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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正文-----

“多谢你们,但这出喜剧该落下帷幕了!”

八木俊典仍然记得六年前在那座岛上发生的一切,脸上身上的伤痛伴随着自己撕心裂肺地呼喊,慢慢淹没在志村菜奈的笑容当中。面容精致的女性在满脸血污的状态下依然美丽如常,她站在废墟当中,充斥在空气中的灰烬和涌进鼻腔里的悲怆,年满十八岁的少年八木俊典远远没有到还可以承担这一切的年岁。

“今后就交给你了,俊典”

现实并未给他留有怀念的时间,All For One指尖流动的黑色光芒深深地扎根在他的心上——那是他的恐惧,他的无力和他的声嘶力竭——时空定格在志村菜奈转过身面对那黑暗帝王、八木俊典被格兰特里诺夹带着朝外逃窜时的瞬间。

名为死亡的力量几乎没有给任何人喘息的时间便冲到志村菜奈的身前,女性毫无惧色,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骄傲的荣光。One For All会传承下去,正义的力量并不会就此断绝。更何况,即使半途死去,但她仍然能在遥远的未来与他相聚。

虽心中有万般不舍,但需要退场的时候已经来临。

志村菜奈心中算好八木俊典和格兰特里诺应该已经到了安全距离,她深吸一口气,One For All残留的余火所剩无几,快要熄灭前的无力让她的肌肉不住的酸痛,黑色的长发在暴风中凌乱的飞舞,可她眼中的坚定仍然让人能够鼓起继续向前的勇气。

黑色的死光冲到她的面前,志村菜奈抬起胳膊,右手成拳准备迎击这必死的力量。静止的时间开始流逝,在她想象中的痛苦和死亡并没有来到,身前一道健壮宽厚的背影将余火烧尽的志村菜奈护了个身躯周全。只是唯独方才举起的那只胳膊未能幸运的躲过一劫,空空荡荡的断臂由于那道死光极速的切割外加附带的灼伤,甚至连血液都未曾流出半滴。

腥风夹杂着血雨,志村菜奈的呼吸硬生生地堵在喉咙口,面前抵挡住这结实一击的背影周身缠绕着隐隐约约的绿色闪电。她眯起眼,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萦绕心头,偏偏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轻轻地说:“谢谢你……”

背影没有答话,因为看着自己致命一击被挡下的All For One怒火中烧,冷静戏谑的嘲讽中不再有先前的冷漠,他生气了,暴怒中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决然而下,甚至没有给两个人心脏跳动的机会。志村菜奈强行用最后一点个性封住断掉的臂膀,但疼痛还是让她头晕目眩。闪烁着绿色电光的身影将她抱起送到安全地带,而志村菜奈在神情恍惚之中依稀闻到些许刺鼻的血腥味。

“****!!!妨碍我的下场你不是不知道吧,”志村菜奈这朦胧中听见All For One的声音,她从未听见过那个男人会像现在这样冲动愤怒,“你要是不怕死,我就送你和她一起去。”

天崩地裂的厮杀是昏过去的志村菜奈所想象不到的,那座岛屿在最后一刻被炸毁的模样是已经逃离的八木俊典所无法描述的。他们在撤离点等待着,直到救援直升机将断了胳膊的志村菜奈送回来以及All For One身死的喜讯。

在场的其他职业英雄听见这样鼓舞人心的消息都是欢天喜地,每个人疲劳的面容上都充满苦尽甘来的喜悦。唯独只有三个人没有任何表示,他们的脸上几乎凝着旁人读不懂的苦涩和难过。八木俊典看着断臂的老师不知所言,格兰特里诺沉默着拍了拍学生的后背,紧接着接受紧急治疗而短暂醒来的志村菜奈仅剩的一只手死死地握住八木俊典的手。

“找到他,俊典,找到他…”

八木俊典走下飞机,深深吸了一口充斥鼻翼的海水的咸甜味,嘴中呼出的温暖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为白色的水雾,晃晃悠悠的消失了个干干净净。眼前这个三面环山一面环海的小镇让他多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过去的就过去了,他这次来这样很少有外人进入的小镇第一是为了解决事件,第二是有人提供情报,说是有貌似绿谷出久的人在附近出现。

他走出有些寒酸的机场,电话里拒绝了当地警察署署长想要开车来借机的提议。这样好这样安静的环境如今在人口密集的东京全然找不到了,前些天还总是和事务所的同事念叨要不要下一次休假就找个没人打搅也没有事件发生的小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正在更换衣服的同事听见英雄榜排行第三的欧鲁麦特这样说,居然毫无形象的大笑起来,末了揉揉自己笑出眼泪的眼睛,口气认真地说:“敌人可是不会给我们这个职业的人休假的,不够你可以期待一下下次任务会在你说的小镇里出现!”结婚十年孩子都有了两个的中年英雄换好常服,同其他人打了招呼便急匆匆地赶回家。

此时站在小镇入口的八木俊典在心中深深地吐槽了一次那位同事的乌鸦嘴。

小镇不算很大,固定人口也只有寥寥百人,年轻人大多去了更发达的地方讨生活,留在这里的人几乎可以用老弱病残来囊括所有的类型。但不得不承认这里非常安静,是个休息度假的圣地,再加上正值冬日,小镇里的温泉酒店开的倒是十分红火。

八木俊典精力充沛,从机场到小镇走路得将近一个小时。寻常人来旅游都是会坐专门的观光巴士往返于两地,唯独他这个奇葩愣是走到镇上的警察署,看不出半分疲态地朝警察署长问好。年过半百的警察署长斑白着头发,身材有些发福,但好歹不算走样的过于严重,上下打量着眼前高大英俊的青年,笑着调侃八木俊典:“你小子可要小心哦,我们镇上的姑娘可是喜欢你这样的年轻男孩儿。”

听闻这话的八木俊典神情登时紧张起来,挠了挠他那头金灿灿的头发,有些局促地说:“啊?诶……不,不会吧?”他涉世未深,纵使凭着天赋异禀爬到如今这样令人尊敬的位置,对于异性的相处他怎么着都还是有些害羞。警察署长见面前年轻人微微发红的脸颊,质朴地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八木俊典也跟着有些不好意思。

“这位是我女儿,黑崎十造,叫她小十就好,”警察署长性情豪放,也不在意八木俊典是否还有些没有转过弯,便将刚进门的一位年轻女性职业英雄叫到身边,“她的英雄名是啥来着……小十,你的英雄名我又忘了!”

好不容易准备休息一下的女性英雄突然被自家老爹拉到身边,不爽地对不靠谱的署长低声念叨:“您也太健忘了吧!我都告诉您好多次了……”虽然不满,但黑崎十造还是十分有礼貌地向八木俊典伸出一只手:“你好,欧鲁麦特先生,我是冰凌。”八木俊典同黑崎十造握手示意,他听过女英雄“冰凌”的名号,是活动在北海道一带的水、冰两系的女性英雄,擅长海事救援。

警察署长被自家闺女一阵白眼以后讷讷地让她带着八木俊典四处转转,顺便先去预定好的温泉酒店将行李放下。

“欧鲁麦特先生为什么会接下我们这样小地方的任务委托?”黑崎十造身材锻炼得当,深蓝色的战斗服使她看起来矫健而又灵巧,“不应该是多接一些大型任务?”八木俊典听着对方的疑惑,并没有将他来此的目的隐藏起来,反而非常自然地告诉对方。

十二月的北方总是寒冷而干燥,天黑下来的也早,积雪在两个人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我是来找一个人,虽然不是很确定他是不是在这里,”他顿了顿,脸颊冻得通红,嘴中不断地呼出白色的雾气,“但是能够帮助您解决事件也是好事。”

黑崎十造远比八木俊典成为职业英雄早得多,排名不如欧鲁麦特,但冰凌确实是实打实的老牌英雄,照理,八木俊典得称呼黑崎十造一声前辈。女性听闻八木俊典的来意,并未多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来问我,这个小镇别的没什么好处,但是如果有新来的人大家总是知道的。”

八木俊典停下脚步,一直在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悲戚又难过的神情:“我想问一下冰凌前辈,一年前英雄木偶是否来过镇上?”

一年前的春天,八木俊典失去了他的爱人。一个月后的盛夏,英雄木偶所在的事务所宣布木偶因身体缘故彻底退出职业英雄界。秋日来临,恢复女郎告诉八木俊典,以绿谷出久的身体能够撑过四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绿谷出久消失多久,八木俊典就找他多久。相框中那张本就模糊不清的照片,现在已经快要看不见其中两个人的身影,而其中一个身影总是出现在八木俊典的噩梦之中——梦中的中年男人被All For One贯穿胸膛,临死之前将孤独的八木俊典拥入怀中,低声地在他耳旁悄然说道。

“你不是他,你成为不了他。”

冰凌转过头,她的瞳色极浅,冰块似的发着盈盈的蓝色光辉:“恩……这么说起来,两年前我们这里的小学来了一位新的体育老师。但是英雄木偶我之前见过他,那位老师和他长得并不相像?”黑崎十造的声音有些疑惑,那位体育老师是黑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脸上总是带着睡不醒的倦意,丝毫和她印象中总是带着浅浅微笑的英雄木偶重叠不上。

听闻此话的八木俊典略微有些失望,黑崎十造甚至觉得他那两根金色的头毛似乎都耷拉下来。许是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后辈这样的表情,黑崎十造问八木俊典现在的时间,大致想了想以后开口说:“那个老师总喜欢在这个时候去街上一家居酒屋喝酒,说不定我们现在去还能碰上他。”

黑崎十造不问八木俊典寻找英雄木偶究竟为什么,也没有那样探究他人秘密的习惯,或许欧鲁麦特只是英雄木偶的死忠粉丝,或许是其他的缘由,想要帮助别人总是作为英雄的底线而存在着。

八木俊典获得了意外的情报,一双晴蓝色的瞳孔迸发出希翼的目光,黑崎十造自然不好多说些什么,领着年轻人就往街上那家居酒屋走去。距离算不上太远,许是小镇本就不大,没过多一会儿两个人就看见眼前点着温柔暖灯的小屋。

两个人透过玻璃窗朝内看去,里面人还挺多。黑崎十造说,现在这个季节居酒屋的客人大部分是来此旅游的外地人,小部分是本地的居民,而坐在角落里那个像是快睡着的身影便是他们要找的人。八木俊典拉开门,多得并未想,他高大的身躯挤进狭蹙的室内,原本就有些让人挪不开脚的地方更是显得拥促起来。

站在屋外的黑崎十造并未跟进去,她站在小屋外的电火炉旁取暖,甚至没有抬头确认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件事与她无关,自然识趣的自主规避。

走进屋里的八木俊典坐到已经快睡着的男人对面,他的模样和装扮引得屋里人一阵议论,还有些平日里关注职业英雄比较多的游客认出了八木俊典,本想拿着手边的什么东西过去讨个签名,却因为友人的阻拦方才作罢。

“绿谷出久,抬起头,”八木俊典没有怀疑眼前人的身份,这个快要泡死在酒瓶里的中年男人就算是染了头发换了瞳色,但他身上那股子将死的气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日日夜夜在念着他的年轻人,“绿谷出久!”对面的男人不睬他,不晓得是不是真的醉成烂泥,只是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哼哼唧唧地打着酒味的嗝。

居酒屋的老板看着角落那桌蔓延出来的尴尬气氛,走到八木俊典身侧将他喊到前台,语重心长地劝阻:“年轻人,我不管你想找谁,那个人都不会是你要找的人。”八木俊典凛然,他没有答话,拢在袖子里的手慢慢地攒成拳头。居酒屋老板接着说:“这个人每天都来喝到不省人事,最后我们快打烊了才走掉,说句可能不中听的话,不管你叫的那个人是不是他,他都已经不会再理会你了。”

“我看得出来,他不会回答你了。”

从后厨走出来的八木俊典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句话,他捡起方才掉在地上的背包,木然地看着眼前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男人,脑海里那个浑身透露着腐朽气息的绿谷出久却总能和这人叠在一起,一样的生不如起,一样的倦怠不言。他咬了咬牙,也管不得居酒屋老板对他说的那番话,只听一阵酒瓶的叮当乱响,喝得烂醉的男人就被年轻人拎在手上连拖带拽的扯出了居酒屋。

关上门,八木俊典毫不犹豫地将怀里还抱着半瓶酒的男人丢在冰冷的雪地里,按着他的肩膀将那半瓶酒夺走扔进了垃圾桶。

黑崎十造不晓得居酒屋里叮叮当当发生了什么,唯独看见一脸怒气的年轻男孩儿将手里要死不活的中年人拖着丢进雪堆。英俊的面孔此时睚眦欲裂,黑崎十造丝毫不会怀疑八木俊典此时是否会将那个中年男人暴揍一顿。

但,他没有。

最开始八木俊典怒火中烧,冰冷的空气似乎使他冷静下来,被怒火折磨到狰狞的面孔又回归到之前英俊的模样,等那个中年男人终于第一次开口说话后,黑崎十造又觉得眼前的年轻人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俊典,你何苦来找我。”

黑崎十造看着眼前黑发的中年男人慢慢地从地上坐起来,胡茬和疲态再也遮盖不住他原本的模样,许多年前见过英雄木偶一面的冰凌总算是凭借着记忆力细碎的记忆认出这个满身狼狈的男性是曾经那位被人誉为绿色闪电的英雄木偶。

绿谷出久踉跄着站起身,他的双手被雪冻得通红,也不觉得难过,只是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眼前红着眼眶的八木俊典,神情无奈又带着一丝异样的满足。他开口,夹杂着虚弱的咳嗽,冷然地说:“回去吧,俊典,这里不需要你。”

我的身边不需要你。

他多的安慰也没有,只是转身准备离开,也不管八木俊典听不听得进去,自顾自地毅然离开。黑崎十造有些看不过眼,出声喊了一句:“木偶先生……”她没什么底气,毕竟这是别人家的事情,一个外人确实没什么好说的话。

慢慢走远的男人停住脚步,偏过头看相黑崎十造,露出一个苦涩又悲伤的笑容:“别带着他来找我。”说完话,转过头接着往道路的深处走去。

女性并未接话,她拍了拍八木俊典的后背,相对无言。

第二日,整装待发的八木俊典在警察署里和黑崎十造一起听署长的情况汇报。这个小镇平日里以捕鱼为主业,近年年轻人逐渐离开后渔业也就不再像从前那样发达了,反而是每年的冬季会有大批的旅客前来,为的是小镇得天独厚的温泉以及质朴的人文环境。但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小镇也有潜在的危险,这几年镇上开发出带旅客出海的业务,结果就有敌人利用这一点进行海上抢劫,虽然之前也有英雄来处理过,但是收效甚微。一是海上环境复杂,二是他们通常会挟持人质,抓捕行动也就进行的格外缓慢。

八木俊典来的前一天这里又发生了一起海上抢劫事件,但是这次的海盗似乎比以前更加丧心病狂,不仅杀死其中一位旅客,还将好几人打成重伤。原本只是抢劫性质的恶性事件陡然上升到抢劫杀人的严重状态。警察署长深知这样下去只会危害越来越多的人,所以便申请到欧鲁麦特所在事务所寻求帮助。

听完报告以后,八木俊典深吸一口气,露出他招牌的笑容,晴蓝色的瞳孔里闪烁着令人安心的目光。海警以及几位英雄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这群海盗通常会劫持规模较大的旅游船,动作迅速并且纪律性极强,为了对付这样难缠对手,地方警察们也是付出很多努力才决定好最终的计划。

这一周时间里警察署长先是安排一种海警扮作旅客,将事前准备好的出海计划表放出消息,最后安排了一艘大型客船,并在本周五将欧鲁麦特等一众英雄送到了那座预定逮捕的岛屿上。

出海前,黑崎十造带着八木俊典在小镇有名的旅游景点四处走访,最后他们决定到海边去看看在各个社交网络上都非常著名的小镇日落。

两人边说边朝着海边走去,即将走到目的地的时候黑崎十造的电话突然响了,是她父亲警察署长打来的电话。听完电话后,黑崎十造神情有些凝重,非常抱歉的表示日落不能陪八木俊典看,她得先回一趟警察署。八木俊典表示没事,已经快要走到地方了,剩下一点路程他自己过去就好。

和急匆匆离去的黑崎十造说了再见,八木俊典慢悠悠地晃到海边。十二月的大海结着厚厚的冰层,预定出海的路线被破冰船撞开一道支离破碎的通道,而他所在的地方正是明天预定出海的码头。下午四点,天空便开始泛起橙色,映着远处的海平面透出一股让人心旷神怡的美好来。

走近码头,三三两两的旅客在拍照和交谈,唯独他一个人踩着冻硬的雪踱步上去。今日的他没有梳平日里招牌的发型,两根头毛放了下来,原本服服帖帖的金色头发此时变得柔顺而不安。它们在冷风里打着卷,轻轻巧巧地拂过八木俊典的面庞。晴蓝的天空中笼着橙色的太阳,簇拥着变成绚烂的深紫色,消失在天际和海洋的尽头。

八木俊典心想:“果真是美。”

青年被美景吸引了注意力,他迈开腿超更前的地方走去,却突然发现坐在码头尽头长椅上的黑发男人。八木俊典停住脚步,海面上席卷来的冷风似乎更加冷冽,他停住脚步站在那个男人身后不远的地方。沉默和欣喜溢满心头,他张开嘴,却除了白色的雾气外什么都说不出。

“绿谷前……出久。”

他将嘴隐藏在围巾和害怕后,迷蒙的水汽晃了双眼,坐在长凳上的男人一动不动,仿佛和天地融为一体但又格格不入。八木俊典心里是清楚的,绿谷出久离开的原因不过是为他不要再前来自讨苦吃,一个将死之人于他是多么的不值得。

胸腔里是苦涩腥咸的海水,潮汐的起伏牵动着八木俊典内心最敏感的神经。远方,海洋和天空的尽头是无穷的黑暗,太阳被吞噬,冰层越发的厚重,将所有的心潮澎湃尽数冻结成死水似的安然。他对绿谷出久并非爱情,度过的一年时间却像是经历过地球的漫长四十六亿年。不断地死去,又不断地生长,繁茂的情意如同远古化石一般盘根错节在年轻的心脏之中。

迈开腿,一步步走到长凳旁边,走到绿谷出久的面前。八木俊典想要一个答案,想要一个能让他彻底死心的答案。

将头发染成黑色的中年男人变得更加沧桑,浑身疮痍的他在寒冷的季节里总是不太好过。疼痛折磨着他,回忆浸泡着他,唯独还剩余的那一点点温暖就来自于眼前高大而俊美的太阳神。

“你来了,”绿谷出久眯起眼睛,他的视力大不如前,离得近的东西总会看的模模糊糊,“俊典。”声音嘶哑而又低沉,内里又透着虚弱,说每一句话他都要鼓着底气,说出来的话还是会更快消散在空气当中。八木俊典蹲下来,一双晴蓝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健壮不再的男人,疼痛夺去了他的肌肉和他的力气,黑色羽绒服下裹着的是一个孤独又萧瑟的野鬼孤魂。

八木俊典没有回答他,他将绿谷出久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那只遍布伤痕的手像是一把柴,枯槁地蜷缩在年轻人温暖的掌心里。他感受着失去温度的骨节和粗糙的皮肤,说:“您爱我吗?”

“您爱我吗……”

俊美的太阳神卑微地问着绿谷出久这将要埋入土地的凡胎肉体,他渴望得到爱情,又渴望得到比爱情更多。神不再是神,只有人才拥有这样复杂的七情六欲,他们奢望的比神更多,欲望中翻滚的是不属于他们的美好,绿谷出久如此,八木俊典亦是如此。

沉默的中年男人看着年轻男人如此底气不足的声音,他恍然笑起来,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八木俊典的头发:“爱。”

你是八木俊典,我为何不爱。

周五的清晨,八木俊典便乘上事先安排好的船舶准备去那座岛屿。这件事事关重大,他们起航的时候天色尚未完全大亮,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之中,唯独码头上站着的瘦高人影,丝毫不差地落入站在甲板上的八木俊典眼中。

绿谷出久洗掉他头发上的染料,隐形眼镜也摘了去换上一副黑色镜框的眼镜,外貌恢复到以往的模样。偌大的码头只有他一个人矗立着,清晨阴冷的寒风让他看起来有些瑟瑟发抖。八木俊典视力极佳,他一眼望到站在码头前端的绿谷出久,彼此交换一个眼神,面容如常的男人张开嘴,无声地说。

“注意安全。”

正如每个人所希望的那样,任务很顺利,除了黑崎十造在追捕海盗团伙头领的时候受了些轻伤以外,没有任何伤亡情况的回到了小镇上。得知小镇再无海盗隐患后,镇长连同几家温泉酒店的老板们一起为英雄们举办了宴会,镇上所有的人甚至是旅客都可以来此参加。

欧鲁麦特作为捕获敌人数量最多的头号英雄在宴会上得到了每个人的赞扬和仰慕一度成为会场的中心,而黑崎十造则带着伤被她的老爸好一顿训斥,但这对‌‌父‌‎‍‎‍女‍‌哪有什么解不开的误会,最后还是在众人的起哄下被灌了个满脸通红。

绿谷出久也参与了宴会,他坐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热茶,安静地看着被众人簇拥着夸耀的青年英雄。绿谷出久是骄傲的,正如他第一次作为职业英雄出任务归来后欧鲁麦特看着他的眼神。他不扰旁人的喝着茶,却有一个喝的微醺的海警朝他走来,坐在沙发的另一旁拉着绿谷出久说着这次任务有多么惊心动魄。

“我跟你说哦,欧鲁麦特真的是太厉害了……正当我以为自己要被那位海盗头领杀掉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说着“もう大丈夫だ!なぜって?私が来た!”这种超酷的名言出现了!啊!有这样的英雄真的是太好了……”海警的年龄不大,看上去似乎要比八木俊典还要小上一些,说到今天自己被救的场景,眼睛里迸射出的羡慕和憧憬的光芒灼人十分。

海警又和绿谷出久念叨了一会儿后便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自己起身将大衣盖在睡熟的人身上,起身准备去外面抽根烟。推开门走出去,掏出烟正打算点上,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抓在手心里揉成粉碎。绿谷出久还没反应过来,喝得颠三倒四的年轻人厚重的拥抱便凑了上来,将他抱个满怀。

“谢谢你救了我,”绿谷出久听着年轻男人的喃喃自语,“谢谢你,谢谢你。”他反手拥抱了八木俊典:“也谢谢你,在最后的日子里找到了我。”

宴会一直到后半夜,喝得不省人事的八木俊典被黑崎十造交给外面把车暖好的绿谷出久,但她没有立刻离开,趴在车窗上对绿谷出久看了半晌,随后垂眼微笑:“要幸福呀,木偶先生,您怎么说也是我曾经的偶像。”

要幸福,绿谷少年。

绿谷出久并未搭话,他对黑崎十造点头致谢,随后关上车窗驾车离去。

八木俊典睁开眼睛,睡得昏天黑地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温暖柔软的被褥透着一股熟悉之人的气息,他抱紧被子细细闻了闻,突然间面红耳赤不知所措。转过头正巧和绿谷出久的眼神对上,坐在床边的男人在黑暗里深情又温柔,盯着原本就有些害羞的年轻男人差点没钻进床铺的哪个角落。

“睡得倒是挺香,”绿谷出久眯起眼笑他,讥诮的语气听起来快活又安定,“你吐我一裤裆,明天我还要去上课,你打算怎么赔我?”他的看着年轻人把自己用被褥裹成一个球,大笑着将人从里面扒拉出来,露出个毛绒绒的脑袋和一双不知所措的眼睛。他俯身亲了亲他的眼角,揉乱本就已经不成样子的头毛:“我还有一年时间,足够吗?”

足够让我认认真真地爱你吗?

青年人从被窝里探出头,酒精泡的有些发蒙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只能木木地点头,但又好像反应过来似的睁大眼睛,微微颤颤地说:“你的意思?”

原本透露着死气的绿谷出久此时容光焕发,那双漂亮的深绿色瞳孔里盛满疼惜和不舍。作为将死之人,他是不敢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未来一片繁华的年轻人,他是不值得的,他是不应该的。但看着宴会中红着脸颊,目光不住往他这里飘的年轻人,再怎么样,绿谷出久想要试试看。

一年而已,很长也很短。他食髓跗骨,尝过被人需要的美妙又怎么会这样轻易的放弃,面前如此认真的年轻人何尝不像曾经还是少年人的他,为了博得爱人那一声值得的幸福,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记忆的病床前,欧鲁麦特对他说:要幸福。绿谷出久到死也没有走出幸福究竟是什么的怪圈,他失去了他的挚爱,只身面对恐怖的黑暗帝王,他不畏惧死亡,却畏惧没有人需要。

八木俊典坐起身,握住绿谷出久的手,笑起来,向日葵似的美丽而又饱满:“够了,足够了。”

一句承诺使死亡不再可怕,被改变的命运仍然会按照它原本的方向发展下去,但未来不再是未来,是想要被深爱之人注视的现在。时间的长短又能如何,他们的命运早已纠缠不清,或许无法白头到老,可他们能够在未来的尽头生死不离。

“您爱我吗?”

“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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