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嘛，臭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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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钓上来的那两条鱼，一条让姜明拿来练手做罾蹦鲤鱼（没做好，浇热油时柯向瀛一直在旁边瞎嚷嚷，替鱼配音，说啊好狠心，烫死鱼啦）；另一条他送电工班的班长老傅家里去了。老傅月底马上要退休，厂里人都说，领导肯定是叫姜明顶上去。

国营厂的工人在宣传材料上个个都为建设祖国奉献人生，在外面的流言里人人都好吃懒做挖公家墙角，实际呢？实际都对：任务下来，一个月两个月加班加点不回家做攻关的是他们，为了一级工资涨七块钱八块钱跑到主任办公室躺地上不起来的也是他们。姜明人缘再好，党会上再一致表扬，看见他年纪轻轻又升了一级，也会有那酸的跟洒了一瓶子独流老醋似的人——就比如方元。

从打早晨厂里碰头会上看见姜明起，方元就觉得自己跟腊八蒜吃多了烧心一样，坐着也不得劲，站着也不舒服。他过去是追过柯向瀛的，干干净净的大学生谁不喜欢，结果呢，热脸贴人冷屁股。后来他安慰自己，人家知识分子，你呢，你就是个工人。工人怎么了？社会主义不就得靠工人建设吗？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知识分子看上工人是天上掉馅饼，那怎么馅饼就砸姜明脑袋上呢？怎么不把他砸死。

那天正好赶上他们车间里要评积极分子，碰头会上，车间主任端着保温杯，喝一口水盯一眼下面坐着的班长们，他说这次厂里下了命令，绝对——他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不许再搞轮流坐庄。所谓轮流坐庄，就是说工友们私下达成默契，这个月评你下个月评他，排个表大家轮一遍，好让人人都能拿到月底的奖金，对工人来说，这也是公平。

方元听完就在心里骂了娘，这他妈不是让他们难做人么？主任说完就散会，挺着啤酒肚也不妨碍健步如飞，一下子窜出了小会议室，赶着去投胎一样，就是不听底下人抗议。班长们没辙，只能回去传达，不出所料，方元一宣布完，本该这月评先进的那个工人就拍桌子开始骂人。方元好说歹说，好容易把人劝住了，结果中午一顿饭吃完，不知道那人听到什么八卦，回来就说姜明班上积极分子该是谁就是谁，根本没变。那个本该拿奖金的工人是个大嘴巴，念念叨叨一下午，说方元是不是他妈的偏心，什么东西，不会替下面人争一争，到了下班，这话再传回方元耳朵，就变成了方元当头儿不如姜明。

方元气得，跟被人抢了桃的峨眉山老猴一样，但光拿浴室水龙头和更衣室柜门出气也没什么用，手还疼，他觉得自己得想个主意。

过了两天，他正在活动室打球，正好看见柯向瀛在厂子里走，他忙跑出去问你干嘛来？柯向瀛说我给姜明送东西，他落了饭盒在家。一个好主意仿佛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正好掉到他手心里，轻飘飘的，绝对砸不死人。他说你晚上七八点来一趟某某公园吧。柯向瀛皱了皱眉，说我早不去跟你们惹惹了。方元说不是惹惹，你知道张楞子吧，他家里有点困难，我们约着一起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帮忙。

柯向瀛犹豫了好半天，方元忽然说，姜明他晚上可能要加班呢，你回到家里也不见得有人。柯向瀛点点头，说那行吧，最后一次。

到了下班点，方元晃晃悠悠走到姜明他们车间，冲着里面喊：“姜师傅，下班了？”

姜明诶了一声，见方元没动，便自己走了出去，方元立在门口，挺踟蹰的样子，说想一起吃个晚饭。姜明一想就想岔了，只当方元找他想聊厂里领导拍脑瓜子胡咧咧出来的新条文，觉得是有必要聊聊，一起想个办法不叫班里工友吃亏。他记起中午时柯向瀛说晚上有事不回家，想象中黑灯瞎火的房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这样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令他有点不舒服，姜明便回答说，成啊。

吃完饭，姜明和方元骑着摩托一起走，骑到一半，方元说他想上厕所，估计前面公园里就有。姜明说那你去呗，我就在旁边等你。他再没想过，入夜后，这个公厕连周围一圈，是一个他哪怕作为老天津人，也从未知晓的隐秘王国。姜明今天穿了个牛仔裤，裤腰里掖着件松松宽宽的T恤，越发显得腿长腰细，倚着摩托往那儿一站，就跟个夏天夜晚的发光体一样，招蚊子也招人。果然不大一会儿，就有人上来和他搭茬，姜明和人家说得驴唇不对马嘴，他正一脑袋浆糊，就看见柯向瀛站在一群男人中间，互相的勾肩搭背。这时候方元突然回来了，他左右看看了看，坏笑道：“哎，姜师傅，刚刚有没有人来和你瞎搭话？”

“可说呢，莫名其妙的。”

“那是人小伙子想和你干点嘛呢。你别说你不知道？这儿是天津出了名的搞同性恋的地方，我们周围居民早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看前面那一群，”他故意随意一指，“都是出来瞎搞的。”

姜明脸色一变，“去你妈的，别胡说。”

“我骗你干嘛，好多年了，那群老爷们就在一起，闹得啊。不过我也就是和人学舌，你不爱听就算了。”

姜明没搭理他，方元也无所谓，说声走了。姜明一脚踹着了火，又停下，他说，你先走吧，我还想去买点东西，不和你顺路。方元自自然然哦了一声，嘟嘟嘟就骑走了。

看方元骑上车走了，姜明忍不住小声骂了句操他妈，把摩托靠边一停，拔了钥匙就往里走。他知道柯向瀛有一点近视，为了臭美又不戴眼镜，刚刚约莫也没看见自己。原来这就是他的生活本来的样子吗？姜明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把一整条胡同里的大妈全关在一个小屋里吵架似的，他立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死盯着柯向瀛，他看见自己的邻居被一个小伙子搂住了腰，姜明越看越觉得有问题，他想，柯向瀛怎么能笑得这么生活作风有问题！

姜明再也受不了了，他直接走过去，喊了一声小柯，柯向瀛猛一回头，只觉得天旋地转。

“你跟我回家！”姜明一把拽住柯向瀛的衣服袖子，拉着人就往外走。刚走一步，姜明觉得手上忽然沉了一下，正看见刚刚那个小伙子拉着柯向瀛的手，“这位同志，有话好好说，有你这么拉着人就走的嘛。”

姜明心里的火气一下子跟往煤气里扔烟头一样炸了起来，“我们的事情你他妈少管！”他瞪了一眼柯向瀛，柯向瀛立马一挣，甩开小伙子，老老实实和姜明往外走。

但还是晚了，小伙子猛然被人吼了一嗓子，反应过来也生了气，“哎哟，你没本事，管不住你男人出来浪，倒你妈吼起我？什么人嘛，臭德行。”

姜明猛地回头，眼眶周围的肌肉都抽搐了起来，靠着求生的本能，千钧一发，柯向瀛抢先大喊了句“闭嘴”，不等姜明的火继续烧起来，拉着人就往外跑，一直跑到摩托边上，二话不说乖乖爬上后座，双手合十，“求你，有话咱回家说。”他只能赌姜明会心软。

姜明站在原地运了半天气，被蚊子叮了仨疙瘩，终于还是把头盔往柯向瀛脑袋上一扣，自己什么都不戴，顶着初夏熏人的夜风，一路踩着超速的上限骑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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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独流醋是天津独流镇出产的名醋。

2、腊八蒜通常是指腊月初八用醋腌制的蒜，口味偏酸、微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