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被别人左右,却不知不觉已经陷进去了。
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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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想轻飘飘地路过更多的人而无人渗透我。By怠别
陈弗声见过太多这世间的生离死别。
他不是医生,他的工作是收钱。
他每天都坐在小窗口里,拿过来人给的证明单,接过手中的现金银行卡,收钱刷卡,再把水单递给对方。
通过小窗口,他能看到许多面无表情的或眼角通红的人,站到他的面前,递过手里那张证明单。
他每次都庆幸他身体无比健康,倒不必把大部分存款拨出一些付给自己的单位。
陈弗声在交班的时候,偶尔会坐在交班的同事旁边再坐一会儿。
他下了班没什么可做的,最多时候就是动用他高中无聊时学的技能,去描绘每一个人。
陈弗声也曾经在节假日的公园边架个架子卖画,他看过别人的画架前站了许多人,后来他的面前稀稀疏疏也会有人找他询价。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找到自己的价值。
他能为所有的人画像,但不会有人能给他画像。
他并不在乎身边有没有人认为他对另外一个人有什么重要,他更想给别人带来什么,他不认为他需要别人的关爱,从小到大他也没得到什么关爱,长大了倒也不必接受外来人对他的关心。陈弗声认为,本来就没拥有的东西,错过了那个时间点,再被推着说要让他需要这些东西,他觉得没必要。
在医院里,他通过那小小的窗口,把那些人,把他们的部分人生,一瞬间的百态全都记录在纸上,那是陈弗声在这来来往往的人世间唯一觉得有意义的事。
他把那些神态身影收藏在自己的画本里,像是收藏了每一个他遇到的人,但那些人都从未认识过他。
在医院工作了这么些年,他始终与所有人都打好交道,甚至连来缴费的人也能收获他脸上永远绽放的笑容,但从来没有人知道他更多的事,没有人知道他工作以外的生活。
陈弗声也认为自己很满意这样的状态,就像一颗露珠从无法负重的绿叶上掉下,露珠掉落,而绿叶上了无痕迹。
周末他带着自己的画架到公园里,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画过的风景,以及画的一些明星的素描夹在画板上展示,随后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等客人来。
他画了一个小女孩,又画了一对情侣,时间就快接近中午了。他拿出早上给自己做的三明治,在树荫下慢慢吃。
咬完最后一口,他伸手在包里摸索,发现自己的保温瓶没有带过来。
他呛了一下,一口气没提上来,猛烈的咳嗽把旁边在摆摊的奶奶都惊动了。
奶奶递给他一瓶矿泉水,道:“小伙子,你喝这个吧,我孙子之前买饮料送的,我有自己的水。”
陈弗声点点头,赶紧扭开瓶口,一口气就把水给喝完了,也把噎意缓了下去。
陈弗声真诚道:“谢谢您。”
奶奶摆了摆简单的一块布上放着的简易手工首饰,笑笑说:“不客气,之前都看你在那边画画,怎么今天来这儿了?”
陈弗声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头顶的树:“这边阳光没那么刺眼。”
奶奶手里继续编着手绳,偶尔串几颗珠子进去,“这就对了,之前看你在那边孤零零的,我孙子好几次都说你每次都在阳光底下坐着,周围也没有什么人的……”
陈弗声不想说是因为这边人太多,于是便悻悻地笑了一下。
奶奶见有人回应了,渐渐就和陈弗声打开了话匣子,基本都是在说她的孙子:什么考上了美院啊,毕业每个月挣多少钱啊,可帅了唯一不好就是单身……
话题一转,奶奶问:“小伙子,你是画家吗?”
“我在医院上班,画画只是兴趣,摆摊赚点零用钱。”
“在医院啊,那不是很忙吗?”
“我不是医生,我是其他工作人员。”
“哦,多赚点钱好,以后娶媳妇就不愁了。”
陈弗声尴尬一笑,刚说完她孙子,然后自己也被列入了要娶媳妇的行列了。
“那你喜欢女生还是男生啊?”奶奶问。
陈弗声一愣,“啊?”
“我孙子喜欢男生。”奶奶说,“我说喜欢男生就喜欢男生呗,然后他犟,被他爸打了一顿,现在跟我住,我说让他找个男朋友别天天待家里,他又说找不到,我又不认识什么年轻人,所以想问你,你身边有没有也喜欢男生的朋友,让我孙子也见见。”
陈弗声弱弱地说:“啊,不过我没什么朋友……”
“这样啊。”奶奶似乎也察觉到不妥了,“不好意思啊,问你那么多。”
“没事。”陈弗声低下头去。
有人站到了陈弗声的画架面前,话题中断,他拿起了画笔,心里却还在犯嘀咕。
喜欢男生,这么巧?普天之下,那么容易遇到?
一边画着一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的陈弗声,没有看到奶奶向他投过来的复杂眼神。
这本来就是一个周末的插曲,可在下一周,他换了个地方画画,抬起头来,奶奶就在不远处朝他招手。
奶奶这么热情,他也不太好意思拒绝对方让他过去的手势。
他其实很是挣扎。他不愿意与人产生情感纠结,因为容易沉迷且影响自己良久以来的信条,见惯了生离死别让他把自己藏了起来。
人最终都是要离开的,他不愿意看着那些人离开,所以更愿意孑然一身。
他想了想,还是带着自己的东西过去了。
奶奶递给他一条普通的红色手绳。
“给你的,没放珠子进去。”
陈弗声惊喜地接过来,“谢谢。”然后小声说了一句,“放珠子也没关系的。”
奶奶的眼睛好像一下子亮了起来,“你喜欢?”
他点头,“谢谢您。”
“那下次给你编条不一样的!”
他赶忙摆手,“不用,这个就很谢谢您了。”
“没事,就当练手了。”奶奶说,“有时候不同的样式也还是要练习的。”
陈弗声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拒绝,把绳子圈在手上,“很好看。”
“喜欢就好!”奶奶笑眯眯的。
又一个周末,陈弗声看到奶奶的摊位上多坐了一个男生。他猜应该是奶奶的孙子。
奶奶正在跟男生讲话,可那个男生抬头看向了他。
奶奶也朝他看了过来。
奶奶喊他的名字,他顿了顿,走向另一个方向的脚步又转了回去。
他愿意认识更多的人,但是,当这些人真的慢慢走进他心里的时候,陈弗声在抗拒和接受的天秤上来回浮动。
他不想被别人左右,却不知不觉已经陷进去了。
陈弗声朝对方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便架好了自己的画架,放空地望向前方。
今天来的人特别多,可能是因为天气变得凉爽的缘故,大家都愿意在凉风习习的周末来市中心最大的公园逛一逛。
一早上陈弗声基本没有停过,旁边好几摊画画的也生意兴隆。陈弗声比较佛,画的细节多也就慢了些,旁边那些人的手比他快,画架前也很快站了许多人。
到了中午,大家都去吃饭,陈弗声今天没带吃的,打算现场叫个外卖,却被奶奶一声叫得两肩一耸。
“吓到了吗?”奶奶说。
他摇摇头,“就是刚才看东西看得入迷。”
“一起吃吧。”奶奶摊开自己带来的保温盒,里面竟然有三份饭,陈弗声呆了。
“这是……”
“之前看你只吃面包,这怎么行呢?”
“今天就别吃面包了,我带了三份饭过来,”奶奶笑笑,“我孙子特意做的。”
“……啊?”陈弗声愣怔,特意做的?
“你们聊吧。”奶奶夹了一些菜到自己的饭盒里,走到远处的小石凳上坐下。
这什么情况?
陈弗声瞟了一眼奶奶的孙子,尴尬的气氛在空中蔓延。
对方把饭盒递给他,他双手接过,小声道谢。
“我知道你很久了。”对方说,“我奶经常来这里,我也就来这里练手,我曾经也在你旁边画过画,但是你好像都没注意到我。”
“我好多次都想上去跟你说话,但是我不敢。”对方笑,“怕你觉得我突兀。然后我奶知道了,所以……”
陈弗声听懂了。
原来奶奶对他这么热情是因为她孙子。
对方也似乎很紧张,抓着筷子,跟陈弗声一样不吃,说着话还不住舔着嘴唇。
“我……画了很多你。我知道这有点不礼貌,如果你不喜欢,我回去就把那些画扔了。”对方说,“你手上的手绳也是我编的。”
陈弗声心里一动。
“我奶说放珠子也没关系……”对方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手绳,上面串了珠子,递到了他的面前,“我刚做的,如果你不要……”
“给我吧。”陈弗声接过,“谢谢。”
陈弗声吃下了第一口菜,说:“你画的我,到时候带我去看看吧。”
对方的眼里仿佛有了亮光。
他曾想要独善其身,任人间来来去去,最后还是被世间的温暖所包裹。
像是露珠遇见了怎么都想把他兜住的那一片绿叶。
他慢慢看向对方。
“我叫陈弗声,你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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