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法挣脱的……命运啊。

-----正文-----

1.

向上，不断向上，冲破海面，于是看到了光。

2.

“不要前往浅海区，人类不会对搁浅的人鱼施以援手。”

母亲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人鱼渡一直是大海听话的儿子。但是，太远了，距离岸边太远了——岸边的欢呼声被海面上的风声盖住，夕阳下的光景愈发朦胧，人鱼渡看不清他的“光”，更感受不到“光”的喜悦。他焦急，他心慌，他摆动着布满鳞片的鱼尾，逆着水流游动，向着岸边的方向。

“不要去！不可以去！”

大海掀起浪潮，拍打着人鱼渡的身体，推着他远离浅海区。海鸟们乘着风，接踵而至，轻啄人鱼渡的头顶，不让他脱离海水的保护。

要有多大的勇气，要用多大的力量，才敢与海神去对抗。人鱼渡从不认为自己和低等的鱼类一样愚笨，然而此刻逆着潮流，狼狈不堪地奔向浅海区的自己，又和那些没头没脑的鱼类有什么区别？

都是一样的，傻得要死，倔强得可笑。原来母亲可以这样严厉……人鱼渡没有因此感到恐惧，叛逆的心鼓舞他勇往直前，迎着光的方向。

清澈见底的浅海区，细软的流沙被人鱼渡带起的水波搅乱，漂浮在水中，不消多时又沉了下去——看似平静的海水，无声地抹平一切痕迹，没人知道这里曾有人鱼经过。是无奈的母亲，宽容了她叛逆的儿子。

看到了，人鱼渡终于看到了他找到的“光”。小麦色的皮肤，健硕的体魄，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和同样拥有两条腿的人类一起，欢笑着，雀跃着，分享着丰收的喜悦，是人鱼渡从未见过的模样。

如果可以用声音换取人类的双腿……人鱼渡的多半张脸都藏在水面之下，他兀自叹息，吹起水泡，发出了“咕噜噜”的声响。村落在很远的地方，他的渔夫并不能听到他的哀伤：啊，人类该死的童话。

日头偏西，黑暗即将笼罩天地。村落里点燃微不足道的灯光，照不亮渔夫的笑脸。人鱼渡将多半的身子探出海面，他要在夜色到来前，将渔夫的身影牢记。

带着这份深刻的记忆，还有那份无处倾诉的遗憾一起，人鱼渡——最后一眼的回望，他的渔夫在灯光下大笑，对着的人不像是个姑娘——恋恋不舍地退回到母亲的怀抱。

3.

这该死的……命运。

4.

“海面之上，有光。”

这是蹿入海中捕食的海鸟们送来的传说，有飞鱼和海豚做证，深海的同胞满怀期望，让人鱼渡用他像人类一样的双眼，去感受海面以上的光亮。

母亲却不愿儿子脱离她的保护，因为大海以外人类的存在。

“人类是狡猾的，贪婪的。山神被他们激怒，风神也不愿为他们送去祝福。”

鱼儿的母亲彻夜哭泣，可怜她被人类索去了太多。

“你要小心人类。小心他们的船只，小心他们的鱼叉，小心他们那双索求无度的眼睛。”

母亲喋喋不休地做着告诫，只因人鱼是她心中的珍宝。

人鱼渡向母亲保证，他只对海面以上的光芒感兴趣。他是大海中最聪慧的结晶，怎会畏惧人类的工具？

“不要为他们歌唱，愚蠢的人类听不懂你的祷告。”

大海留不住她一心向光的儿子，只能用温暖的水将他紧紧包裹，千万般的不舍，却更怕刮伤他的鳞片，最后还是轻轻地托着他浮出海面。

生命中第一束明确的光。人鱼渡眯起了双眼，海鸟们大笑着从他身边飞过，飞鱼和海豚也在 向他问好，海底的同胞窃窃私语，有钦佩，更多的还是羡慕。

“我的天啊，兄弟，你怎么会在海里？！”

“人类！是人类啊，我的孩子！”

风神帮大海掀起了浪涛，海鸟们拍打着翅膀呀呀乱叫，飞鱼和海豚跃身而起，扰乱了人类的视线。

“嘿，不要怕！”雄性，雄性人类的声音，穿风破浪，传入人鱼渡的耳朵里，“我来救你！”

母亲，同胞，人类是如此善良。他调转船舵，逆着风浪，只为拯救人鱼的生命。

“孩子，我的孩子，那是他不知道你藏在海面下的是条鱼一样的尾巴。”

人鱼渡向后仰身，枕着浪潮，将布满晶莹鳞片的鱼尾露出海面——迎着日光摇摆，冲着渔夫打招呼。

“我的天啊……”渔夫呆滞了，一动不动地站在船板上，身体随着海浪一起摇晃。

他会向我掷出鱼叉吗，还是会抛出渔网？人鱼渡神情淡然，内心不是惊恐，而是充满了好奇。

渔夫什么也没有做。他没有拿出鱼叉，更没有撒开渔网，只是茫然过后转为警惕——眼中全是对未知的恐惧，全无挑衅的欲望。

人鱼渡安抚了殚精竭虑的母亲，哄走了惊慌失措的同胞。山神在他耳边低语，劝他不要大意，人鱼渡充耳不闻，只是慢慢游向渔船，白皙的脸庞上写满了狡黠。

“所以，这位美丽的……人鱼先生？——你缠上我的船，到底想做什么？”

渔夫强装镇定下的恐慌，被人鱼渡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像个找到玩具的小孩子，眼中全是惊喜，调笑他的渔夫：“难道你没有猜出来吗？”

“很遗憾，我的船上既没有稀世珍宝，更没有丰硕的鱼虾，”渔夫表现得很洒脱，尽管那在人鱼渡看来已是不能在局促，他仰着下巴，睨着人鱼说，“并不值得你高歌一曲，引回老巢。”

人鱼渡笑了，笑他的渔夫是如此地可爱。他没告诉渔夫，他对船上的鱼虾并不感兴趣，更没敢告诉渔夫，如果人鱼高歌一曲真能蛊惑人类，他也只想拐走这条船上可爱的渔夫。

5.

神秘的外乡人，拥有莹白的肤色和纤细的手脚，他总是言笑晏晏地跟在渔夫舟的身后。

人们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渔夫舟却只是揽着外乡人的肩膀，说这是他最最亲爱的家人。于是谣言四起，闭塞的海边村落，容不下违背自然常规的存在——没人再愿意同渔夫舟一起出海，也没有人会在他出海后为他祈福，请求他得到海神的关照。

“怕什么？我有你就足够。”

人鱼渡拥有了双腿，却再也无法感知到母亲情绪的起伏。他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渔人，和他的渔夫一起出海，一起晒太阳，一起敬畏着海洋。

或许母亲对他还留有怜爱，不然怎么会每次出海后都能满载而归？

海鸟们从人鱼渡的身边划过，飞鱼和海豚跃出海面——他并不懂，他再也听不懂同胞们的话。

只有人们的恶语相向：有病，不正常。离得那么近，风声都盖不住，就萦绕在耳旁，人鱼渡多想装作听不到。

“想什么呢，我美丽的人鱼？”渔夫舟将人鱼渡拥紧，亲吻他的脸颊。

还不算太糟糕，毕竟他还有他可爱的渔夫。人鱼渡回吻渔夫舟，衔住的是他的嘴唇，他们在阳光下拥吻——海风卷起了浪花，海鸟和海豚在鸣叫，大海推着船身摇晃，船篷就是人鱼和渔夫的新房。

人鱼渡知道，母亲和同胞都在为他欢呼，庆祝他和渔夫的丰收，恭祝他们爱意满蓬。

深海的同胞在躁动，噗噜噗噜，惊碎了一连串的泡泡——是人鱼渡的美梦。他没有人类的双腿，还能感受到母亲的愤怒。

他的渔夫，他可爱的渔夫会在今日驾船出海。

“母亲，母亲求求您平息怒火！”

鱼群瑟缩在礁石的缝隙中，鲸鱼在海中哀嚎，海鸟在漩涡上方盘旋，渔船被卷入其中，船上的渔夫性命难保。

人鱼能够逆着水流的方向，却无法违抗母亲定下的规矩。他是被海神庇佑的生灵，就连大海之外的人类也受到神的关照，他们在信奉神灵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将命运交于神灵来左右。

“至少……让我去迎接我的渔夫。”

不见光的深海，充满了未知的恐惧，人鱼渡的渔夫是最坚韧的人类，他总是独自一人驱船漂泊在海上，只为陪伴他同样孤独的人鱼。那么黑的地方，人鱼渡要陪着他的渔夫，他怕他会害怕。

“阳光再也不能温热海水的冰冷，但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旁。”

6.

这无法挣脱的……命运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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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朋友的生贺。因为她表示很喜欢这一系列，又很像看人鱼视角的故事，于是有了这篇文。完成于2020-0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