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早就刻在了命运的剧本里,末页书写着被装订死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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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时也心不在焉地应着李婶的话,目光却总往对面那间房间飘。他带林喻之回来,是不想再对他有所保留,可真正踏入这道房门,心头还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悔意——这道房门封锁着自己最不愿示人的过往,还有最不愿被人窥探的真实。
“哎,咋个忘记掉了,我还带了这个来。”李婶突然拍了下怀中的布包,掏出一张老照片,塞到了周时也手里,“我儿还跟我讲,等得闲跟你见一面。”
照片是学校在一次课外实践活动中给学生们拍的,少男少女们挤在镜头前傻笑,唯有最边上的一人冷着一张脸,夕阳给那张试图避开镜头的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这张脸青涩到令周时也感到陌生。
他尚在出神,照片突然被人从一旁抽走,锋利的边缘在虎口划出一道血痕。
他抬起头,目光撞进了林喻之失焦的双瞳。
*
日落。
沙滩。
冷淡的少年。
还有那只白色纸船。
林喻之用拇指碾过泛黄的照片,那些被时光模糊过的细节突然清晰——
啊,明明从看到周时也的第一眼就察觉到了。
那个人,长大以后应该就是周时也这个样子。
可是,怎么可能?
周时也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
那一年,周时也应该还在邬州读书,那一天……
林喻之从照片上的少年看向坐在塑料矮凳上的男人,转动的齿轮在脑海中发出嵌合的轻响。他还记得,那一天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关于母亲的作文,放学后他直接去了工厂。可林牧为似乎非常忙,甚至没容他把话说完,就把他从厂子里赶了出去。
他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回忆那一天。他在海滩上见到那个男生的时间,与罗韵兰跳楼的时间几乎重合。
他看着周时也,只问了两个字:“是你?”
周时也没有回答。
但他明白,不解释就是周时也的回答。
他把照片还给周时也,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你忙吧。我出去抽根烟。”
*
林喻之过了很久都没有回来,但给周时也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我先回去了。”周时也当天下午回到酒店,才发现林喻之口中的“回去”不是回酒店——他独自一人回了岳城。
航班因恶劣天气而批量取消,周时也在春运的人潮中抢到了一张无座票。火车摇晃着穿过隧道,他望着漆黑车窗上映出的自己,想起了四年前。四年前也是这趟车,那时他举着碎了屏的手机,将林喻之的帆船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身体虽然疲惫,精神却前所未有地松弛。因为他知道,有个人在终点等他。
如今,他甚至不确定还能不能在家中看到林喻之。
第二天下午赶到家时,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林喻之常穿的外套还挂在玄关衣架,但房间里空无一人。他给林喻之拨过去一个电话,却被对方挂断,紧接着,“石先生”的微信号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是林经理发的。
他发来了一个定位,看起来是一片海滩,但不是他们初遇的地方。
那是一处偏僻的野滩。
*
“这样就对了。”林喻之对着空荡荡的海面呢喃。
冬季的海水泛着冷调的青灰,浪花推着褐藻漫过鞋尖,在沙滩上画出一道透明的花边。潮声里突然混入由远及近的引擎声,引擎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来人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他的身后。那人的倒影在潮水中破碎,又重组,林喻之没回头,用拇指在沙堆上刻出了最后一道凹槽。
他终于成功复原了记忆中的那座许愿池。
“一开始。”他轻轻开了口,“那时候,你说的‘一开始’,不是在宿舍,是在海滩上。”他将那只白色纸船搁在堆好的许愿池中央,说,“你从那时候就知道我是谁?”
纸船在海水中打了个旋,旋即又被涌来的白浪轻易掀翻。他转过头,看着周时也的眼睛问:“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周时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知道,这是四年前那场诘问的延续。
又一波浪头扑来,那只浸水的纸船被浪裹着,漂向了远处。林喻之目送它远去,没有继续发难,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谢谢你送给我这只纸船。它的存在,支撑了我许多年。”
他拍掉黏在手心的沙粒,在周时也的持续沉默中缓缓起身。
所以,一切都有迹可循。
曾经有一个少年为他折了一只纸船,而他注定要在十一年后对那个人再次心动,他注定要走进那间宿舍,注定要亲手毁掉父亲奋斗半生的家业。
一切早就刻在了命运的剧本里,末页书写着被装订死的结局。
“看,这是……”那只珍藏多年的纸船已经不见踪影,林喻之在潮汐的呜咽中轻声说,“四年前,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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