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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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地铁站走的时候,两人都没说话。许时曦心里梗着事儿,杨宙心里也乱糟糟一团。一个在想对方为什么撕画,一个在想自己怎么就撕了画。
过了安检,许时曦把杨宙给他的杯子掏出来,连同包装一起抱进怀里。气归气,委屈归委屈,许时曦还是很爱惜杨宙给他的第一件东西。地铁上人多,许时曦担心把它压坏了。
杨宙站在他身边等车,忍不住说了一句:“店员包得挺好,不会坏的。”
许时曦还单方面跟他闹些小脾气,闻言只是道:“我想抱着。”自以为已经很凶巴巴了。
可杨宙却没听出凶,只觉得许时曦有点缺根筋。按照生活经验,对于这类小孩要么耐心讲讲道理,要么拎起来好好教训。地铁站不适合拎起来教训,于是杨宙声线缓和地说:“抱着的话,等一下怎么抓扶手呢?”
许时曦看他一眼,很固执地搂紧杯子:“又不是一定没有座位,你不要管我。”
杨宙别开脸,确实懒得管了。
结果确实没座位,两人还费了老大劲才挤上车。杨宙跟在许时曦身后,一边调整耳机以免被挤掉,一边扶着许时曦的腰将人推进去站好。
许时曦踉踉跄跄被推到靠另一边门的那侧,腰部被摸到的地方微微发热。杨宙跟着挤过来,面对着许时曦站稳。
晚高峰,四处都是人,空调也压不住蒸腾的高温和汗意,空气好像都稀薄很多,气味也不是很友好。
杨宙环顾四周,勉强握住许时曦身后的门把手。他们挤在角落,杨宙比许时曦高半个头,这样一来,几乎是把许时曦圈进了怀里半搂着。
两人挨得好近,夏天衣物太薄,许时曦能感受到杨宙胸膛的热度。温和的、富有生命力的,心跳稳健,只是目光忙碌,大概是觉得低头看许时曦很别扭,不得不假装看别的地方。
许时曦抱着杯子,偷偷看杨宙的侧脸。
他确实是个很英俊的男孩子,鼻梁挺直,唇形漂亮,面部线条流畅,气质很干净。那天许时曦匆匆忙忙间看了一眼杨宙的妈妈,发现母子俩都有深邃的眼窝和整齐浓黑的眉毛。
如果地铁上不是这么挤,如果有人有心,如果杨宙愿意,他可能会被拍下来,然后在各种社交平台上广泛传播,底下的评论里会有类似“我可以”“既然姐姐可以妹妹也可以”“哪个城市的地铁?我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吗”的话。
但是没有,肆无忌惮欣赏帅哥的目前只有许时曦一个。
杨宙不太想看许时曦,看向别的地方又太折腾脖子,这么纠结了一会儿他才不得已顺应人体构造,转回许时曦这边。本来打算目视前方,可还是没忍住先看了眼许时曦,没想到正好跟人对上视线。
许时曦的眼睛很大,眼尾上翘,还带着些哭过的红色。这些天抱得熟了,杨宙发现许时曦的睫毛不算浓,但很长很翘,皮肤又白,还有小雀斑,是很孩子气的长相。嘴巴亲起来很软,像荔枝果冻。
今天好像没亲他。杨宙忽然想。
许时曦偷看被抓包干脆理直气壮继续盯,把杨宙盯得耳朵有点红。
“你……”杨宙觉得这眼神太令自己有压力,只好尝试岔开话题,“听歌吗?”
用杨宙的耳机,跟他一起听歌。
许时曦慢吞吞点头,心里有好多小人跳着踢踏舞疯狂吹喇叭。
杨宙摘了右耳的那只airpod,许时曦抱着东西腾不出手,他便帮人塞进耳朵。
许时曦偏头,杨宙微热的手指蹭过他耳廓和耳垂,把那只小东西稳稳当当戴好了。
杨宙总是戴着耳机,从小就如此,在学校也是一样。许时曦曾经好奇过他在听什么,无奈这人耳机手机不离身,他没什么偷窥的机会。只是在一次自习课上杨宙临时被老师叫走,手机落在桌面。那时两人的座位离得很远,几乎是教室的对角线,许时曦还是很勤奋地跑过去,假装问坐杨宙后排的班长问题,趁机偷偷看了一下杨宙的锁屏界面。
杨宙用的是系统初始壁纸,播放器上缓缓滑动着歌词,正好播到有“sucking cock”的那句,专辑封面是一片黑色,中间有一串小小的单词。
杨宙艰难地在人挤人之间掏出手机,问许时曦要听什么。
许时曦说:“都可以,听你平时听的就好。”
杨宙看他一眼,把手机又塞回校裤口袋。
耳朵里有音符响动,许时曦抿着唇,故意看右边正打电话的白领。她身上优雅的套裙不幸被挤出褶皱,肩膀处衬衫一角不自然鼓起,电话那头大概是她的客户,她戴着耳机,语速飞快地回答问题。白领身后是一对父子,小朋友很调皮,一直用手里的蜘蛛侠模型戳他爸爸的腿。
许时曦心不在焉地进行了一番地铁人类行为观察,觉得还是杨宙好看,便拿余光偷瞥杨宙,发现男生正看着门外,也不知道高速行驶的地铁外面能看清什么。
许时曦把目光悄悄转回来,趁杨宙不注意,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担心被发现,又在一首歌的间奏响起时抬眼看播放无聊节目片段的车载电视。
杨宙选了一首很温柔的歌,不是刻意选的,只是恰好循环到它。许时曦盯着电视看得认真,眨眼睛的频率都放慢,好像上面介绍的皮肤医院让他很感兴趣。杨宙迅速瞄一眼许时曦白净细腻的脸,距离很近,足够让他看清上面细细的绒毛。杨宙觉得许时曦像一颗小桃子。
到站有人下车又有人挤上来,城市的运转忙碌而有条不紊。杨宙下意识护着许时曦不被挤到,被挠出印子的胳膊有力地撑住扶手和门,形成安全的小区域。他们所在的角落倒有了些镇定自若、不可动摇的气势,好像有一层透明的薄膜笼住两人,耳机里的歌也有效隔开人群。
还有一站到家,杨宙的这首歌差不多结束。许时曦再次转回来偷看杨宙时,发现杨宙也在看他。带着各种情绪、又好像没有情绪的目光像冰水一样,从同样发亮的眼睛里淌出来,在燥热的空气中汇成一条河流,他们分立两端,自认为很大声地讲话,但其实不能让对方听清。
许时曦静静看着杨宙,听见耳机里飘忽的女声念白像读诗一般呓语:“……梦见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一片天空里……”
杨宙看着许时曦,看他红润的唇角边上有一处小小的污迹,灰色的,很浅,离得这样近了才能看清。
“……我指给他看……”
“许时曦。”
杨宙伸手,垫着许时曦的下巴,指腹轻轻擦过那处灰色。
“这里没洗干净,是铅笔灰吗?”
手指触感温热微痒,许时曦不自觉眯眯眼,情不自禁屏住呼吸,而胸腔里年轻的心脏跟着鼓点咚、咚咚、咚咚咚地乱跳乱响,好像要坏掉了。
这样澎湃的震动,好像潮汐,好像海啸,好像一座火山终于抑制不住热烫的情绪。这样近的距离,杨宙会听见吗?杨宙会知道吗,许时曦想吻他,却只吻了纸上的他,还带着蠢毙了的铅笔灰,这样望着他。
“……他说,也不过如此。”
许时曦呆呆地看着杨宙,觉得好像有人在他面前切洋葱,眼眶好酸。
他想,怎么会是“也不过如此”呢。
杨宙走在许时曦身后,不时踩一踩他的影子。
下车后许时曦就把耳机还给了杨宙,并且一言不发。杨宙还在想车上许时曦看他的那一眼,他当时的表情就像是马上要哭出来,却又强行维持了冷静,只是揉揉眼,然后把怀里的杯子抱得更紧。
为什么要哭?觉得嘴巴沾上铅笔灰很丢脸?
许时曦的眼泪不算什么宝贵的东西,抱他的时候往往还没怎么弄,他就好可怜地红了眼睛。被顶得受不了的时候更是,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空气中便已破碎。
但在做爱之外的场景想哭,这还是杨宙见的第一次。
明明平时都表情呆呆好像很懵懂的样子,一笑眼睛几乎全眯起来,很无忧无虑,印象中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杨宙不喜欢别人因为他而哭。
小时候老爸老妈头一回同时出差,杨宙很聪明,也很懂事,懂得不动煤气不玩刀,早起赶校车去学校,按时来做饭的阿姨也是老相识,所以他们很放心把小杨宙一个人放在家里。但上出租车之前,老妈还是抱着小杨宙哭了,直到现在杨宙也还记得她的眼泪落在自己脸颊边的重量。
在他“很成熟”的考虑中,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如果因为自己而犯难、烦恼、纠结,那会让杨宙也感到不安。
他不喜欢也不擅长面对别人与他有关的情绪。
杨宙快走两步追上许时曦,斟酌着措辞道:“今天不开心吗?”
许时曦感到一阵阴影飘了过来,杨宙个子高,帮他挡傍晚的太阳正好,他也就心安理得跟杨宙并肩走了。
很会自我疗愈的许时曦在气冲冲甩开杨宙的这段路稍微整理了心情,因此并没有像刚才在地铁上那么难过了,他抽抽鼻子,回答道:“没有啊,超开心的。”
他把很宝贝的包装盒举起来,辅助证明“超开心”。
杨宙被他的话堵了回来,只好说:“开心就好,如果不开心,以后就……”
他肯定又要说以后不要做了之类的话,许时曦干脆利落打断道:“杨宙,你把手机拿出来吧。”
杨宙:“什么?”
许时曦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翻出和杨宙的聊天界面,说:“红包呀,都说了要给我援交费的。”
杨宙:“……行。”
他像是赌气,真给许时曦发了两千块。许时曦点了,收好手机,客气地说:“谢谢您。”
杨宙:“……你别这样。”
许时曦正想说话,肚子突然“咕噜”一声,还有点响。
他愣了愣,伸手按一下小腹,喃喃道:“好像饿了。”
杨宙没忍住插话:“能不饿吗?都晚上了。”
嫖资的问题又这么轻飘飘地岔开,两人走在小区里,许时曦忽然问:“你妈妈在家吗?”
杨宙点头。
许时曦看向杨宙,表情很遗憾:“我还想说如果阿姨不在,要不要去我家点披萨。”
他说这话摆这表情太卖乖讨巧了,不像是在聊杨宙老妈在不在家,而像是在拜托杨宙快快把他捡回家去,最好再找些吃的给他。杨宙不是不能捡,但确实很有些犹豫,尤其是在许时曦要哭不哭之后。
杨宙随口道:“你父母呢?”
“不在家呀,”许时曦挎着包,步子有点拖,心里还想着穿裙子真的很舒服,应该呼吁男孩子一起来穿裙子,“我爸爸跟我妈妈离婚了,我妈妈又结婚了,她不经常过来。”
杨宙一愣:“……对不起。”
许时曦耸耸肩:“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大人的事情我又管不着。”
他神色如常,似乎的确不在意。杨宙却懊悔,觉得冒犯了他,只好换稍微轻松的事情来讲:“所以才总是没有饭吃?”抱起来骨头有点硌手。
许时曦说:“是呀,我不会做饭,吃外卖就会吐。杨宙,你请我去你家吃饭吧,我保证会很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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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我不看你,我看你你不看我
杨宙可能觉得许时曦是来骗饭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