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星三岁了,转眼间,从一岁被抱出来,在这小家里生活的时间已有两年。
小家虽是精心打理出来的,可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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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星三岁了,转眼间,从一岁被抱出来,在这小家里生活的时间已有两年。
小家虽是精心打理出来的,可却不能久居。薛洋还有一堆事要做。
在无法全然确定孩子真的是晓星尘之前,他不能掉以轻心。总归,还是希望晓星尘能够三魂七魄全归位,构成一个完完整整的晓星尘。
不是雪团子,不是曹星,就是一个,晓星尘。
要找到那三魂七魄,还是要回义城。
可现在不是时候,他还没安养好自己灵力,孩子也还太小,如果姓宋的在义城守株待兔,他不能自投罗网。
他纵使百般提放,也无从得知仇人行踪,不禁感慨一声没了金光瑶可真是不方便。
说到金光瑶,薛洋看向认认真真帮忙收拾行装的小肉手,冲他道:“星星要去云梦啦,舍不舍得这里呀?”
“不舍得。”孩子被提醒了伤心之事,微微红了眼,嘟起嘴。
薛洋看着他,默默想:晓星尘若永远能这样,世界小小的,框在他身边,围着他转,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伤心,依着他赖着他……
就像在义庄的那三年一样,该多好。
薛洋走上前去,蹲下身,拢过孩子身体。
他看着孩子,眼里是孩子此时读不懂的深情:“宝宝会离开爹爹吗?”
团子动作幅度极大地摇头,似是要表达自己决心:“不会不会!”
“你这小骗子,从前也说过类似的,到最后还不是走了……”
团子撅嘴:“星星不骗人。”
“你不骗人,你便起誓,这辈子再也不会离开我。”
团子大声喊:“星星永远不会离开爹爹!”
“你要是这次还骗我,”薛洋用指尖划着团子脸蛋,力度如此轻柔,全无语调中的决绝,“我还是会再追你一辈子。你再逃,我还追,放弃吧晓星尘,生生世世,你逃不掉的。”
团子又被吓懵了。爹爹偶尔就会恶狠狠地盯着他,盯得他想哭。但他总结出了经验,爹爹过一会儿就会好,好了就还是那个温柔如水的爹爹。
从前的薛洋,若是知道谁将温柔如水这个词按在自己身上,估计会冲上去揍人。可他现在在曹星面前,抛却当日骄阳如火,只余与傻道士同根同源的繁星似水。
团子不吭声,等着爹爹好,可爹爹却一直盯着他,像是吃人的恶魔。
“你怎么不说话了?”薛洋瞪着血红的眼看着曹星。曹星一颤,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
“说话呀?你还骗不骗我?”
曹星终于怕得哭了出来:“没有骗过人。”
哭声拉回了神经病的理智,薛洋闭上眼,将眼中恨意收敛起来。他抱住团子,柔声说:“那你再说一遍你不会离开我。”
曹星哭到打嗝,吓到脑袋不灵光:“你不会离开我。”
薛洋笑:“我怎么可能离开你呀,晓星尘。”
“我告诉你啊,”他将一双大长腿翘到桌上,瘫进椅子里,无赖道,“以后别他妈带我参加什么家宴,老子最烦那些假模假样的礼数了,敬酒,谁他妈要敬酒,再敢让我敬酒,别怪我掀桌子。”
累了一天的金光瑶拿他毫无办法,倦怠道:“是,以后不让你去了,毕竟薛公子大姑娘未出嫁,羞得见人。”
此处荒凉至极,方圆百里,怨气四溢,寸草不生。薛洋问:“害怕吗?”孩子身子正抖,闻言挺起胸脯:“不怕。”
封棺大典已过去整整七年,云萍城此处守卫依旧如人刚死时一般森严,难以突破。薛洋抱着孩子,根本无法潜入进去。他望着棺的方向,掏出准备好的一壶酒。
“爹爹,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看爹爹一位故人,”薛洋说,“你要叫伯伯。”
“伯伯。”
薛洋将手中酒缓缓倾倒,却不是为了祭奠,只是为了敬酒。
他坚信魂魄无法安息,他要的就是魂魄无法安息,只有无法安息,才能回来。
薛洋道:“我现在无法救你,你再等几年罢。”
他笑:“怎么回事,你的怨气比那莽夫的弱多了,真没出息,你最好怨气再强些,省得在棺里过得苦,出来再埋怨我来得晚了。”
他未将酒倒完,将剩了最后一点酒的酒壶递给孩子,说:“你敬伯伯一杯。你能待在爹爹身边,多亏了他。”
孩子闻言,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伟人肃然起敬,能待在爹爹身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于是孩子真心实意地感恩戴德起来。
曹星乖巧听话地跪在地下,小肉手端着酒壶颤巍巍洒出:“谢谢伯伯!”
薛洋教:“你给伯伯磕个头,祝伯伯早日回来与爹爹和星星团聚。”
曹星咚咚咚认真地磕了三个响头,奶声奶气地道:“祝伯伯早日回来与爹爹和星星团聚!”
命运何其讽刺,君子不顾膝下之荣,对一个恶人,一个在背后控制了他一辈子害了他一辈子的恶人,咚咚磕头,感激不已。
薛洋复又抱起宝宝,转身往老家方向行去。
夔门天下险,高山峭壁、地势险恶的夔州,从来是个与他相宜的好地方。算起来,自己上辈子若还活着,也已经三十六岁了。二十一年过去,不知他这二十一年前的夔州一霸还有没有人记得。
记不记得都无所谓,反正他已经改头换面。别说宋岚等等这些仇人,就是金光瑶回来都不一定能认出现在这个文质彬彬,斯文雅致、时时刻刻抱着孩子的慈父书生,就是当时横行一方的夔州薛洋。
夔州并不是他老家。他其实也不记得真正的老家在哪里,小时候讨百家饭,吃着吃着就走远了。待十二岁那年,射日之征开始,夷陵老祖创鬼道,他便开始学,在所待之地四周各处寻找适合鬼道之地。他听说夔州险峻,便找了来,果然,高山深涧,适合阴气集聚。一待几年,流氓路子练了出来,鬼道也小有所成,十五岁那年,射日之征结束,出了名的他也被金光瑶招徕到金家。
夔州,他现在又回来了。
他要顺着记忆搜寻着当日从抢夺降灾的妖兽洞穴。
延灵与其佩剑降灾的往事,非当日参与围剿大家族而不可考。但大家族缄口不言。当时的金家还算不得大家,于是薛洋也无从得知为何降灾没被世家收藏,而是出现在了夔州。他怀疑是当时发狂的延灵,将降灾染得怨气太重,根本无法为人所用,于是,世家将剑镇在了此处。
那群人还未等怨气消散后取剑,剑便被道行高深的精怪夺走,消失不见,反而便宜了那年还不足十四岁的自己。
不管为何出现在此处,他找到了,便是他的剑。
还记得那年以怨为饵、以血为蛊,自我摸索出了一套鬼道之法。正当他各处寻尸体做材料时,他感应到了降灾的黑气。不知把手磨出了多少道血痕,不知从那倾轧逼仄的悬崖上滑落多少次,历经九死一生,终于从那魔兽洞窟中,抢到这把沉寂已久的古老邪剑,与之立下新鲜血契。他还能回忆起被那妖兽追杀时,从夔门峡谷一跃而下的恐惧和巨大刺激。他将降灾抵在山体上摩擦,阻止滑落,火花伴着妖兽嘶吼在夜空中闪出一道瑰丽闪电,他用来缓解下降的脚磨破了皮、磨掉了肉。但他只有兴奋,没有疼。
现在,降灾遗落,他便要再探妖兽洞窟,搜寻上好材料,再造一把剑。
他将孩子放在设下重重禁制的木屋内,只要有人踏入,便会被地里走尸拖进土中。但他怕走尸敌我不分,于是取了孩子头发衣物,让走尸认主,不会伤害曹星,曹星可以自由进出。
他跪下,温柔叮嘱,凶恶警告:“爹爹今天要出去,晚上就回来。给宝宝找好东西,你一定要听话,听话了,爹爹就奖励你;若是不听话,敢踏出门一步,爹爹回来就把你往死里打,听懂没!”
曹星点头:“……哦。”
这是他第一次跟孩子分开,薛洋心中惶恐至极,将禁制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检查完过去抱抱孩子,检查完过去抱抱孩子,检查到太阳西斜,他抱着曹星,心道今天去不了了。
第二天,他终于狠下心去做正事,又恩威并施,告诫曹星不许出门。他本想拿绳子将曹星捆在床上的,但怕自己回来晚,孩子难受,还是算了。
他从外面锁上门,忧心忡忡,疾行而去。
之后,每天傍晚回来,曹星都乖乖在家等着他,见他回来,那双如星之眼便比星星还亮。他看着孩子对自己如此依赖,心中得意至极。
晓星尘怎么会舍得离开他呢?晓星尘从那义庄那三年,到现在重活一回,都是深深爱着他的呀。
薛洋和曹星都习惯了这日出爹爹出去劳作,日落爹爹回来陪星星一同歇息的日子。薛洋见孩子乖,也不再每天恐吓孩子。
终于,一个月后,被他找到了朽而不死的深山老妖。
这回,他可比十四岁那年游刃有余多了。响指一打,原身“薛洋”显出身形,薛洋咬破手指,喂给凶尸点自己的血,凶尸惨白瞳仁渐渐爬满血丝,赤红一片。
薛洋一吹口哨,原身便疾驰而出,幻出一抹虚影。
妖兽被激怒着引出洞穴,嘶吼咆哮着与去啃咬凶尸,凶尸飘忽如魅,矫健灵活,完全让它找不到空隙。
想当初用了不知多少计谋,设了不知多少陷阱,才历经重重障碍进得洞窟,可如今薛洋轻轻松松,仿佛来妖兽家做客般闲庭信步。
洞外,那曾将自己逼到跳崖的妖兽,被原身打得瞎了一只眼睛。
洞内,薛洋仔仔细细寻找着,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隐秘角落深处,撅出一块黑得发红的玄铁。
薛洋哈哈大笑,只道那群俗修士庸庸碌碌,花一辈子都找不见这奇遇。而自己遇到两次。
又何止两次?
薛洋叫停了原身,让原身在优势之下停手,藏了起来。这老妖兽杀不得,还要留着养起来,当他的守洞神兽。从今往后,这个洞窟里的好东西就都是他的了。
所以,何止两次。
回家路上,薛洋又把“薛洋”召了出来。“薛洋”方才被妖兽抓得残破不堪,然而它现在,自己把肉拼起来,虽难看,到也算完整的凶尸。
薛洋笑起来,又奖励它一点血,道:“回去给你填填伤处。”又想了想,大发慈悲道:“让晓星尘给你填。”
“薛洋”抖了一下。
主仆一人一尸都志得意满往家走去,到了地方,进得屋子。
四下一看,根本没有曹星的影子。
薛洋刚才还微微笑着,可瞬间变得比凶尸还不像个人。
他方才还因兴奋而微红的脸,一刹那将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
“星星!”他喊着,发了疯一般四处翻找,待他弯下腰后,他恨不得扇自己。
床底下有个被他忽略了的小小狗洞,只够小动物和两三岁的孩子进出。曹星这个月乖得迷惑了他,这孩子,晓星尘!这个人!根本就不可能听话!根本就不可能老老实实一个人待着!
薛洋表情扭曲地冲凶尸大吼:“找!”
星星一个人待着实在太没趣啦。爹爹不让动灶台、不让碰窗户、不让干这不让干那。虽然星星乖乖答应了,可心里却委屈极了。
他明明长大啦,都过了三岁生辰,什么都可以做啦。
他一开始也是听话的,可是忍不住动了一次灶台后,就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危险的吗!爹爹为什么不让他碰呀?
他动了灶台,动了窗户,还想动门,想去院子里玩,想看看山里的景色。
星星最喜欢出门玩了。
但门被从外面锁着,动不开。星星憋得浑身不舒服,便在家里到处找东西玩,咦!床底下那面墙上,有一块颜色同别处不一样。星星跑去扒了扒,发现那里是松的!他扒呀扒呀,扒出一个洞,星星终于可以出去玩了。
他好奇极了,他要一个人闯一闯这个世界。
星星这个月憋坏啦,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他在林间撒欢跑,就算被绊倒了也不哭,闻闻这朵花,够够那只山雀,咦!兔兔!小兔兔!白白软软,可爱,那么弱小,需要保护。
曹星追了过去。
“什么东西?”
“小孩儿?”
“这深山老林怎么会有孩子?”
“操!这孩子怎么长得这么漂亮!”
“别过去,你不觉得奇怪吗!这里全是野兽,除了打猎的,谁来?居然会有长得这么漂亮的孩子,你看他这样子,像穷人家的吗?你就不怀疑他不是人?”
“你他妈志怪故事看多了吧?以为精怪能幻成人形,哪儿有那种事。这一看就是谁家走丢的。”
猎户过去,笑嘻嘻地问曹星:“小公子。”
三岁孩子礼貌道:“你好哇。”
“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子。”
“你爹娘呢?”
“没有娘,爹爹出去了。”
猎户冲同伴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之后,猛地抱住曹星。
“哎?”
“别害怕,叔叔喜欢你,带你去吃糖。”
曹星后知后觉地怕了:“不吃,要回去找爹爹。”
同伴皱眉:“你要干嘛?”
那人道:“这孩子要是卖出去,能卖多少钱,你心里有数,别废话了!”那同伙犹豫了下,但性格懦弱没个主心骨,心内劝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又有钱拿,也是好事,便不再多劝。
猎户随即拿出狗绳,将曹星捆了起来,笑道:“叔叔是为你好,送你去大户人家吃香喝辣享福去了!你以后会感谢叔叔的。”
曹星挣扎得一点用处都没有,他大喊:“我要找爹爹!”
“你爹爹不要你了。”
“要的!”
“要你怎么放你一个人出来玩呢?”
曹星终于后悔了,他该听爹爹话的。他哭喊:“爹爹!爹爹!”没唤来爹爹,只唤来一块破布塞进嘴里。
一身黑衣的书生,浑身是血,垂首伫立在中央。周遭是被血喂着的走尸。
源源不绝。
这群走尸动作迅速,在这座巨山的高山中搜寻着。
他如此冷静。
若不看他被碎发挡住的眼睛,没人会觉得他是疯子。
但他确实是个疯子。早在某个人死得那一刻,他就变成了疯子。疯病是那么容易好的吗?
上辈子他靠着锁灵囊里的养分,靠着为了骗别人更为了骗自己的壳子,自我保护着,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这辈子他靠着寄托着晓星尘魂魄的孩子,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锁灵囊没了,孩子没了,他就连正常人都装不下去了。
东边的走尸发出信号,为他指引了一个方向。薛洋眼中酝酿着风暴,向那个方向走去。
“饶命鬼爷爷!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哇啊啊再也不敢了啊啊啊!”
猎户的肉被一片一片片下,哭得呼天抢地,疼得死去活来。不,他没有死,他求死无能,罗刹鬼不叫他死,他只得生生受着这酷刑。
书生打了个响指。
凶尸停了动作。
猎户见割肉的动作停下,劫后余生,点着鼻涕眼泪满脸的脑袋,仿佛咣咣磕头:“我有眼不识泰山!爷爷饶了我吧!我给您老当牛做马!求您给我一条活路!”
他见书生将晕过去的孩子放至凶尸手中,自己取了凶尸手中的剑,向他走来。
“不,不——”
薛洋平静无波的表情,与猎户扭曲痛苦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他安安静静地,一片、一片、一片,将猎户身上的肉片下来。岑寂苍凉的深山,只有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哭号,化为报丧鸮鸟,展翅撕裂苍穹。
晕过去,再打醒,晕过去,再打醒,直到受够了罪,再也没了声息。
罗刹鬼缓缓转头,看向了另一个人。
那猎户同伙已经吓得三魂不全,七魄不再,尿得地下全湿。他颤巍巍开口:“我劝、我劝、我劝过他,我、我、他是主谋,我根本、根本没想……我还劝他,我不让他抱孩子,我……跟我没关系,我都,我都不知道!”
但罗刹鬼是鬼,他是听不懂人话的。
薛洋抻抻手指,开始又一次的凌迟。
那同伙实在太怕疼了,怕疼怕出了一股狠劲儿,也是做了一生中唯一做过的决绝之事,他狠狠心,咬舌自尽。
薛洋眼疾手快地将手伸了进去,阻止了他的自杀。
薛洋笑着摇头:“不可以呢。”
说完,在他惊惧绝望的眼神里,一片、一片、一片……
一片、一片、一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长睫毛微微颤动着,随即,他睁开了眼睛。入眼,便是一张森然可怖的脸。他还没来得及惊叫,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他爹爹。
他知道自己闯了祸,糯糯开口:“爹爹。”
“星星。”虽只是轻声唤自己名字,可里面寒意还是让曹星止不住地抖。
薛洋笑得温柔:“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他登时吓哭:“爹爹,星星知错了。”
爹爹眼中赤红几欲将他烧伤,他茫然无措,想伸手抱抱爹爹。
薛洋猛地扯住他的手臂,疼得他泪水更汹涌。
薛洋恶狠狠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曹星听不懂。
“你又想逃?”
曹星冤极了:“爹爹,我没有。”
“你不是发誓不会离开我了吗?”
“星星不会离开爹爹的。”
“那你为什么又要逃!!!”
曹星被吼得耳蜗生疼,他缩缩脖子,再抬头,见爹爹瞪着眼睛,已是眼泪湿了满脸。
曹星不是为何,感觉身体某处十分疼痛。他才三岁,自然不知道是哪一处,是全身?是心?还是魂魄?
他呜呜地凑上去抱住爹爹,小乳音认认真真地道歉:“爹爹不哭,呜呜呜,我知错了,呜呜呜,我不、我不、嗝,我不会离开爹爹,嗝!”
他每次一哭得狠,嗝便停不下来。旁人看着,这是稚子的可爱可乐,可若真哭得太狠,又打嗝不止,极容易喘不上气,哭一会儿便会抽搐。
薛洋已将脑中理智之弦一根根烧断,又因为这打嗝声,硬生生而将断掉的弦拼接回来系住。
“别哭了。”他冷冰冰地命令。
奈何他将晓星尘回炉重造,造出来个孩子心性,此时他越是命令,三岁稚子便越是害怕。
薛洋闷了一口恶气在心里,并不能像从前一样肆意发泄出来。
是的,回转人世后,他既不能再像上辈子一样自欺欺人地嘴硬说他不爱晓星尘,也不能像上辈子一样,在晓星尘面前,肆无忌惮地发火了。
上辈子,晓星尘做了他无法原谅的事,刺向他,诘问他,他便放任自己的脾气,冲晓星尘发了火,结果呢,换来一个枯守八年,等死了自己;
这辈子,晓星尘又做了他无法原谅的事,试图逃跑,试图离开他,可他再也没胆量放任自己的脾气了。
这一世的晓星尘,是个被他宝贝着宠大的孩子,比上一世的晓星尘更为脆弱。他捧着护着都提心吊胆,生怕摔了碰了,哪里还敢像当时一样大声吵架、厉声责骂……
一个没了戾气,没了恨意,没了骄傲,没了胆量的薛洋,还是薛洋吗?
薛洋抱着孩子,满心悲哀。
不是了,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对他来说,世界上有没有薛洋已经无所谓了,世界上有晓星尘就够了。
他主动放弃戾气,放弃恨意,放弃骄傲,放弃胆量,抛弃全部,一无所有,只要晓星尘。
“好了,不要哭了,星星,深呼吸。”他引导着孩子,平复呼吸。
曹星听话地吐纳,慢慢缓解了抽搐。
薛洋声音温柔,语调霸道,问:“你知道错了吗?”
“知道……”
“再不听话,再敢乱跑,爹爹就把你锁在床上,哪里也不许去。”
孩子一身倔脾气,怕成这样也不会随意妥协,闻言,撅嘴道:“可我想出去玩。”
薛洋又冷了眼睛:“为什么一定要出去玩,一直跟爹爹玩不就好了吗?”
孩子委屈,觉得爹爹不讲道理。
薛洋此时此刻终于理解了当时的抱山散人。
只不过抱山散人有一堆徒弟,可他只有一个孩子。抱山散人能忍得了晓星尘下山,他忍不了。他一定要把晓星尘箍在身边一辈子。
他知道自己是晓星尘命运转折点,可凭晓星尘当时那股天真执拗,就算没有薛洋,也会有王洋张洋李洋把他打落深渊。只要晓星尘想抗争,就必然会遭到这个世道的反扑。
所以,下山?入世?
薛洋冷笑,这一世,晓星尘人生里,绝对不允许再有这两个词。
薛洋正恨恨地想着,可随即一转念,便泄了气。
不让下山,不让入世,那是对着曹星说得,可他日思夜想的,是找回晓星尘余下魂魄,拼凑一个原原本本的晓星尘。
若是找回了,晓星尘便会回想起从前的事,难道那时,晓星尘还会甘愿被禁锢一隅吗?
薛洋猛地攥拳:有什么不会的?当然可以。只要人回来了,什么都好说。
薛洋亲了亲宝宝的脸蛋:“不要哭了,你做错了事你还哭。每次都是,明明是你伤我,你还委屈上了,我都没委屈呢,你又是哭又是自杀得。骗人精,不讲理。”
曹星除了一句“不要哭了”听懂了,其他的话都一头雾水。但爹爹明显不气了,曹星赶紧趁热打铁,也亲亲爹爹的脸。
父子俩又和好如初。
只不过,薛洋患上一种病,只有让晓星尘不再离开他眼前一步,这个病才能抑制。
而且,他这病这辈子,恐怕是治不好了。
不久后,一个消息令所有修仙者都震惊不已。
薛洋自然也打听到了这大新闻:被夷陵老祖言之凿凿定下命运,说百年不得开的云萍大棺,在封棺七年后,被人开了。
他心中一动,抱着孩子去云梦看了看情况。却一无所获,到处探不到魂。
薛洋心道:既然是那人开了棺,魂魄决计是奔着那人去了。有人护着,也不用我咸吃萝卜淡操心。
想完,冲熟睡中的孩子道:“你看,连世人推举的君子之首,都能想通,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呢?若真回来,不能跟我闹了。”
说完,不再管别人家闲事,回夔州深山,过自己家小日子去。
夺来的这块玄铁,十分珍稀,若是拿出去请锻剑师来炼,就必须将那锻剑者杀了,以防消息若是泄露,到时候自己怀璧其罪,给自己和晓星尘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
可若能锻好这块玄铁,也不是什么普通锻剑师,杀了一个,就要杀他妻、杀他仆、杀他儿、杀他娘老子,不然,难保不会有人上门寻仇。
若是上辈子十八岁前的薛洋,不怕别人上门寻仇,也不怕风光出名。可现在他有个小东西做羁绊,杀人前要考虑后果。
左思右想,薛洋决定自己锻剑。
幸亏小时候好学,博百家之众长,学过点锻造手艺,现在,孩子还小,等他长大些再回义城不迟,那自己正好无事,便可将这门技艺拾起来。
于是,薛洋便跟孩子在这深山老林定居下来,每日修道、练剑、锻造、做饭洗衣服、带孩子玩、教孩子读书、逗孩子笑,生活真是充实不已,时间都不够用。
一年后,那一大块玄铁,终于在失败数次之后,用最后为数不多的材料,锻成两把剑。
剑鞘剑柄毫无特色,极其低调普通,但剑身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一把,名为逐星剑;一把,名为踏浪剑。
孩子摸上自己那把踏浪,问爹爹,踏浪何解?
薛洋道:“星星可以迎风踏浪,于汪洋中畅游,汪洋无悔。”
孩子不解其深意,刨根问底,爹爹只是笑而不语,他便转而问向爹爹那把剑,逐星何解?
薛洋道:“我要生生世世,追逐星尘,永不放手。”
《失而复魔》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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