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犬变作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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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太太，太太……”

蓦然睁开了双眼，冷汗涔涔而下，她是想要掐死我吗？

“太太，您这又是魇着了？”

费力平复心跳，细心擦干泪痕，方才答话。

“无碍。”

“近来您入睡总是不大安稳，现下就连午间小憩也不得安宁了。还是请大夫入府瞧一瞧吧。”

玉没为我轻轻打着扇，关切提议。

那扇子在我视野里一晃一晃，虽与梦里那柄扇全然两样，我却还是不愿去看，逃避似的默默垂下了眼。

“呵，是块心病，大夫医不好的。”

苦笑一声，还是否决了。

“那您今日还去祠堂吗？您方受了惊，屋外天色也不甚好。”

“叫人备好洗澡水，我沐浴后便去。”

“您这又是何苦呢？六姨太那个‎‍‌‎荡‍‌‎‌‎妇‌‌‍‎死了可有个把月了，您这日日为她抄经上香，府内上下谁人不知您慈悲仁善。为此您还得罪了司令，再这样下去，可真是不值当了。”

“玉没！”

玉没跟了我已有二十来年吧，我鲜少厉声吼她。

她不解我气从何来，只委屈封住了口。

“玉没，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这事儿我心里有主意，你别再多嘴。”

长舒一口气，心里稍定。

3

刚向门外探了探头，便沾惹了一脸湿气。

“今日雨大，你们不必跟来了，祠堂也不远。”

再三推阻了几个丫头的跟从，我系上斗篷撑起纸伞，只身没入雨中。

鞋跟应和着雨声，有一下没一下地击打着地面，一朵朵水花累累缀满了裙边。

雨势其实已然转小，但照旧风起云涌雷鸣电闪，阵仗一点也不见变小。

说起祠堂，这祠堂除了日常洒扫，平日里鲜有人来，便显得荒寂了些。

今日一来，却见着了两个立在檐下躲雨的婆子。

奇怪，大门敞着，竟也不进去。

她们正谈得热切，没留心花墙一侧来了人。

“这地界儿阴森森的，我总觉着背后直泛凉气。你说你，今儿个非要走这边，还硬拉着我一起来。这下倒好，雨下个没完没了，咱俩只能躲这儿了。”

这人说话尖声细气，听得出来很有些怨气。

“哎呦，谁愿意来这边呀！这不是三姨太命我给太太送些茶果来吗。池塘那边又在修葺，堵住了路，只得走这边了。我心里也在打鼓，这才拉上你壮壮胆嘛。”

回话的这婆子体型颇有些壮硕，话音里显出的胆气却是相反。

稍瘦些的婆子左右张望，我连忙回身退到墙角，听得她压低了声音。

“听说……六姨太死在这祠堂里？生生被老爷打死的……”

这话没说完，就被高声打断。

“喂！”中气十足的一嗓子起足了震慑作用，才又降下音量。“这话你也敢说，老爷可讲清楚了，有人再提六……那婊子，可是要没命的！”

“这附近又没别人，除去太太谁还会来这儿呀。再说现下都已过申时了。按理说，太太这会儿应该回去了。太太可真是慈悲为怀啊，见天的来烧香，都惹得司令发火把她赶到这边小院来了。真心善啊，对个戏子出身的姨太太也好到这地步。”

“你说太太呀，这位可是府里最不好惹的。虽说没有一儿半女傍身，看起来也温柔可亲，可谁要是真得罪了她，怕也是好过不了的。”

“怎么说？”

“太太她原是镇上商会会长的大女儿，当年咱家老爷没发迹时，只是她府上一个打杂的。后来，她接连克死了她爹和前任短命丈夫。也不知用了什么腌臜手段，还掌握了两家的财产呢。这么个人物，手里肯定不会有多干净。”

“如今也没见她多风光呀。”

“老爷当年可是带了一队人马端着机枪到她府上逼婚的，据说为此她还射杀了老爷的一个弟兄呢。”

“啧啧……这么厉害，倒也可怜她碰上了咱家老爷这种土皇帝……”

“女人嘛，耍耍手段还行，碰上真刀真枪，到底是要软下腰杆的。”

“这样说，她还真把家财都拱手相让了呀？”

“不然呢，被老爷屠尽满门？不过我倒听说，她手上还有一部分财产没交给老爷，所以老爷才一直让着她三分。”

“那六姨太又是个什么来头，怎么被打死的？”

“你也知道，她是戏子出身嘛，被老爷强娶进府的。细说起来，还是个名角，惯会在戏台上哗众取宠，硬要装出个男人样来。诶，女子自该有女子的本分。她呀，真不太会做女人，眉宇间总含着几分傲气，入了府也不改，无形之中就得罪了许多人。至于打死这回事，据说呐，是因为偷人……”

“那奸夫呢？”

“这我倒不大清楚。依老爷那脾气，应该也被打死了吧。不过，也没见府上男丁少过。估计她啊，偷的是外面的汉子。”

后背紧抵着墙壁，我听着这二人的一通胡言乱语。

很快，雨就称了她俩的意，消停下来了。

不愿再多待一秒似的，两人匆匆离去。

我抬脚踏进祠堂，祠堂不小，却仅置了一方供桌一块蒲团，显得格外空荡。供桌上有几座空空如也的神龛，香炉两旁整齐放着香烛。

我一向觉得在这府上修祠堂可笑，摆个空架子而已。每每进祠堂，难免要在心里对我名义上的丈夫大肆嘲弄一番。

这条自小买进我谢家的狗，哪来的祖宗？

可命运很荒谬，它要将家犬变作野狗，将狗主人变作肉骨头。

得怪那婆子口中一连串乱麻般的恩怨情仇给人印象太深，此刻竟都还在脑里循环不休，这才教我发作了不断回想往事的后遗症。

我把这徒劳无功的回想晃出脑袋，随即划燃洋火，点着了香烛。

醇和的檀香味渐渐散发出来，我也随之沉静下来。

许是近墨者黑，如今我也学会了用这些假把式来寻些莫须有的宽慰。

双手合十，徐徐拜倒。

顷刻，安神的香气又将困意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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