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捡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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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久居在不见光的深渊,你若是来了,你便是我唯一的光。
一、
北方的雨是从来不给天气预报面子的。
白天的时候仍是一片晴空万里,到了司文下班的夜里,就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他从自己的更衣柜里拿出雨衣,关了灯走出门去。
现在是半夜三点钟,司文刚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那是一位可怜的老人,因为护工看护不利,半夜被自己的呕吐物溺死在养老院的床上,死状不太好看,也没有家属跟着。
司文不在乎,反正谁来了都是一样的,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无论是什么形状的尸体,只要到了司文这儿,那就是只需要放进焚烧炉的尸体。
但是出于对工资的尊敬,他还是在尸体焚化期间给尸体念了一段往生咒。
许是顺手做这样的小事儿给他积攒了功德,他在回家的路上捡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在路边瑟瑟发抖的少年,看年纪也就十五六岁,眼睛大而茫然,看起来很干净的工作服已经湿透了,眼睫毛上还挂着雨珠,他也一眼就看见了司文,眼中立刻充满了恐惧,他试着站起来,然而却因为坐了太久有些脚软没有成功,又跌坐回去,坐了一屁股的泥。
司文久违的觉得有些好笑,这少年像他以前捡到的一只流浪猫,又眼馋他手中的香肠,又不敢靠近。
他站在男孩面前,伸出了手。
少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他,局促的将自己沾满了泥的手在工作服上擦了擦,鼓足了十分的勇气递给了他。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将自己的雨衣撑起来将男孩也罩在里面,快步向家里走去。
司文不觉得这少年会对自己的安全造成什么威胁,他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只是有些手足无措的牵着他的衣角快步跟着他走。
两人在风雨中罩着小小的雨衣前行,竟然有些风雨同舟的样子。
司文的家在火葬场附近的家属楼,是个老楼,但胜在有员工折扣比较便宜,屋内设施也很齐全,最主要的是地点偏僻,平日里很难有人打扰。
他将少年带进了屋子,少年怯生生的站在门口不敢进来,似乎害怕自己的鞋子弄脏了司文的地板。司文给他拿了毛绒绒的棉拖鞋,少年乖巧的换上了跟着司文进了屋。
他一直跟着司文,不敢随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更不要提屋内看起来柔软暖和的大床,事实上,他现在冷极了,如果不一直走动的话怕是只会坐在那里瑟瑟发抖。
司文显然也发现了这点。
“进去洗澡,洗个热水澡,不然会感冒。”司文说道,“我去给你冲一杯蜂蜜水,再给你找件我的睡衣,洗好澡以后吹干头发再出来,湿了的衣服裤子放在洗衣机里就可以。”
少年点点头,小心翼翼的走进浴室,还探出头来看他,好像再确认他在不在。
“害怕的话就开着门洗,把浴霸打开。”司文在厨房喊道,“我就在这儿呢。”
这句话给了少年一记定心丸,浴室里响起了声,也渐渐氤氲开了水汽。
等到少年洗好澡探了个头出来,司文立刻递给他一杯温乎乎的蜂蜜水看着他喝下去,又把自己的睡衣和崭新的内裤递给他,让他回浴室去换上。
等少年完全折腾完出来,已经四点多了。
两人心平气和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司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沉默了半晌,最终咬咬嘴唇说道,“白小宝。”
他说话声音很小,就像一阵风吹着的蒲公英,如果不集中注意力,很快就不见了。
“我叫司文。”司文说道,“今天你不会介意跟我一起住在那张床上,对吗?”
白小宝点了点头,他当然不介意,他有什么好介意这也不是他的家呀,可是司文好温柔,说这话就好像是他闯进了白小宝的地盘。
“那我们就先睡觉,好吗?”司文有些疲惫,但他仍然十分有耐心的的询问道,“有什么事情,可以明天再说。”
白小宝点了点头,乖乖巧巧的跟在他身后进了卧室。
二、
司文没觉得家里多一个人有什么不对,他也不是很在乎,他好像什么也不在乎,也不是很敢在乎。
被他在乎的东西基本没有什么好下场,他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养过一只纯黑色的小猫,颇有一些通人性,总是跟着他喵喵叫着讨要吃的,他也总给小猫弄一些好吃的,无论是母亲做的红烧肉还是阳台挂着的风干的腊肠,只要小猫对着喵喵两声,他全都献宝一样拿来给小猫。
他宠猫宠的有些过了头,很快猫就变的皮毛油亮圆圆滚滚,黑色显瘦也遮不住它的肉,圆滚滚的猫很快就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大家都会来摸一摸,夸一夸,猫也来者不拒,谁摸了它就会仰头喵喵叫,这让司文很不高兴。
从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别人的爱是光芒万丈,他的爱却是无尽深渊。
后来他将猫锁在自己的屋子里,只能对他自己喵喵叫,也只能给他摸,他仍旧给猫无节制的宠爱,直到后来有一天猫吃了巧克力死掉了,那是他亲手喂到猫嘴里的巧克力。
司文看着熟睡中的白小宝,觉得他跟自己年幼时那只猫像极了。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却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这让司文很受用,然而一想到白小宝对别的人也会这样,他又觉得不开心起来。
他恶作剧一般的戳了戳白小宝的脸,愣把人戳醒了。
白小宝迷茫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戳弄自己,司文只好说道,“起来吧,饿了吧,吃饭吗?还是你要回自己的家?”
白小宝坐起来,身上的睡衣大了两个号,滑落在肩膀上,露出白皙的锁骨。
“回家?”白小宝问道,又想了想,“我,没有。”
“没有家?”司文挑了挑眉毛,“那你在哪里上班?”
“搬家,找不到。”白小宝似乎有些语言障碍,脸涨得通红,“在工厂。”
“一会儿带我去。”司文说道,“现在起来吃饭。”
白小宝进卫生间去洗漱,司文趁机换好了衣服。
两人一起出了门,在下的小吃店吃了几个包子,白小宝似乎对肉有一些抵触,在众多肉馅包子与馅饼里选择了素馅的,当然价格也很便宜,他扣扣搜搜的从裤兜里翻出来一张皱巴巴的淋过雨有些掉色的十元钱,递给司文。
司文却拒绝,他结了两个人的账,又带着他打车去白小宝做工的工厂。
那工厂并不远,就在火葬场和公墓的中间,这地方是郊区,又被风水大师点评过是风水宝地,自发的就形成了丧葬产业链,这附近做丧葬用品的大厂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更不要提这样那样的小作坊。
白小宝找不到住的地方,工厂却是认识的,他走在司文前面,颇有一些到了自己地盘的感觉。
厂门口的大爷见到白小宝,停下正在抽的旱烟,熟络的问道,“你怎么又迟到了?”
“走丢了。”白小宝小声的回答,好像有些抵触这个门卫大爷。
“又走丢了?”大爷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是了,昨天你们换了新宿舍,你的室友没告诉你?我说昨天怎么看他们走的那么早呢?这位是?”
大爷这才看见他身后的司文,司文平日里不爱说话,又总板着一张脸,身材高大魁梧,面色不善的站在白小宝身后,实在不像个好人,也怪不得大爷警惕。
“这是我,我哥。”白小宝往后退了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角,央求似的说道,“对吧?”
“是的。”司文对这份信任很受用,他往前一步,面无表情道,“我来找你们厂长,聊一聊我弟弟半夜下班找不到新宿舍在外面淋雨差点死在外面的事儿,想必厂长对于手下的工人之间存在的欺凌现象会很感兴趣,我需要登记吗?”
为了做戏做全套,司文在登记簿上写下了白司文三个字。
白小宝跟在他身后穿过流水线去厂长办公室,流水线上白小宝的室友们在那里悄悄地看他,似乎在好奇他昨夜没有回来去哪儿了,也好奇一直独来独往的白小宝怎么突然多了一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朋友。
其中有一个人看向白小宝的眼神躲躲闪闪,司文一眼就看出来那个人应该就是昨天故意不告诉白小宝搬家搬到哪里,下班也不等他的人。
他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却已经准备好一会儿跟厂长谈完就下来找这个小子聊一聊。
两个人坐在厂长对面,厂长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人,如果不是善良的人,怎么会雇佣白小宝这样的人呢。
司文已经在内心笃定白小宝是一个未成年的,家里贫穷的,不得不来打工赚钱的悲惨小孩。
“您好。”司文率先开口,“我想聊聊我弟弟在这儿挨欺负的事儿。”
“抱歉,是我监管不力。”厂长倒是非常好说话,一下子就接受了质疑并且道歉,“小宝看起来小一些,总有些人爱开他的玩笑,今天早上我看小宝没有来上班,也询问了几个人,是他们没有告诉小宝新宿舍的地址并且没有等他回家,实在抱歉,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会让小组长,或者我本人亲自去通知小宝。”
“我恐怕您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并且我们也不需要。”司文客气的说道,“我是小宝的哥哥,他私自跑来这里上班我并不知情,现在的我决定带他离开,毕竟您这儿的环境也不太适合孩子健康成长呢,这个月工资可以结算一下吗?如果不能,或许我国税局的朋友们愿意来帮您查看一下您的税务,您说呢?”
白小宝听说司文要带他离开,一时之间也有些愣住了。
“当然可以。”厂长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他冷冷的说道,“请便,这是新宿舍的地址,您可以带着小宝去取回他托人整理的行李,顺便说一句,白小宝十八岁了,不再是孩子了。“
司文倒是没有想到白小宝已经成年了,但他只是不动声色的接过厂长递过来的纸条,又带着白小宝离开了工厂。
于是,在遇见司文的第二天,白小宝失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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