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可是你给我那些怎么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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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渡因感冒发烧在床上——骆闻舟让出了自己相对宽敞的木床——躺了三天,全是骆闻舟在负责照顾。
陆嘉到底和费渡是什么关系,骆闻舟没问,费渡也没再详说。让骆闻舟感到不爽的,不仅仅是陆嘉作为同行人对费渡的不闻不问,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胖子一副看透一切的狡黠。比如进入只有费渡和骆闻舟的房子之前很刻意的咳嗽声,或是出门前那句意有所指的“骆兄你悠着点啊”的嘱咐。
每每听到这话,骆闻舟都气得恨不能磨平后槽牙,费渡却抿着嘴笑个不停。骆闻舟不好对他发作,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别笑了”的警告,费渡并不当真,笑着说,哥,我还要蜂蜜。
费渡退烧后,并没有立即返程。骆闻舟劝他下山,去省城的医院再查查身体,或者回燕城去好好调养。费渡穿着自己的运动服,披着骆闻舟的冲锋衣,眺望远处铺了大片黑色防晒网的田地,问骆闻舟,那里种的是什么。
“三七。”骆闻舟不用去确认,也知道费渡说的是什么,“莫色尔布在农牧局的扶持下搞的三七大棚,几家人一起维护,今年年底就能收获了。”
正午过后,太阳高照。费渡不知是本就肤白,还是病了几天的缘故——不见血色的面容,在阳光的照耀下终于有了点生气。骆闻舟怕他被晒伤,拉着他到树荫下去躲避。
在树影中,骆闻舟给费渡讲莫色尔布如何跋山涉水,学来种植三七的技术。费渡听着骆闻舟讲述这些不知经过几个人的口口相传,才传到他耳中的故事,竟不觉得虚假,只想聆听更多。
没有了功名利禄的装饰,仿佛所有谣传都失去了杜撰的价值。天是那么得透亮,人的眼睛里闪烁着最纯净的光,让人愿意去相信。
之后几天,费渡的活动范围基本固定在骆闻舟家的附近。陆嘉每天都早出晚归,也不知是真有事还是会来事。骆闻舟在休假,除了备课整理材料,本就没有其他安排,于是顺理成章地担下了继续照顾费渡的任务。
说是照顾,费渡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尽管虚弱,也没有弱到需要骆闻舟把屎把尿的地步。倒是骆闻舟上赶子透支自己在村里的人情——拉俄阿木家腌的腊肉,勒博家磨好的玉米面,甚至还有莫色尔布从外面带回来的三七——他求的态度诚恳,给钱的心意坚决,村民的普通话远没有骆闻舟利索,被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给绕得只能把钱收下。
费渡走的时候,骆闻舟把剩下的蜂蜜倒进了保鲜杯里:他家里没有,特意拜托勒博下山去省城的时候买来的。费渡拿着保鲜杯,礼节性地推托了一番,骆闻舟笑着说,我不爱吃这个,你拿走吧。费渡没再废话,却也不忘轻轻念了一句“多谢”。
然后,费渡和陆嘉出了村,顺着钢梯下了山。骆闻舟没有去送,只是站在能看到山下公路的山头,拿出手机,给费渡发了一条微信:一路平安,回去好好休息。
信号很稳定,是骆闻舟的手在颤抖;传输速度很快,是骆闻舟焦急得等不起。
费渡发来了回复:谢谢照顾,有空再联系。
骆闻舟漂浮着的心,这一刻终于落在了地上。他有很多时间,可他甚至不知道费渡住在燕城的哪里,又要以什么理由去联络。
此后,费渡偶尔会出现在骆闻舟的梦里。穿着运动服,挺直背脊;躺在他的床铺上,鬓角被汗水浸湿……不论是什么样的费渡,都让醒来后的骆闻舟倍加落寞。
立足于伽斯弥朵的黄土地上,投身于扶贫支教的事业中,太久没有呼吸属于家乡的空气……叶落归根的本能被骆闻舟弄丢在怅然若失的韶华里。
夏天的味道越来越浓,伽斯弥朵村也越来越热闹。临近季夏,更多村外的游客来到这里,只为参加当地传统的狂欢庆典。
人群中,骆闻舟看到了一个熟人:陆嘉。
他作为领队,带着七八个青年男女,在村民的帮助下,将大小不一的行李背上了山——捐完了助学的爱心物资,而后留在山上继续度假。
骆闻舟这时才知道陆嘉与费渡的关系:下属与领导。村长帕扎的惊讶程度不亚于骆闻舟,不过他看到援助物资也是喜大于忧,只是暗自庆幸城里来的资助者没在村里出意外,但为了当地的村民和外来的旅客,帕扎也敦促自己要加紧联络省里争取更有保障的医疗服务。
“你不好奇为什么费总没来吗?”周围是欢度庆典的人群,陆嘉端着一杯苞谷酒,溜达到独自站在角落的骆闻舟的身边,“还是说,你已经知道了?”
骆闻舟没有搭话。他举起自己的酒杯,陆嘉便迎上去——碰杯后,骆闻舟一饮而尽,陆嘉看着他喝完满满一杯。
“费总回燕城后一直念叨这里的苞谷酒。”陆嘉抿了一口酒,继续说,“是挺好喝的,只有来这里的人才能喝到……可惜了。”
“这话应该对村长说,”骆闻舟怔怔地看着欢闹的人群,“对我这个来支教的外人说,没什么意义。”
陆嘉耸耸肩膀,没有气恼,只觉得骆闻舟说的很有道理。他抬手拍了拍骆闻舟的肩膀,抬脚准备离开,却听到对方突然开口问道:“他……为什么没来?”
骆闻舟不小心瞥见了陆嘉脸上的揶揄,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别过脸,摆摆手,表示当他在自言自语。
“上次来是领导自己休假顺便考察。”陆嘉朝向着人群,好似是在对漫不经心的听众,敷衍地讲着故事,“燕城对口支援益城助力脱贫,我司正好投资了几个村的旅游项目。尽管老板因为身体原因没有体验过,但我作为一名爱岗敬业的优秀员工,也是不辱使命,玩了个尽兴。”
酒劲上头,亦或许故事太过扯淡,骆闻舟晕晕乎乎地,感觉是在听天方夜谭——真假不论,反正和他没太大关系。
“不是你让他‘好好休息’的吗?”陆嘉缓缓转过头,三分质问七分调侃,“他还等你空了联系他呢。”
酒精蔓延至四肢百骸,灼烧着骆闻舟的每一寸神经,他听到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告诫他不要轻信身旁胖子的鬼话。
“是你太忙了,还是他太听话了?”
滚开,关你屁事。骆闻舟忽地转过头,瞪眼去看那个多管闲事的旁人,这才发现旁人早已远去——朝着人群,吵闹却也温暖的方向。
他应该是醉了,不然双腿怎会支撑不住身体,骆闻舟想。这个时候如果有一杯蜂蜜水就好了……可惜,勒博给他的蜂蜜,骆闻舟全都送给了费渡。
是醉酒的原因,是恰巧此刻闲到了极致,所以骆闻舟拿出手机,想要和费渡取得联系。
有一条未读语音的短消息提醒。好巧不巧的,正是来自费渡。
他乖个屁!果然不应该听信陆嘉的挑衅。——那个声音说得洋洋得意,烦得骆闻舟脑仁濒临炸裂,他恨不能一头撞向墙壁,晕死过去爱咋咋地。
伽斯弥朵的祝酒歌悠悠扬扬,飘进骆闻舟的耳朵里:远方的客人,我们不常聚,饮下这杯酒,我们醉到老。
骆闻舟解锁手机屏幕,打开微信,进入与费渡私聊的窗口,点击那条未读的语音,而后将手机举到耳边:“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什么礼物?骆闻舟困惑不解,怕自己听错了,更怕是费渡发错了人。周围太吵,他不好发语音,只是回了一个问号,传达自己单纯的疑惑。
聊天窗口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骆闻舟捧着手机,痴痴地等了又等,却迟迟没有等到费渡的回复。就在他自暴自弃地想着“算了吧”的时候,手机伴着震动响起铃声——远不及周围的人声鼎沸,骆闻舟却听得格外清晰。他犹豫了不足一秒,便接受了费渡语音通话的申请。
“啊,怎么了?”骆闻舟不愿承认,他的声音都因紧张而颤栗。
“我给你的东西,”费渡说,“你没收到吗?”
“什么东西?”骆闻舟问,真心实意。
费渡沉默少倾,再次开口却转移了话题:“你现在有空了?”
骆闻舟点头,发出“唰唰”的声音,费渡追问“怎么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在犯傻,慌忙地补了一句“有空”。
费渡笑了笑,语调轻快,与祝酒歌意外地合拍:“你有时间了,我问个问题。”
“什么问题?”
“当初一起去支教的同学,”费渡问,“关系好到什么程度?”
骆闻舟心跳一滞,忘却了呼吸,宁愿也忘记了正确的答案。他含含糊糊地说:“就……你认为多好,就多好。”
“好到伺候穿衣喂药?”
骆闻舟咽了口唾液:“有过之而无不及。”
费渡再次陷入沉默。若不是歌声不绝于耳,骆闻舟甚至以为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拿下手机,确认通话还在继续,而后又放回耳边,思考着说些什么找补的话,却错过了费渡的回话,只捕捉到只言片语。
“你说什么?”骆闻舟连忙追问,“周围太吵,我没听清。”
费渡认命般的叹息,说得有些委屈:“我说……我有点嫉妒。不,非常嫉妒。”
骆闻舟的心跳登时乱了分寸。他头脑发热,不,是欲火焚身。应该说点什么的,他想。可是他太久没说过求爱的话,此时张嘴,或许还不及伽斯弥朵村村民的普通话利索。
“蜂蜜——”骆闻舟想到了解酒的秘方,费渡的最爱,“好吃吗?”
费渡轻笑:“好吃。可是你给我那些怎么够?”
“我……”骆闻舟的眼前是沉浸在节日庆典中的人们,耳边回荡着那句“我们醉到老”的歌声,他说,“下次回燕城,我再给你带新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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