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篇
-----正文-----
欧尔麦特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留着利落短发,脸上生着雀斑的男人的时候心里突然冒出一股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熟悉的感觉。才刚刚拿上正式职业英雄执照的八木俊典略微有些局促地站在事务所所长的旁边,沉默地用视线打量起从今天开始就要成为同事兼前辈的职业英雄——木偶。
英雄木偶体型健壮、身着一身暗绿色的战斗服。点缀着碎星般雀斑的脸庞长着专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沧桑和讥诮。他和所长交谈的声音不大,但耳力极好的欧尔麦特听得分外清晰。谈话的内容大多是交接工作的内容,只言片语里欧尔麦特也不过只是知道英雄木偶刚从海外执行大型任务归国,除此之外,他剩余知道的信息也不过就是木偶的声音还算不错——沉稳又温和,是个少见的慢性子英雄。
欧尔麦特抬着头,金光灿灿的头发在刚刚升起的朝阳下反射着灼目的光辉,一双晴蓝色的眼瞳精神奕奕的燃烧着名为生命力的火焰——心理上来说,他还是个半只脚停留在少年时期的半大青年,体型却已经远远赶超过成年二十余年的英雄木偶。不仅是身高,还有如同出鞘利刃的咄咄气势。傲视群雄的年轻头狼低着头,昂首挺胸地想要将自己胸口里那股子还没褪尽的少年傲气满满当当地给对面的男人展示个清清楚楚。
正在和所长说话的英雄木偶和身板直挺散发着活力的欧尔麦特正相反,他眉眼懒散,停在脸上的一双剑眉倒是生得挺拔,其他的五官也算得上是英俊,可唯独配上眼神里叫旁人看不清晰的疲倦煞了不少这张脸的风景——愣是在欧尔麦特的第一印象里挤出些生硬的不顺眼——大男孩儿皱了皱眉,良好的涵养没有让他将这种不满的情绪表达出来,只是略微显得有些揶揄。
英雄木偶和所长的谈话结束,他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前这位太阳神般俊美的高大男孩儿,裹着倦意的眉眼里或许是被这道光所感染,表情竟是不再像之前那样有些懈怠,一双薄唇熟稔地拈起个成熟的笑容,中年男人的表情太过公式化,一时间欧尔麦特竟分不清这男人到底有没有在表达善意。
“你就是八木君吗,果然名不虚传。”
英雄木偶脸上似乎生着挥之不去的疲劳,即使那双英气的眉眼舒展开来,还是能让心思细腻的欧尔麦特感觉出一丝丝微妙的违和,只是这违和感从何而来,他讲不明白。伸出手和未来的前辈握手,英雄木偶的手掌干燥粗糙,宽大的手掌上带着老茧和陈年旧伤,欧尔麦特开口,声音就如他整个人一样康健倔强:“你好,绿谷前辈。”
绿谷出久不介意欧尔麦特直勾勾地扫描他的手,唯独被叫了前辈的时候却装出一幅内心受伤的模样,捂着胸口捏着嗓子,调侃地对身前还有些警惕心理的青年装腔作势:“叫我绿谷就行,被人叫前辈总是把我叫老了。”他的语气诙谐幽默,引得身旁的所长大笑着拍了拍绿谷出久的肩膀,劝他不要不服老,毕竟这个时代已经完全是属于新时代年轻英雄们的天下了。
欧尔麦特听着毫无恶意的调侃笑了起来,他生得俊朗,笑起来的模样竟是满堂溢彩,旁边工作的女性文职人员红着脸偷偷看着站在房间中心的俊美青年。面带笑意的绿谷出久松开握着欧尔麦特的手,不着痕迹地将手套戴了回去,遮住那些丑陋狰狞的伤疤,仿佛是避免他手上狰狞的丑恶弄脏青年的笑容,脸上的笑容仍然是平和而慵懒,唯独皮肉里少了点实实在在的人类活气。
所长看欧尔麦特不住地傻笑,他拍了一巴掌青年坚实的后背,笑骂一句傻小子便推门办公去了。绿谷出久远比初出茅庐的欧尔麦特年长得多,四十多岁的男人并不像二十岁的正当年,他的身体机能逐渐开始减退,曾经受过的重伤开始逐渐破体而出。本当陪伴他的应是作为英雄的至高荣誉,但如今需要面对的却是一把把花花绿绿形态各异的止痛药。
他趁着欧尔麦特的目光还停在所长离去的背影的空当,从腰间的金属口袋里摸出一片白色的药片,懒得给自己倒杯水,直接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嚼了,伴随着关节的疼痛吞咽进空无一物的胃里。苦涩的药品碎片,碎玻璃似的将绿谷出久的气管和胃袋划开偌大的伤痕。
“你不舒服吗?”
这一幕被收回目光的欧尔麦特逮了个正着,他皱起眉头,蔚蓝色的瞳孔倒映着绿谷出久逐渐显示出疲态的脸来。他是个成年不久的青年英雄,金光闪闪,带着所向无敌的勇气即将面对未来的人生。澄澈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绿谷出久,就算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绿谷出久恐怕也架不住这样的审视——更何况,浑身每一处细胞都叫嚣着痛苦的中年英雄现在只想找一张沙发能稍微地休息一会儿。
“老毛病,吃点药总是让人感觉好些,”绿谷出久龇牙咧嘴地吓唬英雄生涯才刚刚开始的青年英雄,看着对方略有些疑惑的表情才略略收回夸张的肢体语言,“去街上巡逻一圈吧,赶紧巡逻完我好睡觉。”欧尔麦特的脑袋被一只温暖的手拍了一下,从没被这样对待过的青年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作恶作剧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走进电梯,他心里焦躁,却不知道这是从哪生出的探究愿景,快步跟了上去。
绿谷出久身高不低,只是欧尔麦特有些过于高大,他走在比自己矮了一头的中年英雄身边,愣是将超过日本平均身高的中年人比了个泾渭分明。两个人并肩走着,谁也不走在前,谁也不落在后。偶尔有粉丝认出木偶,温和慢热的绿谷出久还会亲切地同人打招呼。
欧尔麦特走在靠着马路的一边,强壮的身体表现出明显的保护态势,绿谷出久瞧出来这孩子觉得自己身体抱恙需要他的保护,也不点破,只是安静地走在道路上留意着周边的情况。
忽然,一直目不斜视的高大青年低下头问身边的男人:“英雄木偶很出名吗?”这个问题很蠢,但也像是一般人会问的问题。绿谷出久挠了挠后脑勺,打了个哈欠,一字一句地说:“算不上出名吧,上次英雄排名是第三还是第四来着?”
半阖着眼的男人用余光看向身侧这位面带讶异的英雄——没人知道也没有人看见,那双祖母绿的瞳孔里翻滚着怎样的煎熬和忍耐——中年人咧开嘴,露出讥讽的笑容:“我这样的大叔看不出来吧。”欧尔麦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问题究竟是有多蠢,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年轻孩子平日里就是一副爱笑的样子,配合着那双澄澈透亮的眸子,总是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绿谷出久低头笑着,欧尔麦特问什么样的蠢问题于他而言都是无碍的,可唯独这样美丽而又独特的笑容,确实横陈在他日益腐朽的心里,榨干灵魂的所有退缩。初春的街道洋溢着柔和的暖风,冬日还未消退的季节里已经有爱美的姑娘穿起漂亮的短款衣裙。欧尔麦特的蓝色披风在樱花香里打着卷,合身的战斗服极好地勾勒出青年完美的身材,如同博物馆里古希腊的完美神祇。
绿谷出久的思维随着那股透着香味的春风飞的有些远,他觉得八木俊典应当是神明,而不是像他一样把命搁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职业中当一个会受伤会流血会死亡的普通人,这样完美的存在应当是驾驶装载着光芒和希望的马车,从天空的这一头驶向黑夜的开始。
仰望着那辆车的绿谷出久应该是什么。
英雄木偶,或者是曾经的顶尖职业英雄欧尔麦特的恋人,又或者只是一介肉体凡胎。
绿谷出久捏了捏鼻梁,妄图从美梦中醒来,却发现睁眼以后是另一个更加甜美的噩梦。他深切地意识到,身边站着的人不是照片里的过去,而是真真实实,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在。
这是绿谷出久从未来回到过去的第十个年头,却是他真正站在八木俊典身边的第一个小时。
时间线的末端,刚刚年满三十的英雄木偶和All For One在最终一战中同归于尽,本应该在血腥和痛苦中等待死亡的绿谷出久发现自己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公寓里,他的战斗服完好无损地穿在他的身上。唯独有一点使他感到恐惧和惊讶:这里并不是那个他已经死去的未来,而是一切都还未发生的过去。
坐在公寓里思索片刻,一向以头脑灵活闻名遐迩的绿谷出久竟然分析不出个所以然,甚至连他真正的个性碎碎念在这样诡异的情况下都失去了效用。半个小时后,三十岁的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只能将所有的罪责归咎于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的All For One以及苦恼地接受既定的现实。
好在身份证之类的身外之物都齐全,上辈子只对做英雄很有心得的绿谷出久只能重操旧业。恰好他也精于此道,若是叫他去做别的事情恐怕也未必能做到这样的出色。
十年时间,对现状仍旧没有任何线索的绿谷出久在从未曾经历过的时间线里凭借之前的经验,很快便从一位普通的职业英雄一跃成为排名前十的顶尖英雄。在这个超人社会并未完全成型的时代,成为使用个性拯救民众于苦难之中的英雄是每一个少年心中不变的梦想。
英雄木偶,行事低调为人谦和,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那些怀揣着英雄梦想的少年人们便成为他的粉丝。他是这个时代突然出现的绿色闪电,拥有着无人超越的事件解决率,总是挂着淡淡笑容的英挺面庞。凭借于此,短时间内他就收获了大量的粉丝群众,一跃成为最有可能走上No.1神坛的职业英雄。
虽然工作十分的忙碌,几乎没有给他留下多少歇脚的余地,但是绿谷出久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也一直不断寻找是否有八木俊典的消息。他想做的并不多,这个时间里的那个人并不知道未来深爱着他的人居然回到过去,而绿谷出久所期盼的也只是能够远远地看八木俊典一眼。
然而事情没有绿谷出久想的那么简单,他还存在于先前的时间线里的时候自家恋人的过去就像是一团迷雾,从未给他一个清晰的轮廓。更何况,绿谷出久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的这条时间线里,八木俊典是否已经降生于世——他心有侥幸却又冷如死灰,即使见到了,那又如何,这里的八木俊典不再是曾经会微笑着抚摸他发顶的中年男人,甚至这里的八木俊典都不会知道有绿谷出久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好在绿谷出久并不是那样容易放弃希望的人,反而正因为如此才更加激发了他想要探知恋人过去的信心。作为职业英雄,他的线人布满整个日本大陆,不断地有着金发蓝眼的少年这样相关的信息送达到绿谷出久这里——直到五年前,绿谷出久从一个重要线人那里得到了一个同样十分重要的情报——而后英雄木偶便突然在日本职业英雄界销声匿迹。
拥有着最高事件解决率和粉丝受众群的职业英雄木偶的突然消失,导致新闻业界和普通民众之间顿时嫌弃了一阵惊天浪涛。职英业内人士知道的有关情报也是一星半点,那些渠道刁钻的记者们破费功夫后,堪堪挖到英雄木偶似乎是执行某些极为危险的任务而去了海外这条没什么卵用的新闻。
其余的详细信息,没有任何人知晓。
再后来,也就是今天,便是英雄木偶正式回归的第一天,他的身边便多了一个高大而耀眼的身影。
“俊典。”
绿谷出久的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两个诅咒似的词语,它们反复缠绕着,怨毒又清晰的扎根在英雄木偶的每一块灵魂。曾经过去的时间里,他深爱的人对他所说的那些词语,那些话语,食髓知味地朝着绿谷出久更深的苦痛里钻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正在安慰着和母亲走失的孩子的欧尔麦特,年轻英俊的太阳神无论如何都会和记忆里的那个瘦骨嶙峋的爱人重叠在一起。
“别再和母亲走失了哦!”欧尔麦特轻轻地拍了拍哭得满脸泪花的小男孩儿的头,远处一脸焦急的母亲正朝她的孩子走来。幼小稚嫩的孩童仰起脸,方才还冒着鼻涕泡的花猫脸竟是露出个太阳花似的笑容,落在绿谷出久眼里,美得遥不可及。
走失的孩子被母亲领走以后,欧尔麦特走到绿谷出久身边,微微俯下身子,毫无危机意识地凑近神游云外的中年人脸前,挑起眉毛颇有些滑稽地朝着快要睡着的那张脸说道:“大叔你是不是要睡着了?”
绿谷出久的心理年龄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十出头,虽然还是要比眼前这个年轻的太阳神老了二十岁,但怎么说也还轮不到大叔这个令人痛心的称呼。他抬起眼睛,一直半阖着的眼皮恍地睁开,漂亮的祖母绿流光溢彩,加上那张本就不差的脸,目光相接的刹那硬是将欧尔麦特看得呼吸一滞。
“小屁孩儿,我才不是大叔。”
生理心理都不是。
绿谷出久心里补了一句。
街道巡逻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结束了。今天算得上是平和,除了日常的鸡毛蒜皮,其余的甚至连事件都掰扯不上。绿谷出久站在事务所楼下,打着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哈欠,睡眼朦胧地朝仍旧精神饱满的欧尔麦特挥手告别。
假装潇洒离去的绿谷出久没搭理身后也朝他挥手再见的年轻人——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多少个日日夜夜里思念着同一个人的名字醒来和睡去。朝思暮想的人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而绿谷出久却失去叫对方名字的勇气。
啊啊,英雄木偶的欧尔麦特已经死去,绿谷出久的八木俊典早已不在人世了。
巡逻街道的时候,他无数次快要将那两个字低吼出口,可理智和每个关节的痛喊又使他强硬地将思念咬碎,混合着未来和过去,扎得他七窍流血。
“俊典,俊典…”
口服蜜饯的呼喊着昔日爱人的名字,从事务所里出来已经换上便服的绿谷出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插上耳机,音质极佳的耳机里流出的不是音乐,而是一段八木俊典在去世前一天强忍着新药的疼痛让护士帮他录制的一段语音。
话筒里的声音嘶哑而无力,虚弱的透出一股将死的气息,但那些话语和那些辞藻却又生机勃勃的告诫着绿谷出久这样美丽的生命从来未曾离他而去。
“绿谷少年,我很抱歉,这样能够和你说话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自从我被转进ICU以后,总是看见你透过那个小小的玻璃窗往里看我。恢复女郎总是不让你进来看我,不过她也有她的道理,刚用了新药的我还没有能力接受你自来水似的眼泪。”
“我还记得你十八岁成人礼的时候,你的父亲从海外回来专门为了参加你成年的重要日子。那时的我在想……咳咳……是不是我还要再坚持一下,看见你能够真正说出我来了的那一天?”
“哎呀真是让护士小姐担心了,但其实我感觉还好,而且一想到是要给你留下录音就总觉得身体比之前更加好了一些……我这样说是不是很傲慢呀?不知道你听到这个录音的时候我是不是已经完全好了,还是用更加令你难过的方式陪伴着你?”
“绿谷少年……出久,麻烦你能再等等我吗?……”
……
…
之后的录音是一次比一次虚弱的胡言乱语,那时的八木俊典已经快要走到他生命的终点,他不断地恳请身边的人将他的绿谷少年带回来,却殊不知他的少年就在病床边坐着,泪流满面。这些录音成为绿谷出久少数跟随他一同带来过去的物品,他将它们整合存储到一个小型存储器上,而战斗服的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袋子里装的就是这个承载着几乎是绿谷出久现今所有活下去的动力的物品。
耳机中的声音逐渐变小,绿谷出久也走到了所住公寓的楼下,他手里提着顺路买回来的便当,冲着正好下楼的邻居微笑,然后用钥匙拧开房门走了进去。房间很大,毕竟是高级公寓,但里面里的东西少的可怜,看不出任何有人生活在这里的气息,反倒是茶几上一堆一堆的止痛药添了些诡异。茶几旁的沙发上铺着被褥,真正卧室里的床居然连床垫都没有买,光秃秃的床架子凄凉无比。
绿谷出久将便当搁在茶几上,慢吞吞地配合着热茶吃着,然后再慢吞吞地将残羹剩饭丢进垃圾桶里,慢慢地挪进浴室里洗个热水澡,穿着助手先前帮他打理妥当的睡衣睡裤,裹着沙发上的毛毯将自己埋在里面,深沉而又平静地在苦难中陷入睡眠。
复出之后的英雄木偶比之前低调了很多,虽然一些事件中群众也在慢慢看到他的身影,但是普遍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有如此多的狂热粉丝,基本现今仍然还喜欢他的民众多是一些比他年纪稍大些的叔叔阿姨辈。绿谷出久偶尔也会因为在巡逻的时候被小孩子们叫叔叔而深受打击,陪伴在侧的欧尔麦特则是强忍着自己马上就要破口而出的笑意,用尽全力真诚地安慰他。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晚春在欧尔麦特的又一次完美解决的大事件后悄然溜走,初夏开始逐渐露出它的势头。欧尔麦特的排名几乎每个月都在上升,逐渐显示出年轻英雄的好处来,而绿谷出久则还是没什么干劲,职业英雄的工作几乎都丢给欧尔麦特,事务所的事情已经完全交给所长来处理。
这个曾经站在顶点的英雄,逐渐的开始剥离身上那些不似人的部分,越来越像个喜欢讨闲的中年大叔,除了没事儿还会正儿八经的来事务所露个脸,剩下的时间里他几乎都是在欧尔麦特视野之外度过的。年轻的英雄虽然好奇,但繁忙的英雄事物却没能给他机会对绿谷出久的私生活一探究竟。
这天下午,事务所来了记者要采访英雄木偶和英雄欧尔麦特,这次的采访所长推不掉,绿谷出久只好又重新披挂上阵,装模做样的像个正儿八经的职业英雄似的接受那些记者们的采访。
欧尔麦特仍是那样的活力焕发宛如新生的神明,相比之下的绿谷出久却显出些肉眼可见的颓态。
记者的问题刁钻而又难以回答,绿谷出久游刃有余的和这群最喜欢刨根问底的媒体人周旋,欧尔麦特就显得还是有些过于耿直和不会周旋。毕竟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伙儿,处理这样油滑的事情还是交给英雄木偶这样的老牌英雄吧。
采访渐入佳境,两边看起来都还算是其乐融融,原本还都只是停留在任务执行和为人处世方面的记者忽然矛头从欧尔麦特身上转到了英雄木偶的这一边,牙尖嘴利的问:“我们最近在网络上看到木偶先生一直有在出入私人诊所,是因为五年前的那场神秘任务造成的?还是另有原因?”
话音刚落,原本还看起来较为融洽的气氛瞬间降到了零点。英雄木偶虽然为人和善,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即使这件事算得上是职业英雄街每个人都想知道的秘密,但是就这么直白的问出口,真的不怕以后被刻意针对吗?绿谷出久微微眯起眼睛,采访之前他吃了止痛剂,现在看起来并不虚弱也不困倦,陈厚内敛的气息大山似的将未经受过相关训练的记者压得几近无法呼吸。
“哈哈哈,作为英雄总是会受点伤而已,我这年纪也大了,之前受的伤现在总是会痛,去看个医生总还是可以的吧?”绿谷出久没有继续用气势对记者施压,他圆润的打了个马虎眼,“哎呀,五年前的事情哪有什么追究的必要,不要总是用时间来提醒我已经是个被叫大叔的人了。”语调轻快明朗,哪里像是几十秒前阴沉的快要杀人的模样,这样不着痕迹的回答愣是将问题刁钻的记者堵得无话可说。
所长在一旁示意停止录像,他觉得这个记者的作为有点太过了。为了给双方台阶下,录像再开的时候,记者问英雄木偶的问题基本都只是些无关痛痒的生活话题,主要重心还是放在事务所重点培养的欧尔麦特身上。
采访结束后,天已经黑了,所长照例邀请这群媒体去吃饭。但两位主角却用不同的理由婉拒了这场聚餐。所长没有多问,他只不过是这件事务所的打工仔之一而已,绿谷出久才是真正的老板,所以配合着英雄木偶那一听就没什么说服力的理由将这些棘手的媒体人连哄带骗的弄走了。
随着事务所电梯的关闭,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欧尔麦特和英雄木偶两个人还相对无言地站着。“那么,绿谷前辈,我去换衣服了,”欧尔麦特率先打破局面,“请您也早些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几个月的相处时间,欧尔麦特仍然没有摸清楚绿谷出久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人。这个中年男人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所有的秘密都锁在墙的背后,无论发生什么,这墙背后的东西都不会泄露分毫。绿谷出久朝年轻人摆了摆手,他今天没带换洗的便服过来,于是就穿着这身战斗服走进了电梯。
出了事务所的大门,绿谷出久朝公寓的方向缓步走着。他突然伸手扶住左胸腔的位置,之前的事件给他的身体留下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伤痛——手掌抚摸的地方战斗服下有一处明显的、已经愈合的贯穿伤痕。
之前被药物强行抑制住的疼痛突兀地从那里撕心裂肺的不断地溢出,顺着他每一处血管遍布全身,药效逐渐褪去,才离开事务所五百米远,绿谷出久已然大汗淋漓。口中不断地呼出灼烫的气体,意识在悄然地模糊起来,绿谷出久混乱而空白的脑海中唯一的念想却仍然是他的爱人,他的俊典。
“原来是这样的疼吗……俊典。”绿谷出久心想。
绿谷出久摸摸索索地想要找腰带里随身携带的止疼药,但强烈的疼痛使他的手也在轻微地颤抖。微微动几根手指,便已经快要竭尽全力。他靠在阴暗无人的小巷里,慢慢地滑坐向地面。
忽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胳膊,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绿谷前辈,您没事吧?”
这大致就是安心感吧,绿谷出久抬起头,对着换了一身休闲棒球服的欧尔麦特咧出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气若游丝地嘀咕了一句:“俊典。”
“我在。”他说。
八木俊典在事务所脱下战斗服,换上一身平日里穿着的休闲装扮。虽然只是普通的衬衫棒球衣牛仔裤运动鞋,放在不同的人身上总能穿出些不一样的风采。八木俊典身材高大体型健壮,锻炼得极好的腰板被衬衫的线条勾勒出美好的形状。他将战斗服放回专门保管的箱子里,准备关上储物柜的门时,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正是自己的好友大卫。看到来电显示后,八木俊典心下已经了然,他接起电话,来人熟悉的声音多少平复了些心中的忐忑。“情况如何,大卫君?”他说,而电话另一端的男人声音通过话筒传达过来:“绿谷出久和英雄木偶的事情我多少查到了一些,但是这个人太过于神秘,十年前横空出世,即使目前排名第三却仍是寄居于现在你所在的这个非常普通的事务所。”
他向后坐下,冰冷的板凳发出一声缓慢的呻吟,电话那头的大卫照本宣科地念着手中掌握的有关绿谷出久的信息:“现年四十二岁,三十二岁的时候进入现在这所事务所,在七年前的那场大地震中所救的人数至今没有人能够超越。而五年前突然中止所有的英雄活动,貌似是去了海外执行秘密任务。”大卫的声音平缓而温和,不激烈也不焦躁,落在听得十分认真地八木俊典耳朵里却惊得他一身冷汗。
“恩……有关他的个性呢?”八木俊典将电话夹在头的一侧,俯下身穿上鞋子,“我看有关职业英雄的blog上面有很多关于英雄木偶个性究竟是什么的猜测帖子,但是至今媒体或者是事务所都未曾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他绑好鞋带,站起身,将手机从一边换到另一边。
站在无人的更衣室里,八木俊典的心脏声猛烈而真实。
“确实是这样,至今都没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是我从各个视频画面上分析来看,应该是类似于能力增强型的个性,否则也无法有那样快的移动速度和力量。”大卫将手头仅有的两页纸念完,作为一名经常要和职业英雄打交道的科学家,他是十分惊叹有关英雄木偶的信息居然如此之少,如此的模糊不清——仿佛这个人并不是被谁生下来的,而是上天创造出注定要成为英雄的存在。
听完好友查来的信息,八木俊典沉默良久,他想起今早绿谷出久吃药片的事情,开口问电话中的大卫:“那有关他受伤或者是生病的信息吗?”话音未落,八木俊典突然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这个男人的过去如同迷雾一般播散不开,这样重要的、甚至能影响到英雄生涯的事情又怎能会被如此轻易地查出来。
另一端的大卫没有吐槽好友提出的蠢问题,他知道为什么新星英雄欧尔麦特要专门去这样一所无人问津毫无名气的事务所历练。他本该有更光明的前程和更加开拓的未来,却因为两年前看到的那个身影执意延后去更好事务所的机会。
“八木君,”大卫顿了顿,“多加小心。”话筒中传出一个肯定的回答后便挂断了,大卫低头看着手中传来忙音的手机缓缓地叹了口气。
八木俊典收好手机,两手揣兜心事重重地走进事务所的电梯里。他的脑海一片纷乱,理不清关于绿谷出久,剪不断对五年前那个身影的惦念,他低着头皱起眉心想:“究竟是不是你呢,绿谷前辈?”电梯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抵达了一层,他慢慢地朝外面走去,通过玻璃大门准备转身的时候,视线的余光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暗绿色身影。
那个身影佝偻着背,墨绿色的战斗服快要和黑夜融为一体。他步履蹒跚,几乎是走两步就要停下来休息十几秒。八木俊典视力极佳,放在普通人身上恐怕只得看出远处那是个人,但他偏看得一清二楚。几乎没来得及有任何犹豫,年轻的英雄想要帮助他人的冲动在个性发动的时候便已经如影随形。
当八木俊典抓住绿谷出久的胳膊,他摸到的是一片透骨的冰凉,晴蓝色的瞳孔在黑暗的街角里熠熠生辉,紧紧盯着眼前仿佛只剩下出气能力的绿谷出久,他无法想象这样的人会是两年前帮助志村菜奈老师抵挡住All For One致命一击的那位英雄,眼前的这个人——虚弱,疲劳和充斥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死气——八木俊典无法接受,下意识紧紧地握住那支散发着冰冷的手腕。
“俊典,”绿谷出久微微抬起头,平日里总是睁不开的眼睛努力地看向自己身前的青年,那双被疼痛溢满的墨绿色里翻滚着令八木俊典害怕又好奇的渴望,“俊典…”他要死不活地唤着自己的名字,八木俊典看着绿谷出久,他福至心灵地突然开口回他。
“我在。”
话说完,绿谷出久两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八木俊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未曾有过照顾人的经历,他笨拙地将晕过去的中年人小心翼翼地搁在自己怀里,然后给所长发了个信息询问英雄木偶的家庭住址。
信息发完,所长通常没有那么快回复,八木俊典只能抱着人站在街角里手足无措地闻着怀抱里那人浑身充斥的腐朽气息。二十多岁的年纪,死亡还离他十分遥远,志村菜奈老师虽然在与All For One的一战中身受重伤,但好在因为那一道身影的抵挡而未曾伤及根本,只是断了一条胳膊,以后吃饭做事没有那么方便。
但命,多少却留了下来。
志村菜奈老师手术的那一天,八木俊典和格兰特里诺在手术室外等待,他知道老师不会死,心有不甘却由衷地感谢那位英雄的挺身而出。伤愈后很快恢复康健的志村菜奈老师选择回归家庭,她欠自己的孩子太多的陪伴,在失去个性的同时对于未来,她早已在递交出One For All的时候便全权托付给希望无限的八木俊典(欧尔麦特)。
“要兑现你的诺言啊俊典,”面容精致但气势不减的志村菜奈伸手揉乱自己徒弟兼继承者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请你一定要找到那位英雄,即使……“她的话没说完,但是在场的包括格兰特里诺都知道志村菜奈这没有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八木俊典藏在风衣底下的手慢慢地攥紧,连指甲掐进肉里也浑然不知。
遵守着老师的承诺,从美国三年留学归来后,欧尔麦特(八木俊典)在很短的时间内横空出世,以极快的速度爬到英雄排行榜的前二十名,他和安德瓦等一众新生代英雄被群众赋予极高的期望。获得名誉的同时,八木俊典也在暗自追查当年那位英雄的下落,最后竟是落在怀里这个似乎下一秒就要死去的绿谷出久头上。
个性相符,时间也相符,唯独不相符的只有绿谷出久的性格和为人。所长说五年前的绿谷出久并不是现在这样,但未曾见过之前的英雄木偶的八木俊典一直持有将信将疑的态度,直到那天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果不其然,眼前这个永远都在打哈欠和想睡觉的男人根本不可能是两年前救下志村菜奈老师的英雄。
思绪纷飞的当间,所长的回复发了过来,并且附带一句对英雄木偶的询问:绿谷君没事吧?八木俊典皱了皱眉,并没有回复。略加思索,用手机导航大致锁定方位后便发动个性带着人事不省的绿谷出久朝着他家飞奔而去。
不多时,绿谷出久所住的公寓就已经在八木俊典的脚下了。他们两人一个没意识,一个不会照顾人,结果导致的就是落地之后八木俊典丝毫没有察觉出自己正在和另一个男人以非常暧昧的姿势拥抱在一起——即使对方什么都不知道。
五楼是顶层,八木俊典抱着怀里的人从没关紧的窗户翻了进去,入眼的却是绿谷出久那间贫瘠到荒芜的房间摆设,八木俊典无奈,只得先将人放在沙发上,慢慢摸索着将中年人的战斗服先脱下来。绿谷出久的战斗服构造不算太难,年轻人满脑子都是要照顾人的想法,很快找到男人背后的拉链,略微一使劲就成功的让拉链卡死在半道。好在拉链虽然卡住,但怎么说也脱了一半,至多就是得用最笨的方法来个一脱到底。
他将男人翻过来将动作竭尽所能地放轻柔后慢慢地褪下战斗服。这样简单的工作,八木俊典才做了几分钟,额头上已然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他仍然向下脱着衣服,而此时月光透过落地窗照拂进宽敞的客厅,不偏不倚的将绿谷出久被扒了个精光的上身完完全全的照了个通透。
青年的目光随意地扫过中年男人精赤的胸膛,可盘踞在心脏稍稍靠右部位的巨大伤疤瞬间就牢牢地锁死八木俊典所有的视线——暗褐色的伤疤如同一朵枯死的花,青紫色的缝合部位随着胸腔的跳动而显得栩栩如生,这道伤痕遍布男人的整个胸膛,连贯起来的部分像花的经络,破碎开的地方又像是花断裂开来的枝叶——他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脑海中的,有关于所有那名未知英雄的信息在这道狰狞的疤痕前迅速地灰飞烟灭。八木俊典的一只手放下衣服,颤颤巍巍地向那处丑恶伸了过去。腐朽的死气凝结在男人的身体之上,青年萌生出一个令他无法想象的想法:绿谷出久不可以死,英雄木偶不可以死。
“看够了吗,”男人懒散沙哑的声音在八木俊典的前方响起,惊得年轻人一个没反应过来差点对着刚刚从昏厥中苏醒的绿谷出久来个结结实实的拳击,“不仅没看够,还想打人。嫌我晕的时间不够久还是怎么着。”语气还是夹带着调侃的轻松,刚才躺在沙发上就像是要死了的男人扶着沙发靠背慢慢地直起身,就这么裸着上半身近距离地凑到满脸惊疑的八木俊典跟前。
绿谷出久斜着眼挑着眉,抬起手给尚没有绕过弯的青年来了个虚弱的爆栗,看着眼前捂起额头还是充满疑问的八木俊典,从一旁的衣服堆里掏出一件睡衣罩在身上,然后熟练地褪下自己的裤子换上和上衣配套的睡裤。
“你猜的没错,我就是两年前为志村菜奈挡下致命一击的人,”他一脸无所谓,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将这个事实说出口,然后熟稔地给自己倒上一把各种各样的止痛片塞到嘴里,拿起手边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灌进嘴里,将那堆八木俊典看着都头皮发麻的药片尽数吃了个干干净净,“只是我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跑到我的事务所里,东京那么多好事务所怎么不去,到我这多屈尊。”
他语调讥讽,吃完药以后脸色多少好些,不再像先前那样露着将死的腐朽,只是那副仿佛永远都睡不醒的模样又再度回到脸上,看得八木俊典没由来的无比生气。“为什么不在我来之前就告诉我,”青年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看你这样子是打算等我走了以后都不会告诉我?!”
火气上头的年轻人愤怒无比,他以为绿谷出久只不过是个普通职业英雄,面前这人伪装得过于完美,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几乎快要让八木俊典觉得英雄木偶根本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结果却是如此得令他矛盾自伤,眼前快要睡去的男人就是要找的人,而面前的人从还没见到自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是什么。
“……所以,俊典是谁?”八木俊典激动归激动,但良好的性格让他强制冷静下来,“你晕过去之前,一直在叫俊典,但是那个人应该不会是我。”他是敏感的,天生没有父母,想的总是要比同龄人多得多。绿谷出久叫出的名字虽说和他同名,但那样充满异样的语气根本不是在叫他这个加入事务所不过几个月的陌生人。
靠坐在沙发上忍耐着躯体的疼痛的男人揉了揉自己的脸,沉长地叹了口气:“确实不是你,但你也不是他。”绿谷出久从沙发的靠枕下拿出一个相框递给八木俊典,里头装着一张已经发黄的相片,相片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年轻时候的绿谷出久,而另一侧站着的中年男人则在相貌上和八木俊典有七八分相似。
相片的右下角有一行字,用油性笔小小地、工工整整地写了一句话:祝我的绿谷少年高中毕业。落款则是青年再熟悉不过的签名,这个独具个性的签名是他在正式成为英雄的时候准备三四个晚上才确定下来的样式——他抬起头,又低下头,发黄的照片不是后期合成,是真真正正装载着绿谷出久记忆和过去的实物。
“你不是他,”绿谷出久站起身,从八木俊典手中拿回相框,“但他也不是你。”中年人的声音凄凉悲怆,内里夹杂着八木俊典读不出的渴望和期盼,青年猛地抓住绿谷出久拿着相框的手的手腕,一字一句又毫无立场地开口:“那我,不可以成为他吗?”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大片暗蓝色的光阴暗地笼罩在这间很大却丝毫没有人情味的房间里。绿谷出久没有抬头看向年轻的八木俊典,他语气冷然:“他已经死了,你还活着,不必要为了个死人这么折磨自己。”他冷静而又决绝地说,“如果只是想报恩的话,你现在已经成为这样棒的英雄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绿谷出久说完话,他只觉得自己累得快要萎缩,眼前闪闪发光的年轻孩子使他迷失自我煎熬着内心无法言说的爱意——那不是八木俊典,也不是绿谷出久的欧尔麦特——他不断地在脑海里自我催眠,也不断地用这个年纪的男人应该有的态度冷然地推开眼前主动凑近的男孩儿。
年轻的神明不值得一个将要化为灰烬的凡胎肉体,但他值得绿谷出久拼命换来的这个不用他去承受一切的世界——只是这个世界里,没有绿谷出久,只有成为百年长青英雄的欧尔麦特。
“绿谷……出久,”八木俊典低声地叫他,声音里居然染着一丝隐隐约约的哭腔,“你会死去吗?”敏锐的年轻人感受到了绿谷出久话语里的深意,他知晓中年男人在努力地推开这份不应当的感情,而他自己却在得知真相后坠入不可名状的深渊。几个月的相处,他们很少有能够单独说话的机会,八木俊典总是看着人群里那个充满名为安全感的背影,沉默地用笑容化解内心的疑惑和酸楚。
听到这个不算问题的问题,绿谷出久沉默不语,他看着八木俊典坐在身后的沙发上,能做的也只有伸出手抚摸着青年的头顶。
“俊典,你不会是他……”因为你不会有绿谷出久,陪伴你的将会是除我以外的某个人。绿谷出久慢慢闭上眼睛,他没有说出话的后半句,十年的时光他早已琢磨明白当时All For One在临死之前做出的诅咒。
“你和他都不会得到幸福。”
面目狰狞的男人狂笑着放出最后的个性能力,濒死的绿谷出久只是眼前一黑便来到这个奇妙的世界。All For One用时间跳跃的终极个性强行使绿谷出久回到志村菜奈没有被杀死的时间线上,而老谋深算的他必然已经猜到深爱着已死的八木俊典的绿谷出久肯定会对这个崭新的时间线做出必要的干扰。
也正如All For One所猜测的那样,三年的时间被绿谷出久用来成为最优秀的职业英雄,一年时间用建立好的人脉查到雄英英雄科一年级新生的八木俊典,而剩下的一年时间则是被他用来准备如何最大程度的阻止志村菜奈和All For One那场对所有人命运有着必要存在意义的战斗。
绿谷出久成功了,他用三分之二的命换来八木俊典之后人生的一帆风顺。志村菜奈没有死,All For One死了,八木俊典没有失去他挚爱的老师。
所有故事都在那场命运之战里结束,绿谷出久用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恢复身体,他是已经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身体里能用的器官几乎在每时每刻地走向衰竭,恢复女郎也只能帮他拖延最后四年。绿谷出久没有觉得绝望,他反而觉得心满意足,他的过去不会是八木俊典的未来,而他深爱的人最后也能走向真正完美的结局。
等待伤愈的这段时间里,绿谷出久查询了很多有关时间悖论的书籍,由于他的出现是被All For One强行插入到这个世界线,所以他已经是一个时间扭曲的存在。而绿谷出久付出一切的扭转八木俊典命运的代价并不仅仅只是身体受伤,等最后四年的时间过去,必死的他就会真真正正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由于欧尔麦特不会再因为和All For One一战身受重伤,所以他也不会在天台上对那个想要成为英雄的少年说出身体的真实情况。焕然一新的这个世界里,绿谷出久就会完完全全地“死去”。绿谷引子或许会生下一个有个性的孩子,而那个孩子或许不会像绿谷出久那样深爱着欧尔麦特,自然也就不会有那样强烈的想要成为英雄的愿景。
然而命运总是惊人的,绿谷出久回归英雄事务之前被所长告知要来一位新的同事兼后辈,并且还亲切地将后辈的资料发了过来。看到八木俊典的大头照,他显得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吃惊,这是一件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事。
绿谷出久注定会和欧尔麦特有不解之缘。
英雄木偶也必定会和八木俊典纠缠不清。
这就是现实。
绿谷出久站在客厅里,将垂头丧气的青年的头抬起,那张充满倦意的脸消失不见,换上的则是真正的英雄木偶的表情——他笑着,墨绿色的瞳孔里装满让八木俊典心满意足的安心,沉稳温良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传播着令人悸动的语句:“已经没关系,因为我来了。”
他低下头,安静地吻住那张抿着的嘴唇。最初只是轻轻地磨蹭,等八木俊典适应后便改变了攻城略地的手段,啃咬着年轻人饱满的嘴唇,嗅着身下人熟悉的气息,绿谷出久模模糊糊地觉得能在消失之前来这么一次似乎也是赚回本钱。
这么胡思乱想的当儿,绿谷出久撬开八木俊典的齿关,作为年长一方的熟稔的技巧很好地把持住年轻人的节奏。
八木俊典这是真的头一次,当绿谷出久吻上来的时候,湿润的触感让他还没接触过这档子事儿的大脑直接来个过热当机,当对方侵入得更加猛烈的时候毫无经验的暗亏让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去应对。唇齿中酥麻的触感以及快要沸腾的灵魂,让马上要喘不过气的八木俊典哼哼唧唧的想要叫绿谷出久的名字。
结果那些字音悉数堵在了他的嗓子眼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压得结结实实,难以自拔。
“恩……绿谷……”八木俊典的声音含混不清,绿谷出久伸出手摸了摸青年红透的耳朵,他清晰地感受到身下人不自觉的颤栗,轻笑着放过他的嘴唇,“啊……绿谷前……出久……?”他的气息不匀,软软地斜靠在沙发的柔软的靠背上,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面容俊朗眉目温柔的中年男人。心思细腻的八木俊典总觉得绿谷出久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这个男人却一直都在注视着自己,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说不出个理清,但他就是知道,绿谷出久将要离他远去。
不是死亡,却比死亡更加可怕。
他恐惧着,惶恐着,带着少不成年的黏腻紧紧抱住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的头发因为先前的动作而被揉的凌乱,四散下来变成绿谷出久记忆中亲近的模样。记忆深处的某一个角落里,绿谷出久仍然记得瘦骨嶙峋的爱人在临死前对他说的那句话。
“绿谷少年,对不起……”
哭得满脸泪花的少年绿谷出久将这句话牢牢地印刻在灵魂深处,但当他看到现在的八木俊典时,恍然明白当时的八木俊典究竟是为什么要那样说。他将双手放在八木俊典的肩上,轻轻地说:“俊典,对不起……”并不知道自己在对哪一个八木俊典说话,绿谷出久将抱紧自己的双臂掰开,强硬地将青年按倒在铺着软毯的沙发上。
绿谷出久的眸子在黑暗里闪闪发光,深处似乎还酝酿着什么令八木俊典口干舌燥的风暴:“俊典,一切有我。”八木俊典还没有从那句话里反应过来,原本穿在身上的灰色衬衫就已经被脱了下来,精壮漂亮得如同古希腊雕像一般的上身暴露在并不寒冷的春夜当中。
那件衣服绿谷出久也没有直接扔掉,反倒是顺手打了个结,将他的手置于头顶,用那件拧成绳状的衣服捆了个结结实实。“出久,你做什么?”青年的语气惊恐,但接下来的话却因为胸部被揉搓而生生咽回到嗓子里,绿谷出久借着黑暗里的微光,慢慢揉捏着青年的胸部,他不像是刻意而为之,只是由于那对锻炼得当的肌肉太过漂亮,使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肌肉紧实富有弹性的胸肌在绿谷出久的玩弄下变得有些奇怪,两边原本还算正常的乳头不知何时变得挺立起来,恶质的中年人甚至用指尖拨弄那两颗有些可怜的小东西。八木俊典又痒又疼,他哪里这样被人对待过,即使这么做的人是绿谷出久,但无论如何一个正常男人都无法忍受另一个男人这样的逗弄。
“够、够了……!”八木俊典低声喊道,他以为绿谷出久会因为自己的不情愿而住手,却没有想到男人只是在他胸部随便的一捏便卸掉了他所有的气力。腰部被绿谷出久轻轻地抚摸,他手上粗糙的伤疤刺激到青年敏感的地带,一阵不由自主的颤抖后,八木俊典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有勃起的迹象。
绿谷出久没有放过他,他亲吻着八木俊典的眼角和唇边,慢条斯理地描画着身下人漂亮的五官,用充满情欲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道:“俊典,俊典……”绿谷出久熟门熟路地摸到八木俊典的背后,顺着形状笔直的脊柱摸进他的牛仔裤里。
八木俊典被绿谷出久吻得五迷三道,昏昏沉沉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中年人太过于熟悉八木俊典身体的要害,他是爱着八木俊典的,他也是渴求着这具身体的,只是强大的忍耐力让本性中的欲望化为无尽的名为挚爱的海洋。
沉默热烈的吻从脸颊延伸到脖颈,就连八木俊典的喉结他也未曾放过,并且极具侵占意味地在脖子的一侧留下一个只属于他绿谷出久的印记。
这个吻就这么一路向下,穿过柔软坚挺的胸部以及美妙绝伦的腹部,一直到八木俊典不知何时脱下裤子的下体。那根半勃的阴茎散发着年轻人独有的气息,绿谷出久抬起头,年轻人涨红了脸不敢看他,仿佛眼前这个年过四十的男人是什么恶魔化身。
“真可爱啊,俊典,”绿谷出久调侃他,说话的同时用手握住了那根炙热的棍状物,最开始只是上下慢慢地滑动,直到后来手法越发成熟,甚至连细微的铃口都无微不至地照顾到了。八木俊典何时这样被人服务过,他的胸膛上下起伏,偏深的皮肤带起一阵阵艳丽的红晕,双手被反绑根本没办法也没有力气推开眼前这个恶魔。
“啊,恩……停,呜呜……慢一点……”八木俊典不再抗拒,他知道自己抗拒不了也无法抗拒,身体的舒爽无法骗人,他开始主动地挺起腰肢将自己的下半身往绿谷出久的手里送去。绿谷出久将八木俊典的放弃看在眼里,同时感受着手中柱状物的不断膨胀,大家都是男人,对于彼此身体的了解是比异性还要深入的存在。
恶趣味的年长者在青年即将释放的前一刻放开了手,用沾满前列腺液的手顺着阴茎向下,朝会阴底部的那处穴口不断地靠近。他的手温凉而滑腻,被折磨得眼前直冒金星的八木俊典分毫没有感受到此刻自己正在被如何对待,他只是依靠本能扭动着身体,金色的头发散乱在灰色的沙发衬布上,黏腻的汗水将那些灰色尽数染成满是情欲意味的深沉颜色。
“还想要吗?”绿谷出久凑近已经快要无法对焦的那双蓝色眼睛之前,轻巧地询问身下的男孩儿是否渴求更多,“还想要吗我的俊典……?”八木俊典迷蒙着双眼,眼前的俊朗面庞被黑暗和泪水掩盖得虚实不清,他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后身体最要命的那处甬道入口被人强行塞进了一根手指。
八木俊典在刹那间大脑一片混沌,他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大虾,微微拱起身体,挺立着的性器也在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中释放出来,软塌塌地靠在两腿之间。这一切做完,他瘫软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房间里散发着麝香味的空气,他声音里掺了哭腔,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胡乱地对身前的男人说着心中所想。
“不要走,出久……”
“对不起,现在才遇到你……”
绿谷出久并未拔出深埋在八木俊典体内的那根手指,他细细聆听着年少者的恳求,并不回答也不承诺,他只是想要把这份苦楚终结在人生的最后一场性爱里。手指逐渐增加,当八木俊典对第三根手指也不再抗拒的时候,绿谷出久缓慢地拔出开拓处女地的先锋者们。
当他进入八木俊典温热的身体内部的时候,两个人都哭了。八木俊典的手被捆绑着,手指微微颤抖着想要触摸自己再次挺立起来的性器,生理泪水和心里的泪水同时喷涌而出,压抑着的抽噎声落在绿谷出久耳朵里越发地使他胸口那处巨大的伤口疼痛起来。
作为年长者的一方,他也在掉眼泪,唯独不发出任何声音。泪水从眼眶中不断地坠落,缄口不言其中蕴含着滔天爱意。
性爱开始得很突然,过程却漫长而热烈。绿谷出久待八木俊典适应自己就展现出他作为更成熟一方的技术,两个人最后都达到了高潮。
绿谷出久解开捆住八木俊典双手的绳索,他抱着已经意识模糊的青年去浴室进行了清洗,最后将衣柜中另一套稍大的睡衣拿出来给他套上。虽然对他来说稍大,但穿在八木俊典身上仍然显得略微紧小了些。绿谷出久站在自己唯一一张能称为床的物体面前,上面躺着的男孩儿是他深爱的人。
所有的苦难都在无言的性爱中结束,所有的过往都将烟消云散。绿谷出久将自己的战斗服打理干净放进专用的箱子里,那些花花绿绿的止痛药也都被他丢进垃圾桶,最后再将这个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的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将战斗服、照片和这间公寓的钥匙以及英雄木偶的英雄执照放在床旁边的茶几上。
中年男人换上一身休闲的衣服,静静地看了看自己爱人的睡颜。他食髓知味,八木俊典的将来不再会与宿命的苦痛撕扯不清,欧尔麦特的未来不再是英雄木偶的过去。他俯身撩开八木俊典的额发,在额上落下一吻。
一切都结束了。
“俊典,对不起。”
“我等到了这一天。”
话音刚落,伴随着空气中的尘埃落定,防盗门关上的轻响让躺在沙发上睁开眼睛的八木俊典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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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篇文其实我构思了很久,灵感来源于电影《蝴蝶效应》第一部。
当时看到男主为了拯救所有人,回到自己刚出生的状态并杀掉自己后,我的感触非常深。
其实整篇我还是没有写出想要的感觉(太菜了
整体只是想要表达:欧鲁麦特愿意为绿谷出久献上一切,绿谷出久同样愿意用生命换得八木俊典一生平安。
就这样吧,自己生日的时候发刀简直不能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