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正文-----

2.

慕容紫英是看不懂玄霄的。男人的性子看似怪癖实际只是冷淡漠然而已，不伸手，却未必真没兴趣。也是个不能被束缚不可被掌控的人，至于能力亦是个迷。这所有一切从他拿着不符合讲师身份的极高薪酬与排在宗教系课表上那寥寥几门少得可怜的课程便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外在的东西能看得真切，生活习惯能摸个透彻，他却始终看不穿玄霄的想法。看不透那男人是如何看待他，是真的将他看做略有些特殊的存在亦或只是冷眼观望着少年人昙花一现的热情——他觉得他已经将心底那些丝丝缕缕的悸动与暗昧掩饰得十分自然妥帖了，可每每在电脑前听着玄霄口述的内容于十指翻飞间偷眼看去时，男人深邃柔和中透着几分清冷坚硬的眼便似一柄薄削而轻巧的刀子，以一种极端优雅从容的动作一层一层削去他将自己深深包裹其中的外壳。

就好像被去了壳的蛹，在那双干净透彻的眼里无所遁形。徒劳地扭动着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身躯，也无从脱逃。

不知是谁束缚了谁，亦或说是谁‎‌诱‌‌‍‎‍惑‍‍‎‌‌了谁。很多年之后回顾当时的画面，那些封存甚久的记忆竟不曾褪色，反是在岁月冲刷之下洗去了浮土，使得最底层的画面颜色愈加鲜亮。而在那画面中最艳丽夺目是玄霄微眯着的优雅中蕴着几分凌厉的眼，瞳眸深邃的底色上浮着一层清澈光润的水迹，深黑的瞳时而一个闪烁透出琥珀般绚丽的色彩，如同勾诱飞蛾奋不顾身扑上去的火焰。

他本是被诱的飞蛾，那时却还以为是自己无意间暴露出的热情招惹到了对方。

他看着玄霄望着他的时候神色间渐透出的温柔，微挑的眉梢似勾非勾的唇角放在那样一张端正清冷的面容上竟是蜜糖般的‎‌诱‌‌‍‎‍惑‍‍‎‌‌，如同有着流光与绚丽七彩的鸩酒，明知扑上去就是粉骨碎身，却贪恋那一刻的绚丽夺目无可自制。

平安夜那天看玄霄沏了清茶递到他手边的那刻，慕容紫英才真正发觉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早已在这个男人面前被他清冷优雅中暗藏的某些东西一点一滴瓦解崩碎，他始终是他，那个追念着玄霄心中容不下一丝一毫杂念的慕容紫英，却已然不再是从前那个冷冷淡淡会照顾到他认为应该照顾的人、然而并不曾将内心透漏出去的冰山。他已然有了改变，却不知何时是起点。

玄霄在家时总是穿着他那些特别订做的广袖长衫，仿似汉服的雍雍华贵，又多一丝飘逸少一分臃肿。他最喜那件素白底色浅水蓝丝线滚边的天蚕丝袍子，飘然而透薄的衣衫裹在他高挑瘦削的身躯上，腰间一把暗纹细绣的带子便束出古意悠然道骨仙风。又兼让长发摆脱发带的束缚自由散披在肩旁背后，那天人之姿已是言语难以形容。

玄霄从不在外人面前做这般装束。慕容紫英想这许是他离群寡居的习惯所致，而对于近切之人，玄霄素来随性，亦不会考虑他这些习惯喜好是否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至于有多少“近切”的人，除了从玄霄口中听来逢年过节会到访一次的校长，至今再没有第三个人。

这样的距离应该是值得他庆幸的……耽于纷杂的思绪慕容紫英敲击键盘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看放在手边桌面上紫砂杯子里飘出袅袅清气的茶汤，再看那仍端着托盘站在身侧的男子。男子眉如青烟，横空飞逸间含了一抹惆怅意，看着他扭转过来仰起的脸孔淡淡道：

“不喜欢么？”

慕容紫英微怔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喜欢。”点了点头着忙地将茶杯掂起托在掌中，微垂眉目赏那茶水的颜色，目光掩在满蕴着清新茶香的雾气之后，却依然暗暗投到玄霄身上，注视那人持着托盘的腕子，白皙嶙峋，隐隐透着筋络的颜色和纹络，看来暗藏了许多力量的手腕。

见他小心仔细的动作玄霄终是微微勾了下唇角，随便将托盘也放到旁边，淡淡道：

“不用那么认真。我不擅这个，随便沏来解渴。”

似是解释，又好像是要表明什么。

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玄霄沏茶，或者说，特别地为别人做些什么。

过去共居一个宿舍时他看得清楚，玄霄是连来了客人也懒于招待的，或者说有他张罗食水，那男人便放手了许多事。

其实也很好。若有他在，能为那人分担去些琐事，似也能说明些什么暗藏的东西罢。又瞥一眼以当作接近玄霄借口的电脑，慕容紫英暗叹一声，便端起茶杯吹了吹浅啜一口。

茶汤清淡却后味悠长，淡淡的香停留在齿颊间许久不去。慕容紫英饮了一口便惊诧地看向一反常态依旧站在旁侧的男人，轻轻一笑，眉眼间满是由衷的赞赏。

“很好喝。想不到老师还藏了这么好的茶叶。”

“喜欢就好。”玄霄说着话自也拿了他那杯，送到鼻端轻嗅了嗅，便又挑起眉梢。“不过寻常。我手艺不好，有个老友，是此中高手。”

“也是老师你这样的人？”看着玄霄静静看着茶杯若有所思的神色，慕容紫英想他许是能明白玄霄适才那一抹惆怅的由来了。心尖微微地抽了抽，倒也没了大的反应。

不过故友……

他安抚自己道，却控制不住思绪飞驰又一次陷入纷乱之境。

愣怔失态间耳中又听得玄霄在对他说：

“以后若有机会，带你见他一见。还有，不要再叫我老师，叫我霄。”

——叫我霄。

如惊雷入耳。他忙又仰头去看，只见到男人神色一如往常的淡漠平和，语气里却是十分的干脆与笃定。

“……霄？”看男人以一贯稳定悠然的姿态将未动一口的茶杯放回托盘上，他看着那人并不曾刻意关注他的眉眼，迟迟疑疑念出那个字。

“不喜欢？”听闻他声音里的迟疑和那飘渺不定的意味，玄霄又迎上他目光，清清楚楚的一个挑眉，神色间竟露出一丝的霸气与三分的不快。

……看着多么冷定淡然，说到底还是个霸道不容人拒绝的男人。

见了玄霄难得失态的样子，慕容紫英忽地觉出这一向只由着人去敬畏却不可接近的男子终也有了寻常人的脾气与想要索求什么的执着。

执着。他已执着了多么久的时日，才换来这男人一分孩子气的执意。

为何要拒绝，这本是他求了那么久的。

舒展开眉眼，慕容紫英对着那眼里竟也会现出忐忑的人笑了笑，神清目明容姿修雅。

“不，喜欢。”

玄霄又看了他许久，忽一勾唇，抽走了他掌中掂着的茶杯一起收到托盘上，端起便转身又去了厨房，身后留下淡淡的一句：

“天色太黑，今晚且不要回去了，你可以睡我榻上。电脑先关掉罢，你去客厅看看电视等我做饭。”

“啊，我去厨房帮你。”忙忙赶在玄霄关上厨房门之前说出这句，慕容紫英迅速关了电脑，想想自己刚才的话，又在末尾补上了一句。“……霄。”

玄霄立在厨房门边亦回了身看他手忙脚乱的动作，神色淡然，直听到最末那个在唇舌间转了数个圈子后软软吐息出的字句，这才笑了笑，对着紫英微一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