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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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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爱都美丽

-----正文-----

杨宙这几日拜访办公室的频率格外高,班主任也无奈,看一眼面前两个斗鸡一般的高个子男生又嫌弃地撇开眼神,用力揉按太阳穴。

“说说,为什么打架?”

陈桑扬起下巴:“他该打。”

班主任道:“怎么个该打法?”

陈桑大声说:“您不知道?谣言到处传,受害者多难受,您不知道吗?”

班主任说:“够了,陈桑,你别这么激动。”

陈桑不依不饶:“我没有激动,我只是想要公平。”

班主任问:“什么是公平?”

陈桑哑然。他想说你们处理掉蒋立明就是公平,你们禁止别人议论金娅真就是公平,让蒋立明给金娅真道歉就是公平。

但他不知为何说不出口,好像怎么说都不够“公平”。

“公平就是给大家真相,”杨宙忽然开口,他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很严肃,“可是现在呢,老师,受到伤害的人,你们给了她什么?”

班主任看着他,没立马接话。

杨宙忽然觉得胸口里有一团火烧了起来,干燥的木头,往上面扔一根小小的火柴,刹那间就能暴燃,掀起燎原之势。金娅真,蒋立明,许时曦,陈桑,这些人的面目在他面前急遽掠过,仿佛胶卷记录桩桩件件,在遮天蔽日的大银幕上放映,每个人都模糊不堪,唯有心脏和眼睛汹涌澎湃。

他努力压抑这团火,语速很快地说:“你们要包庇蒋立明,要假装一切没发生,要金娅真继续承受流言蜚语。是不是在你们眼里,只要表面的和平维系了,所谓的面子保住了,其他的真相都可以随意涂抹更改?”

杨宙站在这儿,头一回感到一种庞大的无力。这无力却有万钧,悬于头顶,行将坠落压垮他十七岁的肉身。

这无力来源于四面八方,来源于他的内心。

老师很轻地叹了口气,表情很复杂地说:“你们……行吧,告诉你们,其实是金娅真家人跟我们说,这事儿不要再追究了。”

杨宙感到那种重量直直朝他涌来,雪崩一样,他想扼住脖颈,挣脱出类似于溺水的痛苦与无措。

“至于其他的议论,我们不好提醒,更不好控制,因为提醒和控制之后……流言只会越来越猖獗。”

沉默已久的陈桑忽然说,老师,那娅真呢,娅真是怎么想的。

“受伤害的是她,让一切停止的却不是她,”陈桑的声音颤抖,“明明最难过的是她……”

老师隔了会儿才说:“我很抱歉。”

“你们才十七岁,我一点都不想说,世界上确实有很多无可奈何。”

老师没再多说,只是叫他俩先回去。杨宙走在陈桑后边,看着陈桑的背影道:“陈桑,我也很抱歉。”

陈桑停下脚步转过身,笑了笑道:“没事,跟你们又没关系。”

杨宙猜到他大概从许时曦那边知道了这件事,觉得有些窘迫和尴尬,负罪感愈发明显。陈桑坦坦荡荡看着他,他倒是莫名抬不起头来

“我……”杨宙道,“我真的很抱歉。”

一股热流从心里翻涌上来,逼得他眼眶发酸发胀。杨宙一直认为自己是游刃有余的那类人,早熟、冷静、游离在人群外,但当他真正置身于人间真切的悲哀与感伤之中,他才发现原来自身的力量如此渺小,蚍蜉撼树莫过于此。

那份自以为的始终如一的稳重,其实不过是从头到尾都在犯叛逆期。所谓的觉得同龄人是小孩儿,本身就是种中二得不行的东西。端着早熟的架子太久,自己都快忘了他杨宙不过也是个缺乏父母陪伴、对未来迷茫、有些事压根做不好、有些情绪很勉强才控制得住的小孩儿。

小时候戴耳机是为了静下心,长大戴耳机则是一种试图将自己区别于他人以及逃脱现实的徒劳做法。

就像他始终不愿意直面与许时曦的纠葛,也完全做不到在金娅真的痛苦面前轻松地与谁达成和解。

杨宙狼狈地捂住眼睛,哑着嗓子重复了一遍。

他说陈桑我真的很抱歉,我这几天总在想,要是当时察觉隔壁不对劲,出去看一眼,或者早一些、晚一些到六楼,是不是娅真就能不被那个畜生……

陈桑说:“杨宙,哎,老杨,你别哭啊,真没事儿。跟你俩都没事,谁都预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对吧?你别哭咯。”

杨宙用力按着眼角:“……谁他妈哭了。”

他不常说脏话,陈桑愣了愣,嘎嘎直乐。

“真没事儿,哎,就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陈桑有些落寞地笑起来,金娅真的父母放话不再追究,他满腔为喜欢的女孩儿讨公道的真心凉了大半。原来真有父母将面子看得比孩子重要,陈桑不明白原因,只觉得心里梗得慌。

他说:“要不今晚咱俩去喝个酒吧。”

杨宙说:“行。”

陈桑又说:“那你呢,你什么时候跟许时曦和好?”

杨宙张张嘴。

陈桑说:“他喜欢你喜欢得要命,你都不用哄他,去见见他,他就会高兴的。”

杨宙说:“可我不想这样,他不是小狗……我再想想吧。”

陈桑心想,还想,再不去见面,许时曦得气死了。

下了课杨宙跟陈桑一同往学校后街的小吃城走,陈桑本来想让杨宙载他,但杨宙说山地车哪来的后座,又说自己腿疼不能蹬车,于是两人只好慢吞吞挪过去。

陈桑经常来这边,一坐下便轻车熟路要了好些吃的和一整扎啤酒。杨宙还犯怵,以为喝不了多少。结果啤酒一上来,起初两人规规矩矩拿杯子盛着喝,没几轮就直接对瓶口吹上了。

酒过三巡,陈桑开始哽咽,他喜欢金娅真太久,第一眼惊艳,后来成为习惯。在他看来金娅真自由又浪漫,拉小提琴的时候酒窝里装的是月亮,她就应该永远幸福。陈桑连做梦都不敢梦到她,只想再努力些、再优秀些跟她并肩,等到那时才好堂堂正正说喜欢。

“十七岁喜欢的人会记一辈子的,”陈桑猛灌一大口,颇有些情圣的风范,夏天晚上热烫的风刮过,心脏都皱缩,“我真的很喜欢她。”

“老杨,你说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这么对她?做错事的是蒋立明,不是金娅真,他们凭什么议论金娅真?她是漂亮,那就可以随便污蔑她吗?”

杨宙脸上晕着两圈红,他喝酒容易上脸,还会打嗝,刚才喝得又急,垂着脑袋说话都迟钝。

“受害者,有罪论,”半天杨宙才憋出一句话,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带着强行压抑的酒嗝,“这就是,社会现状,被伤害了,还要,对着装和外貌,指指点点。”

他越说越愤怒,用力拍了拍桌子,把酒瓶都拍得一抖:“傻逼!”

陈桑重重点头,恨不得把脑袋给点下来:“就是,就是傻逼,你也是。”

杨宙抬头瞪他:“……你,骂谁。”

陈桑说:“骂你。”

杨宙:“原因?”

陈桑:“你欺负许时曦。”

杨宙喝的恐怕是醋,看谁都像看柠檬。他酸溜溜道:“你什么,意思,你喜欢许时曦?”

陈桑大惊失色:“你说什么啊?!他是我弟弟!”

杨宙干脆直直往桌上一趴:“……他不也,叫我哥哥,就为了,去我家,门口堵我。”

陈桑也趴,很疲惫地说:“杨宙,哎,你说,长大之后会有这些破事儿吗?”

杨宙自说自话:“不会说话,娇气得要命,还瘦。”

陈桑说:“他妈的,能不能找人把蒋立明打一顿啊?”

杨宙说:“明明骗人,的是他……抱一下就哭,听歌,都哭,哭包。”

陈桑说:“我就是喜欢她啊,今天找她说话,她哭成那样,我心疼得快死掉了,却什么都做不了……”

杨宙说:“许时曦呢,许时曦……在哪里……”

陈桑猛地抬头,总算听明白这厮压根没跟他感同身受,酒气上涌热血上头,不耐烦道:“都跟你说了直接去他家!你俩住得那么近,近水楼台你不懂?猪吗?”

杨宙也抬头,拧着眉道:“你又,骂谁。”

陈桑说:“骂你,你能不能直接跟他说你喜欢他啊?”

“喜欢”这个词跟什么似的,烫得杨宙整个人晃了晃,他脸上红得更厉害,想反驳又不知怎么反驳,只好别别扭扭道:“我不是……”

陈桑很不客气:“那你挺有病的。”

“我的天啊你知道许时曦多喜欢你吗?高一一入学,他就来找我问你叫什么名字,那时候他不跟我们一个班,每天都要问我你今天怎么样。你可能不懂,我家里人都不让我跟他多来往,我跟他偷偷说的话加起来比以前都多!高二,他求他亲爸爸找人安排他跟你一个班,你知道他亲爸爸多不喜欢他吗?你说他不是小狗,但许时曦对你,比小狗更厉害。”

杨宙握着酒瓶,哑口无言。他想象到了那个许时曦,在冷言冷语的亲生父亲面前,很努力地表达自己的意愿。这意愿不是一个幸福家庭的小孩想要一只新玩偶,这意愿是一个父亲眼里的“怪物”过分的请求。

“他托我说‌‍‎援‌‌‍‍交‎‌‎的话题……哪来的‌‍‎援‌‌‍‍交‎‌‎啊?不过是大家乱说的东西,跟厕所闹鬼一样,他硬要演戏……操,杨宙,你不能欺负他,你他妈都……”陈桑猛地想到对面这人已经夺走他弟弟的“贞操”,这几日他因为有关“性”的东西辗转反侧,此刻简直怒火攻心,想站起来给杨宙也来上一拳。

杨宙看着他,强装镇定:“我没欺负他。”

陈桑说:“你玩弄他的感情。”

杨宙嘴硬道:“他没、直接跟我说过他喜欢我,他也骗我感情了。”

陈桑说:“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杨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球服、脉动、奥利奥、短裙、画布和月球灯,这些东西拼凑成一个许时曦。他还想到老爸老妈跟他说的那些话,许时曦不在的时候,他盯着前桌堆积的卷子发呆,以及那些空白到只有习题和耳机的日子。在许时曦之前,没有谁陪伴他,没有谁的身体柔软团在他怀里,会为他的伤口轻轻吹气,看向他的眼睛里有盈盈的水光。

杨宙说:“嗯。”

他说得很轻,像对着一朵花说他的心事,仿佛那些词语有重量,压得那朵花弯腰抖落露珠。

“我喜欢他,而且应该是……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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