁砚的声音有些哀伤。
“为什么这么说?”周渡的声音颤抖,又补了句。“我不想骗你的,宁砚。”
“因为,我会自责。”
周渡的心一咯噔,抬眼一看。
只见宁砚的眼里饱含悲怆,像是敲响了一鼓晨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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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宁砚回到办公室,又看见了沈铎。不过样子很狼狈,脸上有几道伤痕,像是被人用指甲胡乱刮的。
宁砚走过去,盯着那几道伤痕,皱眉道:“你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遇到野猫了。”沈铎面色微愠,烦躁的抓了把额前的刘海,把腿搭在桌上,暴躁地扯开喉结前的领结,很是不耐。
宁砚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想到了昨天那个男人,于是问:“不会是之前那个男人吧。”
沈铎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来了精神,正身,连语气也变得凌厉:“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宁砚面色不改,继续问。“不过他为什么抓你?”
沈铎的表情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磨磨蹭蹭许久,才支支吾吾道:“因为…我…我亲了他一口。”
宁砚挑眉,说:“那你活该。”
挣扎了许久,沈铎泄气般道:“好吧,我承认是我有错在先,可他事先就说自己喜欢我,那我亲他一口,他不是应该高兴嘛,怎么还动起手来,这一点都不合理。”
宁砚头痛地揉了揉眉头,觉得这人真是奇葩。但又讶异,沈铎之前交的一直是女朋友,不像是个会碰男人的,不过也说不定,毕竟沈铎有时候也会玩得很花。“你喜欢他?”
“我不知道。”沈铎低头,抓狂地挠了把头发。
“我不知道我对他是什么感觉,一开始是好奇,因为我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人。”沈铎露出苦恼的表情,然后喝了口水,“他就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和我说从高中就开始喜欢我,说的时候还大把大把地掉眼泪,眼睛都哭红了,长得还那么招人疼,我就忍不住亲了他一口。”
“虽然这人是个男的,但男的女的不都一样嘛。”
“你刚刚说什么?”宁砚眼神突然凌厉起来,像是两把钩子一样,想活生生把沈铎的眼剜出。
沈铎冒冷汗,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宁砚,哑声道:“我…我说男的女的不都一样嘛。”
“不是这句。”宁砚扣住他的水杯,摁在桌上,继续问:“那个人喜欢你很久了?”
“没错,怎么了?”沈铎一脸迷茫。
“没什么。”宁砚沉眸,又恢复正常,两指立在桌面,对沈铎说:“你继续吧。”
于是沈铎又继续说。
一样的情境,宁砚不由得想到了周渡,宁砚并不知道周渡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也许是高中?还是更久以前?很多事情,宁砚都不清楚,面对周渡,他好像一直是未知的、被动的那一方。一直以来,他都把感情归于人生的题外话,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不会放在心上,唯独只有周渡,周渡的爱太过热烈、耀眼,宁砚没有办法不去重视。
毕竟那种囿于执念的爱只能一朝一夕地积累。
“不过,我好像确实有点喜欢他。”沈铎又说:“可能是我从没喜欢上过任何人的原因吧,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宁砚此刻心里有个影子,一点一点幻化,最终变成了周渡的脸,那张脸承载了太多,有沉静、悲伤、痛苦、快乐、慢慢占据了宁砚的心。
“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他”这句话梗道宁砚心里,这么多年,他好似从未审视过自己对周渡的感情,如果抛却那些个俗世凡念和致使自己懦弱的困扰,他会喜欢周渡吗?宁砚发出了和沈铎一样的疑问。
两人陷入沉思,许久,宁砚的眼睛才渐渐清明,如有神肋般放出一道明暇的光,他说:“那为什么不试一试?”
“什么?”沈铎猛地看了宁砚一眼,没太听明白。
宁砚转过头,叹了口气,难言道:“如果不确定自己的感情,为什么不去试试,也许只有这样,你才能认清自己的感情。”
宁砚眉目抵垂,透过沈铎,他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宁砚甚至觉得,现在这番话,就好像在对自己说。
大概过了几秒。
沈铎的眼神才由迷茫变为惊喜,茅塞顿开:“对啊,为什么我没想到,我现在就去把人绑走,谈个清楚。”
他激动地跳起来,拍了拍宁砚的肩膀,说:“宁医生,多谢了。”
沈铎走回,宁砚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我真是个笨蛋啊。宁砚讥讽的自嘲。
其实答案很简单,只是他不敢发掘。
周渡喜欢自己,从前宁砚能确定自己不喜欢周渡,那现在呢?宁砚之前一直把感情看得很淡,他总觉得感情只要经过时间的锤炼,总会没有的。直到遇到周渡,才明白时间也可以是感情的鉴定师。如果他不确定自己对周渡的感情,为什么不试试?
那些埋藏于骨子的隐晦,致使自己懦弱的东西,也许是时候该抛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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