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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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陈醒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赖有泽敲门的手抬起又放下,轻叹了口气还是选择先让他冷静一会儿。
书房的窗户正对大街,陈醒站在窗前看楼下的车水马龙,再看看映出的自己,鼻头一酸又差点想哭。
他觉得自己未免太矫情,自嘲地笑了笑又把眼泪憋回去。
陈醒幼时最讨厌眼泪,总觉得会哭的人都是全天下最懦弱的人,可偏偏自己每次一遇到事情就会哭——倒不是委屈,就是生气,气得只能掉眼泪,脑子里全是浆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以陈醒也最讨厌自己。
仔细想想,陈醒已经好几年没这样过了,毕业那一年他同时完成了成家和立业这两件事以后,整个生活都忙乱得留不出哭的时间。
陈醒想起他爸今晚说的那个……那个什么词来着,哦,对,“愚蠢的理想主义”。
其实也没说错。
他就是蠢。
小时候爷爷管着他,要他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后来移交给父母,要他有担当懂责任,他心想都是放屁,等老子高考马上就去外地,结果老妈一改志愿老爸捏一捏钱包,他还是就只能留在本地。
周一到周五住宿舍,周末要回家;大一大二先考证,大三大四准备考研和实习,实习单位都定好了,就在爷爷以前就职的单位里,上下一水儿都是叔叔阿姨,每天去到坐下人人都叫你好好学习。
后来开始安排相亲的时候,终于开始叛逆了一把。
发现自己喜欢男的,开始追赖有泽,追到了,带回家出柜,毕业了准备和赖有泽去广州大干一场,赖有泽说挺喜欢这里的,还没想好要分手还是去外地的时候,老爸拿着一拳粗的棍子打下去,“担当”“责任”四个字让他刻骨铭心。
然后他就走回正轨了。
老爸总说他们成家了该自己打拼,但陈醒环视一周,房子、车子,就连工作都能看见他爸的影子。
陈醒进体制,两年就坐上科长。赖有泽进了心仪的本地知名企业,实习生开始就跟项目,不到三年就连升三级,旁人夸赞他们年少有为,陈醒心里却十足发虚。
老爸这张虎皮未必是陈醒主动扯出来的,可既然挂在他身上,他就少不得要把事情都做得漂亮。
可现在赖有泽风生水起,他却焦头烂额,上班好似上坟,规矩多,还没朝气。
对着领导他是子侄,帮你是人情,不帮是敲打,他只能笑,回到自己科室累得去了半条命,只好当个冷脸阎王,一看见他来就装作很忙,问他工作计划,他对着电脑冷哼,他自己有时候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该怎么做。
他在体制里只用了三个月就清楚明白自己蠢,蠢到用理想主义麻痹自己。
辞职书一甩,拿几件衣服就可以离开。
好歹是一流大学读出来的,专业不差,该有的证一个不少,在学校人人都夸他悟性好天分高,难道在外面还能被饿死吗?
他心气儿又不高,进一家公司,从小职员做起,拿业绩和技术说话,写个屁的文书。
随便租个房子,有张床就行。吃饭他也不挑,又不喜欢做饭,那就外卖解决。衣服、家具、车……买不起就先不要,男人好好打拼几年,以后这些都会有的,其实陈醒也并没有很看重这些“物质享受”。
那什么是重要的呢?陈醒问自己。
窗上还映着书房的门,陈醒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那口仿佛积攒了很多年的气,被他缓缓吐了出来,窗上起了雾,什么也看不清了。
重要的是能够有一个,可以独自一人哭出声来、然后睡去的地方。
没有人能听见,没有人问自己为什么还不回家,没有人非要问出一个怎么了为什么。
陈醒靠着窗,闭着眼,但神情执拗,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我就非要做个耍赖的小孩儿,哭了闹了再自己站起来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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