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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读书。你打零工养活自己。
你年龄不够,只能在不正规的小店找到活干,而且不能去前台,只能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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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读书。你打零工养活自己。
你年龄不够,只能在不正规的小店找到活干,而且不能去前台,只能在后边。贴标签搬东西算很好了。有时候冬天洗碗削土豆,手泡在冷水里,你真恨不得自己还呆在家里没逃过。
你觉得跑了不如不跑。真的。
如果不跑,姐姐还好好活着,你也不用忍饥挨冻。不就是挨打么,大家都挨打。长大就好了。家里还有地,还有房。
但是你没回去。
你姐姐死前叫你别回去,她求你留在这里。
“再苦再难都留下,”她说,“留下,别回去,攥着自由别放。姐得不到的,希望你得到。”
你不懂你姐姐口中所谓的“自由”,你觉得那一文不值、好似放屁。
但你还是没回去。
你知道你姐姐对你好。
挨母亲打时,她会抱着你替你挡着;进山砍柴时,她会给你摘野红莓吃。就连这次要了她命的逃亡,也是你求她的。那天你被母亲打得受不了,蜷在地上,哭都哭不出声。她抱着你,守着你,替你擦药,等你发出声音。你终于哭出声音,你求她带你逃。她答应了。她偷了钱带着你跑。她想让你读书。她死了。
你相信她不会害你。你看得出“自由”对她来说很重要。
所以你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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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最差的,穿最差的,勉强混到成年。成年了,能做些挣钱多的活儿,你依旧待自己苛刻。除了维持生存,你把挣到的钱全部攒起来。你没有娱乐,没有享受,年轻人的光鲜同你无缘。
苦难磨得你憔悴,也替你塑了一身铁骨铜皮。对于你这样的人应该如何在城市里生存下去,你已经很了解了,你知道怎么扮恶,怎么装穷,何时撒泼,何时示弱。你可以靠自己活下去了。
熬了小几年,你攒钱买了辆小推车。你推着这辆小推车在中学门口卖炒粉。这中学离你姐姐曾打工的KTV很近,你姐姐就是看着这所学校的学生,萌生了“让你读书”的想法。
这所学校本来初高中都有,后来不知怎的,初中部没了,就剩下高中。
最初你和初中部的孩子差不多大,现在来买粉的孩子都叫你叔叔。
其实你的年龄可以做他们哥哥的,但你显老,没人叫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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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卖炒粉三年多,你认识了他。
最开始你只认得他脸,后来你叫他“十点五十”,他临毕业那会儿,你称他作“小狗崽子”。
最开始他叫你老板,后来叫叔叔,临毕业了,他称你作“程哥”。
他低着头叫你程哥,声音闷闷的,憋在嗓子里,显得压抑。你不喜欢。你希望他有朝气些。同你不一样,虽过得苦,他还是有未来的。于是每次他这么叫你,你都一巴掌呼在他头上,说小狗崽子,把背挺直喽。被你拍得多了,一听你叫小狗崽子他就会自动挺起胸膛,一天天过去,小狗崽子的轻微驼背消失掉,再也看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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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崽子读书晚,高中毕业已经十九。他高考考得很好,但是为了省学费,选了个不怎么样的学校,学了农学。
你觉得农学不好。你是农村出来的,你觉得学农学是毁了他。你让他改志愿,他问你学费哪里来,你梗着脖子说钱总会有的。
你们吵起来。
你气得头疼,连小时候那股“操刀砍胖子夫妇”的劲头都冒出来,狗崽子也被你气得够呛,他是越气越冷的类型,和你吵到最后,他冷得几乎没了人气。
最后他抱着手臂口不择言,冷冷问了句“你是我的谁”。
“你是我的谁?”他问。
你答不出。
你一下子就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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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搓了搓脸,转身往外走。你租的还是城中村的房子,和你姐姐一起住过的那间。那屋子破窗烂房,一点动静外面都能听见。
你早发现几个附近的八婆在你家门口探头探脑。你烦她们,但你更不想面对小狗崽子。
你转身往外走,小狗崽子拉住你,你甩开他,他扳住你的脸对着你的唇啃上来。
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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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崽子不常哭的。
你就见他哭过三回。
一回是“我怎么知道”,一回是高中毕业,一回是他奶奶死。
高中毕业那回他哭了很久,最开始吻着你哭,之后抱着你哭,最后被你抱着哭。你从背后抱他,抱得他气息紊乱,抱得窗外的八婆“噢哟”“啊呀”,抱到最后他蜷成一团,你抱着他,抚摸他脊背,不知道他脸上的水究竟是为了伤心还是其他。
“程哥。”他哭着叫你。
“程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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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小狗崽子没学农学,他学了最想学的计算机。
你带着一应炒粉物什和他一起走。
其实这几年你炒粉挣了不少钱。虽然小地方,炒粉卖不上价,一份也有七块十块的。你一份挣三块,一天卖七八十份,一个月下来就是六千多。你不怎么花钱,刨去生意不好的寒暑假,每个月能存四五千,六年下来也有三四十万的。
你攥着那钱,本打算买房,给自己安个家,你没打算给小狗崽子用,你没这么高尚。
但谁叫他变成你的人。
你抱了他,亲了他,埋进他里面,他变成你的女人。
他变成你的人。
你觉得自己得对他负责。在这方面你是很古板的。你得对他负责,所以你把自己的血汗钱给他用了。你把本打算买房的钱给他买电脑,供他读书,在他学校边上租房,给他交学费。
退掉城中村那套房子的时候你很不舍得,你觉得像刮骨剜肉。你记得桌子上的豁口是姐姐切菜切的,床头木板上的污渍是她头上的伤口留下的,墙边三条腿的旧柜子放过她的骨灰盒。
但是没办法,你得跟小狗崽子走。
他是你的人了,你得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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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小狗崽子学校附近卖炒粉。他学校门口有个公园,里边有夜市摊。
那地方好,生意多,又是大城市,炒粉卖得起价,你花出去的钱很快挣回来。
你很忙,忙着挣钱。你想多挣些钱,在这里买套房。小狗崽子说以后在这留下来。他留下来,就是你留下来,你需要替你们安个家。
你太忙了,忙得腰背酸胀,忙得没时间陪小狗崽子。
幸好小狗崽子不用你陪。他也忙。忙着读书,忙着交友,忙着见识新生活。
交了朋友之后他带着他们看你,来你摊子买炒粉。你特别开心。你开心小狗崽子交到朋友,也开心他愿意带朋友到你这儿来。你免了他们的炒粉钱,他们说不行不行,推来推去,最后钱还是被塞进你月饼盒充当的收银箱里。
走之前小狗崽子叫你,他叫你“程哥”。
“程哥。”他叫你,当着他朋友的面,叫得黏糊糊的。
你大惊失色,他朋友却开始起哄。原来他们早知道你是他的哥哥,情哥哥。你在一帮半大孩子中间手足无措。你不知道原来现在的风气已开放如斯。看着他们纯然善意的调侃眼神,你忽然想哭。
自从撒了姐姐的骨灰之后,你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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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度过他的大学四年。这四年太好,所以过得快,快得如白驹过隙,一晃就没了。
小狗崽子渐渐长大、成熟,他变了很多,变得更稳重,再不像小时候一脸冷冰冰,动不动就把身上的刺炸出来。他学会掩藏自己的心思,学会说场面话,学会在打电话的时候适时插入“好的好的嗯嗯啊”。
你再猜不透他心思。
但他依旧是你的女人,你的人。他里里外外都是你的气味。你喜欢从正面抱他。如果他这时候他发出声音,你会亲低头他。你喜欢他眼角含媚眸带水的模样,你喜欢他哑着嗓子叫你“程哥”。
“程哥。”他低声呜咽,胸膛起伏。
你的肩背结实,是颠锅颠的,有型有力,摸上去硬邦邦。他喜欢攀着你的手臂、你的肩膀。他抚摸它们,在皮肤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红色的,一道一道,暧昧又淫荡。
你也变成他的女人。
第一次拿水管子洗后面的时候,你羞得双眼赤红,不仅为微妙的排泄感,还因为耻辱。你一直觉得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你从没想过躺在下面。
但那是小狗崽子。你的小狗崽子。你的女人。
“算了。他想要,就给他吧。”最后你还是妥协。
你抬臀塌腰,埋着头趴在床上,小狗崽子从后面抱上来,呼吸急促,就差没摇尾巴。他吻你脖颈,舔你耳朵,喉里隐隐有呜咽声。
“小狗崽子。”你想。
你笑起来。你忽然觉得他可爱。你扳过他脖子吻他。这时候你又觉得,躺在下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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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里,你挣辛苦钱攒够了首付,等小狗崽子工作稳定,就在他公司附近买了房。是间公寓。这是你们第一个家。
你三十二岁了。姐姐死掉已经快二十年了。自你姐姐死掉至今,你终于又有家了。
小狗崽子工作一年,挣得不多,比你差着一位数。但他会把挣得钱分给你,让你存起来。最开始他给你一千,后来他升职了,工资变多,给你的钱也变多。工作第四年,他每月给你五千。
他给你钱你就接着,并没有矫情推让,你觉得你们是一家人,没必要弄那些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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