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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世人皆道薛洋死不足惜。”[/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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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砸在坟上,砸出振聋发聩之势,

-----正文-----

“世人皆道薛洋死不足惜。”

暴雨倾盆,砸在坟上,砸出振聋发聩之势,掩盖住地底古怪响动。

“我偏要他风光下葬。”

竹伞被打烂,掉在地上,惹一身泥泞。伞前,他跪了下来。

“姓曹的,金家倒了这么久,你还守着金家狗的墓做什么?”

“你们,”他吐出一口鲜血,“还有没有脸,孔家主和孔夫人对你们那么好,如今孔家遭难,你们却要来盗墓开棺?扪着心口问问,良心都被狗吃了?!”

“书生的嘴真厉害,看来你是没吃够打。姓曹的,再不让开,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曹木怒目道:“有我在,休想坏了家主的墓!”

“啪——”

“啪——”

“啪——”

雨落声,叫骂声,厮打声,剑击声,喧嚣不止。无人能听到地底响动,也无人能看见,缕缕黑气溢出,愈来愈浓。

“直娘贼,呸,”一人对同伙说,“别打了,他一会儿肯定死,开棺要紧!”

曹木胸口狼藉一片,奄奄一息。他支着剑跪在孔皆文墓前,抬起被浓稠黑血迷住的眼,看这群贼肆意凿着孔家砖墓,顿觉脸上潮热,不知是雨是血,还是泪。

墓室里,盗墓人眼里闪烁贪婪之光:“发了,发了!开棺,棺里好东西更多!”

众人合力翘起棺杶一角,还没等再用力,便听“嘭”一声,棺盖被莫名一股气震飞出去。

“还要助他顺利夺舍,重回人间。”

“起、起尸?!”

“操,这么巧,真给咱们碰见起尸!”

“快!拿驴蹄子!”

“等一下,这是、这是谁?!”

众人一惊,见一陌生之人,从孔家主墓中坐起。

曹木捂着胸,涎水和着血痰止不住流,眸光愈发涣散。突然,眼前现出一双脚。

他强撑一口气抬眼,便见一人,冲他笑着。

此人生得面目濯濯,如春月柳,可风神凶狂,气度逼人,侵压之势,刺魂摄魄。

曹木顿生警惕之心,可还未及反应,便被一股无形‎‌‌‍‍大‌‌‎力‍‎‌撕扯了下,元神一晃,瞬息后,再没意识。

盗墓者不见,那墓外浴血将死之人,眼珠上翻,白了一瞬,不多时,却又将黑瞳重重落下。

“哎?尸体不动了?”

“小心些,上去看看。”

“喂……”他开口,“喂。”

“你们,听到我说话了吗?”

这声带着血味,黯哑阴沉,为伸手不见五指的墓室平添一份森然。落在最后的盗墓贼闻言,怂了个激灵,才反应过来是曹木,转头就是一声怒骂:“还没死,我看你是找……打……”

未骂完,觉得不对,为何那本来等死之人,走进了墓穴不说,还看起来还毫不费力?

盗墓贼只听一声轻笑,曹木抬起了头。

还是那张脸,可气势迥乎不同,再没了方才木讷不得志,而是笑容甜蜜,颇有股少年气,同时邪气大盛,威压直指旁人元神。看他一眼,便汗毛倒竖,只道危险将至,让人不由地提防。

曹木随手撩了撩被打散的挡眼之发。这一撩,将额稍眼角的血抹了个满头。红痕密布在他脸上,似是恶修罗杀人时画的咒印。

他伸出沾满血的指尖,“哒”一滴。

血,落在了地上。

“我来!”前方有走得快的大胆贼,正要摸上那僵尸。

突然,地面颤动,破土声响彻,从地底窜出一只只血手,如夺命勾,勾住了盗墓贼的脚。

“这什么?!”那大胆儿尖叫着往回收,发现根本扯不动。

“啊!啊啊啊!”他竟被那些手,硬生生往地底下拉。硬地变泥沼,两三下,他小腿尽数没入地里。

“救、救我!”旁边五六人见突发异变,骇破了胆,都怕殃及自身,不敢上前。

大胆儿全身没入一半后,停了下来,就不再下陷。

“哎呀,哈哈,他卡住了~”身后那个浑身是血的曹木见状,笑了起来。旁人不觉好笑,只觉他神经病地像鬼附身,笑得让这墓更加谲秘。

曹木笑完,道:“不好意思,刚回来,还没恢复呢,见笑啦,各位。”

他又胡乱抹了把胸口的伤,将血甩在地下:“拉下去,爬出来吃好吃的。”

“怎么回事?!救命!!!”在众人怔愣中,大胆儿骤然下垂,呼救都没来得及发出,连同身体,一同被活埋进了地里。

“是……是你搞得鬼!”有人反应过来,立刻拔剑,刺向曹木。

曹木合拢双唇,吹出一声尖利口哨,刺入众人耳中,旋即,剑在他胸前堪堪停住。

刺曹木的贼回头一看,自己被一个披头散发的僵尸搂住了。

“哎……呃!”僵尸半腐不坏的骷髅手,扼断这声尖叫,一掌贯穿了他的胸膛。

“……鬼,是鬼!快跑!快跑!”

走尸疾驰,幻成虚影,在曹木身边略过,跑动鼓噪而来的风,带动他的碎发飘起。

他就站在那儿,静听身后单方面屠杀的地狱之音。

不多时,他打了个响指,笑:“留一个。”

走尸动作停了下来。

被留下来的最后一条命,见罗刹鬼转身向他走来,薅起他的脑袋。

那鬼鸮心鹂舌,冲他巧言令色:“你好哇。”

他涕泪满脸,抖着声说:“饶、饶命,饶命,鬼爷爷,饶命!”

曹木道:“不怕,你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是吗,”曹木听完,点点头,“原来我已死这么久。”

他又问:“方才听你们说,金家倒了,金家怎么了?”

“敛芳尊,敛芳尊被揭露出了一堆丑事,他屠戮血亲,杀人无数……”

曹木笑:“说得好。”

“他、他本想逃来着,没逃成,被围攻死了。他死以后,那金凌掌权,可他年幼,纵使有他舅舅帮忙,金家明里暗里依旧内乱不止,基本就倒了……”

曹木拿指尖慢慢摩挲那人脸颊:“怎么死得?”

这人被摸得毛骨悚然:“……他杀了赤峰尊,赤峰尊变成凶尸,把他杀了。”

“葬在哪里?”

“云、云梦,云萍城……呃!别,爷爷,爷爷,别,喘不过气了!饶……饶!饶了我!”

“悯善,我记得他身边总带着一个锁灵囊,你可知在哪里?”

曹木掐死最后一个人,随便拾起把剑,在成片尸体中雕花,雕出滔滔红河。走尸们欢天喜地凑上去,喝饱了血,阴气增益不少。

他拄着剑,一步一个血脚印,在走尸拥趸中,慢慢向棺材里那具尸体走着。

可未走到跟前,便停住脚步。

走尸翻着没眼珠的眼睛,似是询问主人为何心事重重,不再进前。

他很少体会这种“不敢问来人”的胆怯,怕满怀希望后满心失望,怕期待已久后一无所有。

可路终究要走。

不管现在东西在不在他身上,总有一天他会抢回来。他的东西,从来都是他的。

于是,他定了心神,不再近乡情怯,走至棺前,俯身在棺中那具尸体上搜寻起来。

“宋岚,明月清风,傲雪凌霜,好一段佳话啊。悯善,你叫人跟着宋岚,听我命令,设个计将他身边那个锁灵囊,偷梁换柱。”

曹木浑身一僵,手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

他慢慢将两个小袋子掏了出来。

其中一个,他宝贝了整整八年,一眼便认出,生生世世,不能相忘。

他看着那个锁灵囊,看到眼睛发疼。那刚被血染过的眼眶,此时更加鲜红,鲜红到开出朵泪花。

“哈哈,哈哈哈,”他猛地仰头,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墓外乌云催境,墓内燐火幽暗。

密闭压迫的漆黑里,他夜枭般的桀笑盘旋不绝,打向砖墓之壁,又被弹回,循环往复,一轮轮回荡,愈发高昂刺耳。

一声声凄厉过杜鹃泣血,一道道又欢喜似昏镜重磨。

不知过了多久,曹木终于笑够。他不知何时早顾不得膝下黄金,跪在棺前,双手捧着那个小小锦囊,放置在唇边。似乎只是放着,又似乎是在亲吻。

跪到腿酸痛,他终于记起要做正事,仔仔细细将锁灵囊塞进胸前衣襟处,正待站起,忽觉惊恐交加,复又将锁灵囊取出,动作飞快,放在眼前,反复确认锁灵囊还在。

他默默吐纳一番,终于不再犯病,将锁灵贴着心口放好,扶着棺站起。

这次,终于看清仙督大人对他真心实意、一往情深,不知往他尸身里喂了多少好东西,除了被砍的左臂,尸身完好一如生前。

他嗤了声,心道:凭他执念之深、怨气之重,即便不用那些灵丹妙药,也能保持尸身常年不腐。

他又将手放到心口处,按上那锁灵囊——自己的执念便存在于此。

曹木,不,薛洋,检查着自己这具新身体。

灵力与从前自不能比,不过勉强凑合,就是一普通修士。

想当初,自己没握阴虎符前,凭打架练就了一身家伙事儿,虽不比名门之后剑道精湛,却也自有一套令人忌惮的野路子。

之后,被胸口这傻道士每日喂药,喂了三年,固丹通络,强筋健骨,灵力大增;又被他手把手教导三年,剑道大有所成;又回忆着他当时教学,精修了整整八年,左右手双剑剑道,已是行云流水,炉火纯青。

当时是越练越苦,只道学无止境,怎么练都有更高境界,甚至心中不免郁卒烦躁,可现在看着这具身体,才明白自己原身真是厉害非凡。不过原身再强,都是前尘旧事,现在若想恢复生前能力,看来要再修炼许久。

说起双剑,薛洋往棺里看了眼,登时挑起眉峰——棺中哪有剑的影子?

只有当日参与剿杀的大家族中少数高层知晓,降灾,乃是多年前被乱剑砍死的延灵散人之剑。延灵死因种种细节已不可考,可就世家集体对降灾禁言可看出,当时延灵发狂入魔似有隐秘蹊跷。不论如何,那把散着黑气的降灾,实打实是把名剑好剑。

真心实意,一往情深?切,金光瑶这敛财奴,不还是没舍得将降灾那把好剑同自己一起埋了吗。

嘴上说得好听,说什么助自己夺舍,夺完就完了吗?剑呢?

薛洋摇着头笑出声,并未恼,只是叹了一番命运作弄。

金光瑶留着降灾,其一是不舍好剑,其二也必然是幻想着,他的薛公子若能夺舍回来,就会先去找他。可叹仙督大人机关算尽也未算到,薛洋夺舍回来,他已惨死故乡。

降灾,一定被他收集在芳菲密室,如今有没有被人抄走,薛洋也不得而知,再想要回自己的剑,估计难上加难。

薛洋不再纠结,当务之急是养伤补魂,其他什么都再说。

他从来最重要的事,就是补魂。

他将尸体共墓里的珠宝器皿背到肩上,掐了个决,走尸再一次拥上,将地上狼藉尸首清理了个干净。

隆隆一阵巨响,薛洋那睡了半年多的砖房,轰然被掩埋了个彻底。他未曾回头看一眼,背着尸体,捂着胸口锁灵囊,腰间又别着另一只锁灵囊,向深山走去。

“曹木!”

薛洋戴着斗笠,蒙着脸,正欲在城外寻找变卖陪葬品之处,冷不防听见一声尖锐女嗓叫了这具身体的名字,将自己的伪装尽数破解。

他眉峰一颦,心中一凛,默道:怎么这样都会被认出。现在伤没养好,不能惹麻烦。

他脚步加快,飘忽了身影,想要借着人流隐逸。

“曹木!你这杀千刀的,连老婆都不要了吗!”

薛洋眼珠一转,有了计较,便顿住脚步,回头迎上那女人。

他道:“不要吵。”

这没出息的男人对她从没这么戾气过,女子一愣。

薛洋审视她,见女子颇有几分姿色,敞着领口,似浮花浪蕊,又有几分不同于寻常女儿家的泼辣爽利,倒也新鲜。不论她心性如何,若真是自己便宜媳妇,就有了不要钱的丫鬟,照顾自己养伤。

薛洋变了脸,笑问:“你怎么跑这么远?”

女子见他笑,忘了方才寒意,啐道:“你都几天不回家了!我不找你,怕你死在外面!”

薛洋道:“这不正要回去。莫急,回去与你说件高兴事。”

薛洋借着那盗墓贼的话,胡编了一个曹木为财忍不住开棺的故事,不出所料,女子欣喜若狂。

“你个死鬼,终于想通了!不守着那浮浪破落户的墓了,那咱家可不就是发达了吗!”轻浮又娇嗔的手指掐在薛洋身上,说是掐,软绵绵似撩逗。

薛洋消受下来,懒懒道:“待我伤好,将它们变卖了换钱来,你便享福了。”

他同女子承诺好日后荣华,骗了这小浪货个忠心不二,便心安理得,接受女子侍候了。

他卧在榻上,将手放置心口处,虚虚按压,不敢按太紧,但捂了个严丝合缝。

捂好后,他阖眸养神。

“药煎好了,起来喝吧。”

朦胧间,一声温言细语在耳边响起,薛洋睁眼,见傻道士站在身前,帮他熬好了药,正催他起床。

“先别贪睡,你伤还没好,要按时喝药,来,我扶你起来。”

仙风道骨,为他染上一身烟火;冰清玉洁,为他化成一汪春水。外人面前狷介内敛的晓星尘,面对他时总软下一身傲骨,纵容着他,无可奈何又心甘情愿。

薛洋感觉这身冰肌玉骨真是许久未见,上一眼恍若上辈子的事。现在,看着晓星尘,薛洋竟生出心心念念后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和伤感万千。

傻道士放好药,过来扶他,他忍不住,猛地拉过晓星尘的手。

“……道长……”他‎‌‌‍‍大‌‌‎力‍‎‌揽过道士的腰,如情人私语般呢喃。

晓星尘垂首,红了脸微笑,道:“怎么?”

薛洋看痴了。

之后,他顺从本能,撑着病体,凑到晓星尘唇边,想含住那两瓣浅淡嘴唇。

“嘻嘻,呆子,做什么春梦了,瞧你那急色样?”女子声音中的俏皮尖细声音,全不同晓星尘的低亮清明。

薛洋猛地醒来,见自己抓着女人的手,搂着女人的腰。他恶心至极,一下甩开那份娇软。

“哎,”女子被甩得一懵,旋即笑了起来,“干嘛呀,又假正经,想要就说嘛。”

她解开衣襟,娇笑:“你这讷木头,每次要做,比我还扭捏,到底是不是爷们儿?”

薛洋看着她露出来的那白花花软肉,蹙起眉头,一阵反胃。

从前一心鬼道,对旁的没多大兴趣,可毕竟是公认流氓。虽没上过真枪实棒,但少艾还是爱看的。什么时候不爱看的呢,薛洋不想承认,反正就是突然不爱看了。

眼里全是一个人,别的东西自然就看不进去了。

他推开娇娘,力道之大,不容拒绝:“上别处骚去,我伤还没好。你也不想你爷们儿落下病根儿吧?”

娇娘撅撅嘴:“你好好说不行吗!干嘛推人家……哎,你不是……伤到那儿了吧?”

她见曹木冷冷睨她一眼,睨得她通体一寒。

短短一天,她总感觉曹木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前循规蹈矩,除了修习就好死读书,看着就好揉搓。可现在,纵使仍笑得款款,也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可气势却凌冽逼人,不容置喙。

薛洋淡笑:“去把衣服洗了。”

薛洋喝下药,复又闭上眼,回想梦中晓星尘被他搂在怀里的模样。

某处渐渐起立。死婆娘诅咒未见成效,薛洋缓缓吐出口气,旋即念了几句剑诀,转移注意,压下欲念。

这次伤跟前世相比,打得虽不似金光瑶那般狠,却也养得不如晓星尘那般好。连至亲的妻子都不比傻道士当日倾心尽力地养人。

这世道,就算有人宅心仁厚,乐善好施,也只愿付出自己多余那份。这本是天经地义、人之常情。而晓星尘却匪夷所思,习惯用牺牲去助人。薛洋嘲弄一声,心道:这世界上再也没人像晓星尘那般傻了。

总之,拖拖拉拉,一月过去,他这伤还未好大半。

薛洋却是再等不及,拿起纸笔,搭上包裹,冲丫鬟说要走远些去换钱,省得被人认出。丫鬟不做怀疑,于是他便只身来到藏他尸身的后山,破了阵,进得门去。

薛洋提起路上捉的两只兔子,钻研起来。

金光瑶杀聂明玦时,他对碎魂一技早已目无全牛。聂明玦一死,肉身被金光瑶分了,魂魄便被他碎了。

在空城中枯守的八年,他却从破坏转向弥补,钻研起了修魂之事。

他对碎任何魂都得心应手,唯独对修一人魂茫然无措,八年未见成效。

义城中,有一些死人的魂,被他碎了补,补了碎。可那些人能补回来,是因为其魂魄齐全,生愿强烈。而自己真心想补的魂,却支离破碎,虚弱至极,养不回来,补不回来。

无论如何,晓星尘都不肯回家。

如烟往事笼罩眼前,薛洋晃晃脑袋,晃散痴妄,专心起这两只兔子。

一只已死,一只活得欢快。薛洋要撕裂的魂,就是活着的那只。

一个时辰后,还是两只兔子,活着的那只痛苦得痉挛,却还有一口气,死得那只,又活了过来。除了没有瞳仁,变成一具和活物无异、能活动的尸体。见状,薛洋又着手,为活的那只缝魂。

又一个时辰后,两只兔子经历一场生死劫,都再一次活蹦乱跳起来。

薛洋默默吐出一口气。

此等小物,还是简单,就算成了也不保险。他出门,进到山里,准备猎大一点的活物。不多时,就被他伏击到一头鹿。

这鹿还未长成,是个小少年,个头却够了。薛洋潜伏起来,静待捕猎时机。

他盯着那头鹿。

只见小鹿蹦蹦跳跳,一派天真,歪歪脑袋、动动耳朵,圆圆尾巴骨朵一颤一颤,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对世界充满了好奇,什么都想自己尝试一番。

时机早到,可薛洋迟迟没有击出杀鹿的剑。

他对人都没爱心,何况动物。可抵不住这鹿太过灵性,蹦蹦哒哒的小蹄子,一下下,踩进薛洋心里。

“你刚见我时,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聊?”那人面色柔和,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比林间晨雾还温润细腻。

玉做的人正略带腼腆地自嘲着:“师弟师妹都这么觉得,阿箐也这么说过。我在山里,总一个人待着,所以不太会说话,其实也不是太会与旁人相处。”说着说着又笑起来:“就是自己无趣,才觉得旁人有趣,总是好笑,你别见怪。”

薛洋当时并没有见怪,他听见那句“自己在山里总一个人待着”,晓星尘在他眼中形象,突然变成在山中遗世独立、纯白无暇、幻化而生的精灵。

小精灵幻‌‍‎‍‌成‎‌人‎‌形,对人充满好奇,在山里待得闷了,就不顾师尊反对,私自下山,就为了看看他所挚爱的人间。

此时,小精灵左看看,右看看,猛然看见了向它走过来的薛洋。它受了惊吓,立刻蹦跶着转身逃了。

“晓星尘!”薛洋叫了一声,想追,随即,垮下肩膀,摸上心口锁灵囊,狠狠骂了自己一句蠢猪。

整整十天后,曹木这具活人身体坐在阵法旁,薛洋那具死人身体躺在阵法内。

不一会,双双而起。

薛洋原身猛地转头,向曹木冲了过来。

不知多久,曹木画好符文,稳住死人身形,转到脑后,将刺颅钉刺了进去,才终于压制住了死人的暴走。

做好,他喘息不止。

撕裂自己魂魄,再将裂口缝起来那种痛,就仿佛自己凌迟自己,撕心裂肺。

不过,只要不是被抢夺锁灵囊那种真正的撕心裂肺,都还是可以忍受的。身上的疼,总还是可以忍受的。

于是,薛洋身上虽疼,心中并无什么烦闷悲戚。

那具缺了左臂的原身,得了他些许魂魄支撑,被他炼就成无意识的凶尸。

他看着“自己”此时正拿灰暗的眼白看着他。

那眼中一片虚无,可任谁一见都能感受其怨气四溢,恨意大盛。

薛洋满意极了。

“不知道你,啊,不对,不知道我,和温宁比,谁能赢呢?”他笑着问自己。

想当初,他问过夷陵老祖这个问题。

当时他指着宋岚和温宁,问魏无羡:“你猜谁会赢?”

老祖道:“用得着猜?肯定是温宁赢。”

这话他自然是承认的,便答:“只可惜我给温宁钉了那么多刺颅钉,他还是不肯听话。有些东西太认主了也很是叫人头疼。”

宋岚与温宁差在哪里?薛洋回想,当时他杀完宋岚,心中不好预感还未消散,满心想得全是抓紧时间炼尸,不叫晓星尘发现丝毫。时间仓促,步骤必然不如老祖炼温宁那般精心,宋岚起来的也快,刺颅钉一插,便不再不听话。他炼完,小跑回去,晓星尘午觉刚起,还叫他赶上了晚饭。

后来,待他在活人炼尸上修炼,将鬼道大为进益,宋岚这个工具却不能再重炼。

所以,即便生前宋子琛比生前温琼林厉害太多,作为凶尸,他也不得不承认,宋岚远远不如温宁。

可现在不同了。

薛洋看着自己。

怨气重到死不瞑目,又被他精心炼制数天,一起来便要大开杀戒,画了无数符文才堪堪镇压住。要是同名震四海的鬼将军一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不过他炼自己可不是为了同谁比着打架的。他发出声指令,原身顺从,将自己隐藏起来。

薛洋摸了‌‍‎‎摸‌‍‌‎胸‎‌‌‍‍口小袋子,似乎情人低语,实则自说自话:“咱们有了自保之物,从今以后,专心为你补魂。”

“相公~阿木呀~”女人欲将嫩手揉上曹木胸口,还没碰到,阖眸的曹木猛地睁眼,眼中精光乍现,警觉的怒意似要撕碎她。曹木截下她的手甩开,冷言:“别随便碰我。”

女人被甩到地上,彻底懵了。从前曹木是没出息些,可至少深爱着她,看她的眼神永远痴迷眷恋。纵使她同别的男人调情都宠着她,不敢生气。可现在,曹木是出息了,有钱了,可他眼神永远冷冰冰,不带一点人味。每日就是练剑、打坐、修行、再鼓捣一堆她不懂的药喝下去,对她爱答不理,跟使唤丫鬟一般使唤她!

她委屈至极,起身尖叫:“你怎么回事?!你这伤都好了快半年了,一次都没碰过我,你怕不是那次真的伤了根!啊!”

血,出血了,她感受着脸上被划出一道血痕。

匕首‍‍‎‌‎插‎‍进‎‍‍‌‌墙里的声音在她身后炸起,她僵得一动不敢动。

曹木道:“睡觉,还是继续吵,你自己选。”

她默默往后退,退出里间。

曹木悠悠笑:“你要出门?”

她一步都不敢走了。

曹木起身,走到她身后。她抖得更狠,曹木却笑得更开。

曹木搂住她娇小身形,打横抱起了她,抱进了里屋,几乎可以算温柔地将她放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哑着嗓柔声问:“你我夫妻,吵个架还离家出走呀?别闹了,好好睡吧。”

把惊惧交加的女子哄睡,薛洋眼睛盯向了女人的肚子。

夺舍回来已半年多,他本想伤好就回蜀东,毕竟魂魄散在那里,要找也要在那里找。可要走时,他突发异想,想到一个棋行险招的补魂之法。

母亲体内十月怀胎、孕育而出的天地灵气,最能养人。若将魂魄塞进这女人肚子里,十月后,能不能生出一个健康的晓星尘?

薛洋这半年从预设,到实践,从失败,到成功,杀了无数牲畜,终于得了结果,那就是能。他先碎两魂,再将这两个魂各取一点,融合起来,放进母体,孕期一过,生下的便是一个融着原来魂魄的健康新生命。

用动物练完,就要用人练了。

薛洋握上腰间那只锁灵囊——从前觉得多余,现在却不会这么觉得了,这就是他现成的练习材料。

又过了段时日,万事俱备。薛洋给曹木妻子下了致幻之毒,冲那乔公子一摆手:“请。”

乔公子拿绢子抹汗:“这这,这使不得使不得。这怎么好意思这……”

薛洋笑:“你同她调情时,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呀。”

乔公子冷汗涔涔:“您,您这是图什么?”

薛洋一把抽出剑,那姓乔的再不敢言语,巴巴跑过去,宽衣解带。

曹木妻子迷糊着,还以为丈夫终于不再做和尚,‍‎浪‌‍叫‍‍声一浪高过一浪,若清醒过来,看见身上压得是乔公子,丈夫还在一边笑,不知会作何反应。

薛洋不再围观春宫,坐到外屋。那桌上放着个锁灵囊。他看了会,道:“小瞎子。”

叫完,摇头:“你他妈根本不是瞎子,多嘴多舌的贱丫头。”

他抻了抻手,嶙峋五指箍成鹰勾,在这个锁灵囊上空,做出捏碎的动作。

却没有真去捏。

“你最好活蹦乱跳地回来,我可不想再多等十个月,”薛洋眯起眼,森森道,“你把老子害成这样,我还让你重活一回,我对你真是仁至义尽了。这辈子给我老实点,不然,就让你的魂魄永受灼烧撕裂之苦!”

苦夏难熬,怀着孕的苦夏,更加难熬,她挺着大肚子,睡不踏实。醒了后,发现相公又不在身边。

她心有戚戚,往窗外一看,相公果然在院中,依旧仰头望向那漫天繁星。

她悄悄下床,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发现相公在自言自语。她见他不知冲谁说着什么,指指树,指指花,指指星辰,笑了起来,仿佛冲着一个不存在的人描述着什么。

他表情时而温柔,时而痴狂,时而凶狠,时而沉沦,与疯子别无二致。

她毛骨悚然,那次开棺后,相公……是不是被鬼附身了?白天对她全无亲密,晚上又会犯疯病,对着一个不存在的人说话?!

突然一道锋芒向她刺来,看见相公冷冷地盯着她。她僵住,几乎想拔腿就逃。

相公又笑了,不带暖意的笑只让她通体生寒。

“你总是不睡觉,对女儿多不好?”

她勉强弯弯嘴角:“你、你怎么知道是女儿?说不定是儿子呢?”

相公不答,一双大手揽过她肩膀,她登时觉得浑身无力,再也动弹不得。

相公将僵硬的她放在床上,幽幽道:“你要好好歇着,好好养着女儿。我可很期待她出生呢。”

她抖着身子,听话地点了点头。

“娘,娘,啊嘻嘻嘻!”刚一岁的小丫头嘻嘻地笑着。孩子他娘将她放在床上,冲小丫头道:“阿静,跟爹爹在家乖乖的啊。”又转头冲相公说:“那我出门了,你小心着些看孩子。”

他蹲在床前,看着曹静。

孩子他娘也不知为什么,感觉女儿从出生就怕他爹,从来不怎么跟她爹亲近。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父‌‎‎‍‌女‌‍‎‍俩一眼,看不出个所以然,转身上街。

等孩子他娘走了之后,薛洋问曹静:“我对你说得,你都记住了吗?”

曹静瞪着大眼睛,闭口不言,不知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和她爹闹什么脾气。

薛洋小心翼翼从胸口掏出锁灵囊。

他每次掏,都谨小慎微,生怕磕了碰了一点半点的。

他将锁灵囊拿到孩子面前,柔声细语:“你看,她都会说话了。比别家孩子说得早了一个多月呢。机灵得很,健健康康。你放心了吗?”

说完,猛然发觉自己说得不妥,又道:“你还是别放心了,她又活了一回,又被我捏在手里。你若是不回来,她还是要被我杀死。”

小丫头虽然不喜欢她爹,但看那锁灵囊新鲜,伸手就要夺来玩。

她指尖还没碰到,薛洋猛地掐住她脖子。

他咬牙切齿:“阿箐,我警告过你什么?”

婴儿如此脆弱,脸色瞬间变得青紫,近乎没了呼吸。

他松开手,孩子咳了两声,怆地呼天地嚎啕大哭。

“道长,看见没,我杀她跟玩儿似的,你还是不管?”薛洋冲锁灵囊道,“你不是挺喜欢她吗,只要你回来,我非但不杀她,还让她过来陪着你,好不好?”

如往常般,无人回应。

可回转人世这两年半,薛洋能探查到,锁灵囊里的灵力,在缓慢地变强。

薛洋摸着比从前鼓胀了些的锁灵囊,压下心口狂跳,将其小心放好,伸手抱起了哭成泪人的丫头。孩子还在气,拿肉手打向他的脸。

他不在意,只是掂了掂她,像寻常人家哄孩子一样哄着。

他马上要有自己的儿子了,要先拿这个孩子练练手,学学怎么哄孩子。

“你说什么!”她猛地抬头,“你不要我们娘儿俩了吗?!”

他喝完最后一口茶,将茶盏放到桌上:“休书拟好了,我走以后,你便改嫁吧。”

“改嫁,什么改嫁!好好日子不过!做什么云游散修去?!你疯了吗!”

他掏出一颗夜明珠,在她眼前晃晃,随后松手,珠子掉落进茶盏,叮铃一声,脆响磨人心肝儿。

他道:“这是丫头的嫁妆,换了钱,够你们俩吃一辈子。”

她抖着手捂住嘴:“……就算有钱,这世道,没个男人,我们怎么活?”

他笑容可掬,歪脑袋看她:“怎么没有,乔公子多喜欢你呀。”

她掉下泪:“阿木……你、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我……”

他抬手止住娇娘的话:“哎,其他的,我不管,我只要你好好养着这死丫头。说不定,以后我还要见她,懂吗?”

她惨白着一张脸,攥着夜明珠、抱着女儿,看着她相公,不,她原来的相公,越走越远,没入夜色中。

那身影熟悉又陌生,说是人,可这两年,她总觉得那是鬼。

虽说没了主心骨,可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她真不知是好还是坏。

“哇——哇——”孩子后知后觉地哭了起来。她赶紧哄:“怎么了,阿静,不哭不哭,爹爹……爹爹还会回来看你的。”

“心——心——”

“心?什么心?”她抬头,了然,“哦,星星啊,阿静想要星星?阿娘给阿静剪一个星星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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